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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师父说那人口气是个老头,笔迹却秀,像是女人所写。人家既不愿见,话又谦和,只得罢了。事后越想越奇怪,曾和几位交厚的师叔谈过三四回,都没测透那人是什来历。上次我和黑哥哥见面,也忘了说,分手以后,便随师父和凌、康二位师叔同往颜尚德师叔家中小住。第二日颜师叔备酒款待,会到一位姓陈的老前辈。颜师叔偶谈此事,陈老前辈初会面时本已答应颜师叔在他家住上十天半月再走,及至听完前事,盘问了几句,席散忽然推说有一要事忘了办,坚辞要走。问他何事,也未详说。众人俱知此老性情,未再强留。走后,康师叔因他听活时十分留意,忽然想起此老以前经历和生平两个骨肉患难之交。众人方始恍然大悟。”

  童兴还待往下说时,黑摩勒忽然想起一事,忙插口道:“兴弟你先等一等说。那陈老先生,可是昔年用双拐斗八英的懒居士陈徽么?”童兴点了点头。黑摩勒看了江明一眼,又朝童兴使了个眼色,接口说道:“照此一说,那兵书峡中隐居的老人,必是他平生好友之一了。”童兴见黑摩勒使眼色,想起日前师父所说之言,也自省悟此话不能明告江明,便答道:“正是。师父师叔们都想前往访看,继一想,那老人不愿相见,也许不到时候,又有别的约会,议定从缓。日前带我往花家赴会时,路上和我说,北山讲理事完,师父师叔们便要入川访友,此行往返日期颇久,如不愿往,自回那破庙,或随同辈小弟兄们在外历练也可。我本不知黑哥哥要随葛老前辈回去,便说愿和黑哥哥一起。师父允了,随又说起黑哥哥常随司空师伯来往江南诸省,见时可背人告知前事。如若得便,路过兵书峡,可在附近查访那老少三人的踪迹,看看是否所料的人。如未料错,有司空师伯一路,自有道理,不必说了。如单是我,和黑哥哥会见此老,表面仍作无心,速寻司空师伯,或是赶往黄山与陶师伯报信,越快越好。现在我们要由那里经过,正可就便寻走,而那一带地方山险穷苦,除非寻到老少三人,便山粮也难得到。为此我想,前途如有人家村镇,买上一点吃的带去。”

  黑摩勒道:“你早不说,现已夜间,前路又极荒凉,就能遇上一二山家,想必又是苦人。现成食物只恐难得。”江明道:“这个无妨,记得师兄申林和我说过,兵书峡西面十来里山腰松林以内有一大庙,他曾往借过一次宿,庙中和尚似颇富足,我们也无须再买吃的,索性加点劲,稍微绕路,赶到庙里吃他一顿,吃完就走。好歹明日午前后也到黄山了。但是你和黑哥哥都打着哑谜,我却不晓得。说了一阵,到底峡中老少三人是什姓名来庆,怎不明说呢?”

  童兴闻言,方一沉吟。黑摩勒知道江明机智,恐童兴走口,忙插口道:“此老姓唐,如若彭师叔料得不差,也许是位女异人,那两小兄妹就不知道了。现在还拿不定,反正还要寻上门去。说起此事太长,此时急于赶路,且等寻见人后,黄山回来再说吧。”童兴终是年幼口软,接口道:“黑哥哥说得对,便是师父,也没和我细说此老来历名姓哩。”

  江明听他前后语气不大相符,越发生疑,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上次乃姊江小妹托黑摩勒转向丐仙索取昔年代人借去的一件皮衣,言词吞吐,似有隐情。事后曾向黑摩勒再三盘诘,均未言明。后来自己假装生气,说他不诚不信,没有朋友义气,逼得急了,才答以并非有意瞒哄,只为此事关系重大,尚不到明说时候,说了反而有害。并说彼此情同手足,以后急难相扶,安危与共,你事即我事,任他天大的乱子、鬼怪一般的仇敌,只到时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此时须以老母为念,不可造次,致贻亲忧等语。话极诚挚,情知那件皮衣不问是否宝物,必与自己家世有关。内中还有一个极强力的对头。黑摩勒因受姊氏重托,恐自己年幼无知,得知仇人,俱都坚不吐实。黑摩勒性情坚毅,既然如此坚决,再问也是无用,只有暗中留意访查,想由别处探出因由,再行挤他吐口,便未再追问。日前黑摩勒与丐仙师徒相见,对那皮衣必有话说,偏生自己又不在身侧,两次探询,仅答以不久即可取回,并无下文。自己虽然力说:就知道对方是个杀父之仇,也必听命母姊,与诸位师长好友而行,决不轻易犯险,作那无益之举。黑摩勒仍是固执不允,未了反被数说一顿。闷到如今,始终疑虑,每一想起,心便发酸。今日童兴正说峡中老人来历,黑摩勒忽然插口拦阻,语多支吾,那人恰又与借衣人同姓,看情景,明又于己有关。黑摩勒口紧,童兴年纪最小,比较容易套问,此时如再追诘,反更难吐,莫如欲取姑与,故作未觉,等有空隙,独向童兴探询。到了兵书峡,寻见那老少三人,再留心查听,许能寻出线索也未可知。主意打定,便不再问。

  黑摩勒何等心灵,见他面色阴晴不定,早料出他的心意,暗中又是赞美又是好笑,当时也不给他叫破。童兴原听师长说过江明姊弟身世,这时深知失言,便不再开口。三人各有各的心意,俱无话说,一味朝前闷走,脚程越发加快。适才边说边走,本已跑了不少的路,跟着再一赶,不觉走出老远。

  正走之间,江明忽然遥指前面说道:“谁走过这条路么?申师兄说,离兵书峡不远,西方有一笔立高峰突起乱山之中,形如一柄大伞盖,那庙便在峰南三里大山坡上松林以内,极容易认。我看前面山形均与相符,莫说快到了吧?”

  黑摩勒道:“由浙江去黄山,我去过好几次,但是,每次都是随了师长前辈同行,起身之处不同,所取道路也不一样,有两次还是空中飞行。彼时年纪又小,不曾留意。只去年有一次,独自往文殊院代司空叔与人送信,是由这条路经过。先并不知那里是兵书峡,还是归途听人说起兵书峡这条路要近好几百里,只是险阻荒凉,四无人踪,毒虫猛兽甚多,恐我到了环螺口把路走错,误走峡中,无地食宿等语。说话的是个老和尚,人甚絮叨,总嫌我年幼胆大。我口中答应,却未照办,回时想抄点近,自恃身轻,故意取道兵书峡。行近环螺口外横岭,兵书峡已然在望,忽然遇上三虎一豹,吃我连杀两虎一豹。一只大虎负了镖伤逃走,我仍穷追不舍。后来追进一个山洞里去,因那虎吼得奇怪,我恐里面还有同类,在洞外稍微一停,就便歇息。忽然觉出洞中虎啸之声甚远,好似深极。

  “正待入探,忽由洞内跑出两个山童,大的一个年约十七八岁,小的不过十四五岁,见面便问我怎会到此。我把杀虎之事一说,小的一个立时大怒,说:‘那虎并不伤生,为何无故杀害?’话未说完,跟着动手。先以为山中村童有什本领,还想给他一点教训。哪知手法精奇,竟是得有高明传授。打了一阵,未分胜败,又换大的一个。虽不两打一,却也够受,何况我先前独斗三虎一豹,又急追了二三十里路,耗去不少气力。敌人是生力军,又是车轮战法,我连缓气的工夫都没有,时候久了自然吃亏。退又不甘心。正在忿怒大骂,忽听洞内有人发话,说:‘徒儿们不许这等取巧,由他去吧。’我听那口音,甚是耳熟,怒火头上也未留意。只和敌人说了几句气话,定准我回浙江覆命回来,必寻对头兄弟二人单打独斗,分作两天,决一胜负存亡。本心以为这两兄弟那等蛮野,必不输口。哪知我说我的,他只嘻皮笑脸,油腔滑调。由一上手,连问几次姓名和师长是谁,也无回答。等我把话说完,忽然一同向我认错赔礼,说我本领实比他们高,只为走了长路,和虎豹斗久力乏,他弟兄又用车轮战法取巧,才得勉强打个平手。如凭真实本领,决非我敌。并说他二人住家离那洞尚远,双方无仇本无怨,所争不过一口闲气,现在便甘拜下风,请我就此宽容,不必二次在驾登门。既免来了寻他不到,徒劳跋涉,又免家中尊长知道,怪他弟兄在外惹事,受责不起。我吃他闹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想再盘问姓名根脚时,忽又对使了个眼色,说了两句‘多多原谅,恕不远送’的话,把手一拱,一东一北,分头往洞侧危崖和涧壁上,攀着藤萝,援壁跑去,身法又快又熟,好似日常精练。以我所练轻功,如在平日,自信也还勉强能够追上。偏是斗久力乏,路又没有他熟,知道决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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