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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蒲红接口微笑道:“太世伯厚意,侄孙感谢。不过双方讲好单打独斗,这类毛贼不值大世伯污手,宁可他们不讲理,我们打不过,怨自己武功不到家,请大世伯看哈哈好了。”马玄子听他不愿自己暗中助力,一想乃祖在同辈中有名的智勇深沉,他的爱孙如无几分家传真实本领,怎会叫他千里远来,人前丢丑,自己因见贼党人多逞强,先自违约背礼,又见此子年幼英武,未免心存偏护,不料反被问住。想不到多年未见的老友竟有这等好子孙,胜负不论,即此气概,已不愧英侠之后,非但不以为忤,反倒欢喜,掀髯哈哈大笑道:“好娃子,真有志气,不愧名人之后,你弟兄两个上场去吧,你家传‘中’字决不要忘了。”蒲青觉兄弟不应如此说法,恐马玄子怪他少年狂妄,劲敌当前,胜了还好,如若受伤败退,拿什颜面见人?方想数责几句,听马玄子如此说法,又是满面笑容,便没再出口,只瞪了蒲红一眼;恭谢指教,同往台下走去。

  马玄子虽喜蒲氏弟兄胆勇,心终关切,在台上暗中查看。见二人年纪虽幼,走起路来点尘不扬。脚底也颇稳实,步法虽快,神态却极从容,到了台下,转往正面,顺着台阶走上,不似别人那样聚精会神,前进直跳,往台上纵去,可是人还未到,全神便已遥注台上敌人。行家眼里,一望而知精力弥满,内蕴待发,深得乃祖不矜不浮、守气惜神、不轻耗费真力、以静制动、以动扰静、藏势蓄机、临敌戒备、举轻若重、难败易胜的家传心法,固然年轻功候还差,始基已固,就便不胜,也不易败在敌人手里。侧顾彭谦、凌风、祝三立、司空晓星诸大侠,也在注视点首,相互一笑,默契无言,暗中赞赏不提。

  这时擂台上四六对打,几成混战。黑摩勒等四人大骂:“鼠贼背约犯规,倚仗人多,一样送死!”金家六虎也厉声答骂:“我们初来,不知什样规矩。我弟兄兵照例同上,你有一万人,也是我六人对付。如嫌死不够数,不会再叫几个鼠辈上来送死?”黑摩勒早就想把新宝剑取出一试,因事先诸老告诫,此剑神物,不到夜来双方拼斗混战,对阵会剑术的妖人已吃诸老分头敌住,更有师长同在一起,暗中照护之中,不可随便取用。一则不到时机,恐引众妖人先发;二则恐引妖邪觊觎,有了疏失难于挽救;再者于理也有不合,所以几次动念,俱未取用,及见金家六虎倚众猖狂,意欲乘机取用,拿话挤住敌人,令江明、童兴、祖存周三人下去,由己一人应战,索性让他六打一,看个厉害,径将宝剑取出,一两照面将六虎杀死,再行相机进退。方想开口,蒲氏弟兄恰好走上,一听六虎正在发狂,蒲红首先接口道:“谁有你们那么不要脸!小太爷给你们凑个对儿如何?”说罢,二人早把兵器持在手内,各朝两个使地趟刀的走去。金氏弟兄见有人上来,也大喝道:“这样一对一,你们不能再说我欺凌孤寡了吧?”

  黑摩勒知道蒲青武功不弱,见他弟兄二人斯斯文文走了上来,一个手持一柄宝剑,一个手持一件似剑非剑似矛非矛的三尖两刃乌金扎,心想借此看看蒲氏家传武艺,便大喝道:“六贼且慢动手!既是一对一,休看我们小弟兄义气,宰起贼羔子来向例谁不让谁,索性双方各寻对手,分开了来再打,省得到时争论。”金家六虎中,大虎名叫金刚,最是凶暴,怒喝:“放你妈的屁!我先把你这小黑鬼分尸!”黑摩勒笑道:“狗贼莫急,我和你到台后一角清静地方打去。”说罢,双脚一点地便自纵去。金刚不知是计,立即跟纵赶过。二虎金强本和祖存周做对,也被引向东南角上。蒲青、蒲红一边和三虎、四虎交手,一边喊道:“那两位哥哥也把两小贼引开吧!省这两个满地爬的小贼在台中间碍手碍脚。”江明、童兴闻言,应声也把五虎、六虎引走。

  四对人各占一角,立空出当中大部台面。蒲氏兄弟一想:黑摩勒等四人这样抬举自己,如若不能取胜,少时何以见人?于是便把家传本领齐使出来。一个手持长剑,一个手持乌金扎,都是齐胸平端,直持正中,觑定敌人来势,招架还攻。三虎金康、四虎金健,先还不知来了仇人,一见上来的是一个二十以内少年、一个十几岁的小孩,顺着台梯走上,生得那么秀气,神态又极温文,乍看直似两个大仕官家少爷公子,平日骄横已惯,心方失笑:这等嫩鸡子也来送死。猛一想:邢党一场还未败过,对方颇有成名人物,如无真实本领,怎会令这两个无知幼童出场?弟兄六人,三、四两人武功最好,竟敢指名索战,并且先交手这四人也都是小孩,无一弱手。见这两人一上,又全让向一旁,好似空出当中之台面,专使对付自己,看起来分明有心做作,决非易与。心中一动,刚把轻视之心敛去,敌人已然进攻。三虎、四虎原是行家,才两三照面,便看出敌人打法不同,并不怎纵跳飞跃,连手也不怎动,各把一双炯炯双目注定在自己身上,手中兵器老是对准中心,轻不还手,一还手就是厉害的。因为不轻耗神耗力,身法步法又坚实准确,还手灵速已极。一任自己满地飞滚,使出各种解数,终是无法取胜,并还老被敌人的目光罩住身影,总在他手圈以内,闪脱不开。脚底一点声息俱无,凭自己刀拐封蔽严密,虽不致败,似此总在下风,反客为主,敌人倒成了以逸待劳之势,求胜已难,稍微疏神,现出破绽,似此又稳又准又狠又快的手法,如何当得?不禁大吃一惊,哪里还敢怠慢!只得把气沉住,将全身本领使将出来,手中一刀一拐耍了个风雨不透。蒲氏兄弟一任他们势疾如风,不予理睬,仍是原样,以静制动,随着敌人起落飞滚,用手中兵刃指定中心,架隔拨刺,心、眼、手同时并用,步法、身法一丝不乱。

  三虎地趟刀势子迅急,晃眼便是二三十个回合。四虎金健生得短小精悍,人最机智,一见敌人解数奇特,看其武功没有先前四人精纯,但能以拙胜巧,以守为攻,立于不败之地,比较起来更难对付。年纪又是这轻,名家传授固不必说,再看二人都是目闪威棱,面有杀气,下手全是杀着,势甚狠辣,照着以往经历,如非隐蓄仇怨,不会这等情景。暗忖:自己弟兄六人,纵横湖、广、川、湘一带,自恃武功势力,从不让人一步,有名黑手,意狠心毒,江湖上树敌结怨甚多。这两人的手法仿佛以前见过,适才一上台便指明要和使地趟刀的交手,还叫别人让开中心之地,底下便以全神贯注,不再说话,好似自己底细早已知悉,定是仇家子弟无疑,偏想不起昔年受害之人是谁,因何结仇。越想越怪,边斗边喝问道:“四大爷刀下不死无名之鬼,你两个小狗叫什名字?何人门下?”对手正是蒲红,知他惊疑,闻言还骂道:“瞎眼狗贼!你打了半天,还未看出我弟兄来历么?说出来也吓你一跳!我知你们六个狗贼,只你三、四两贼万恶滔天,行为狠毒,死有余辜。今日恶贯已满,且叫你做个明白鬼。那年衡山祝融峰玄真观内,乘人病危,恩将仇报,大雪深夜,前后三次行刺救命恩人之事,就忘了么!”

  三、四两虎当初行刺未成,放走蒲渊,便知弄巧成拙,树下强敌,一旦狭路相逢,对头必不甘休,当时又悔又怕,一连提防了半年多。因蒲渊孤身行侠,素不向人提说父兄伯叔威名,三、四两虎先还不知来历,事后才听人说,对头便是昔年名震西北的老前辈蒲芦的侄孙。此老乃当年西北九大飞侠中杰出人物,现年已过百岁,子侄孙辈不下百人,俱都家学渊源,内外功均有根底,除剑术外,各种兵刃拳脚尤有不传之秘。二十年前忽然失踪,听说举家归隐江南,所居山灵水秀,出产丰饶,四外崖高路险,外人足迹不至,别有天地,胜似桃源乐土,但只传言如是,并无一人到过。只他子侄孙曾,偶然还有两三人在江湖上往来,作些义举。内中还有一个精通剑术的,本领更高,行踪却极隐秘,不轻和人动手。老的已有多年无人遇见。初遇对头,自称姓卜,没有留神探询,只以为是个有本领的独行侠士,因他为己解围,杀死凶僧,问出六虎姓名以后,力劝改邪归正,就着已成家业,前事不论,即日洗手;否则休看今日拔刀相助,异日再作绿林生涯,滥杀善良,被他撞上,便以敌人相待,决不宽容!说话既不中听,说完又拂袖而去。如非新败之余势子稍弱,又看出他不大好惹,彼时便已成仇对敌,取他性命了。后来访出他在衡山看云,杀一巨蟒,中毒受伤,卧病祝融峰下玄真观内,觉着留此一人,终是未来隐患,连约能手和自己前往行刺三次未成,不料卜、蒲同音,竟是蒲家子孙蒲渊。自己弟兄才得六人,虽然名震江湖,无人敢惹,对头都是叔伯子侄,个个能手,虽然退隐山中不出走动,有人在外吃了亏,自然不能善罢。单看对头一人武功已可概见,何况还有好些比他还强得多的,这一大家子,谁惹得起?

  越想越胆怯,表面不说,弟兄六人都藏着一块心病,一提起便受埋怨。及见蒲氏弟兄武功神情有异寻常,心中生疑,一发问,恰正是蒲渊之侄。自来先声夺人,本来心病,忽然触发,不禁心神大震,吃了一惊,料知今日之事既有蒲家子孙出场,决不只此两个小孩,后面必还另有能手。先因蒲渊久无消息,虽知连害对头三次,决无如此便宜的事,不过对头逃时,正当中毒,大病未愈之际,也许叨天之幸,没有到家便自送命,再不便卧病别处尚未痊愈,只要在他没有寻来以前迎头先堵,请出有面子有名头的人物代自己求情,再拼舍脸,偷偷前往赔罪,或者能够解去这场隐患。偏是到处寻访,终不知对头下落,无计可施。今听敌人指明前事,又知蒲渊不问如何必已回家,将事经过告知全家,弄巧人尚病重未愈,因是恨极,特地命他家中弟侄,专一寻找自己弟兄报仇,都在意中。此事已成不解之仇。今日花、蔡两党如败,固是难讨公道,即或得胜或是打成平局,就不把两兄弟牵上,自己迟早同归于尽。知他畏惧蒲氏老少威名,胆怯情虚,双方对敌,不进则退,断无长此敷衍下去之理。心中一动,方要乘机逃遁,便留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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