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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善人为数甚多,领头的虽只几个,可是所到之处灾情必要减少,至少也必安定下来,不会蔓延开去。非但所想方法随时变化,因地制宜,都不相同,并且被他感动的富户豪绅极多,中间还除去了好些恶霸巨贼和坐地分赃的大盗,连那本来绿林出没之区,大灾一过,人民日子虽甚劳苦,反倒有了生气,地面也安静下来。只是一件,为首数人那样豪富,所需银米赈粮无一次不是按时运到,从未使人失望苦等。只是人都带着一身土气,说话直率,最怕见官,更怕出名,仗着被他感化的善士越来越多,哪一处都有几个,并且还是地方上的绅富有名人物,平日出面和官府交涉,或是为民请命,想出主意,要官府出什公文告示之类也都是这些被他感化的地方上人,并有许多能干忠实的灾民为他不辞劳苦,奔走出力,所以这年灾情虽大,居然两次均得平息,人民财产损失虽多,灾民性命却保全了不少。

  话虽如此,但是两次大灾隔年发生,到底灾区太大,命虽保住,在对方细心筹计与当地好心绅富合力协助之下,也只勉强不致饿死,生活仍极穷苦。最可怜是将近年底又是一场大雪,比往年冷了好几倍,本不十分天冷的济南省会竟成了酷寒之区。城关内外虽极热闹繁华,便是上次水灾也是转日即退,那些高墙大屋并无损伤,反因有了一点水渍,嫌不美观,重加粉刷修饰,焕然一新。乡间农民终日战栗在败屋寒威之中,冷得喘不过气来。城关内外人家商店还是那么繁富景象。省城大吏反因灾情平息得快,难民没有十分逃亡,更无暴动骚扰之事,虚报赈粮,上下侵吞不算,并还得到朝廷传旨嘉奖,说他功在国家,德被苍生,一个个均觉官运亨通,趾高气扬,自命才能出众,智计周详。一班捧臭腿的文人幕宾、僚属下吏和豪绅显富再从而歌功颂德,互相吹捧,越发闹得乌烟瘴气,一天星斗,地方官府看见两次凶灾之后,省城还是这么热闹繁华,固然居功自满,恬不知耻。往来达官贵人见此景象,再一飞章入奏,上达袁聪,把这大大小小地方官吏卑鄙无耻、掩耳盗铃得来的歌功颂德之声一齐收集拢来,在君王专制、人都奴隶的原则下再去歌颂天王圣明,恩周黎庶,把所有功德归于那个连人民影子都未见到,甚而赈粮样子颜色都不知道的独夫,事虽滑天下之大稽,自己却可转眼升官,指日发财,连乡下都未到过一步。何况灾区的难民居然有此天上飞来的运气,因吞赈粮发财不算,还要升官,怎不志得意满,一体同欢?

  哪知就在这四野灾鸿,啼饥号寒,官府绅富日常举酒消寒,互相歌颂期望,明明一场大雪,来年春麦十九冻死,转眼又有灾荒来临,反说瑞雪飞花,预庆丰年的大家高兴头上,首县洪斌忽然发生极大扫兴之事。先是去年水灾初起时,省城官府和各地方官混账该死,始而匿灾不报,后见灾情扩大,正在捶胸跳脚,申斥下吏,万分愁急,无计可施之际,忽然救星天降,来了这一伙隐名富商,不惜倾家荡产,仗义行善。这班人既不居功,又不好名,一味不辞劳苦,分头下手,心思之细密和办法之好简直从来所无。最难得是借着公家照例兴修河工之便,以工代赈,表面由几个大绅富领头,他却暗中指点相助,因此救活许多灾民,堤工并还分外坚固,至少三五年内不会再有险难。抚台因听内中两个口快心直的绅富露了一点口风,民间又有种种传说,先慕对方豪富,欲以义士名号约其相见,谁知遍寻无着,连先露口风的两人也从此讳莫如深,不吐一字。

  抚台偶和幕宾谈起,越想越觉可疑,认为天下无此好人,并还不止一个,当他借此收买人心,必有用意。万一图谋不轨,纠集难民反抗朝廷,岂不比这次水灾的乱子还大十倍!一句话提醒,发了大急,忙即密令各地州县,派了干捕,连他本人明查暗访,暗中窥探这几个人的来历下落,结果呈报上来,虽是异口同声说那几个义士大都其貌不扬,上气甚重,所施家财也不甚多,不过都是山野之人,和老百姓谈得投机,专一劝人吃苦耐劳,要用自家能力谋生,不可专要别人救济。因其生长陕、甘偏僻省份,出身贫苦,肯帮灾民做事,所以老百姓都感激他,互相传说,把一分变成十分八分,其实这几个人土头土脑,连客套话都不会说,又最怕官,根本都是谣言,要他命也不敢犯上作乱,哪有造反之事!

  抚、藩两院虽因民间传说太多,还是有些疑虑,几次密派能吏化装私访,设法与之相见,回呈也是一样。跟着灾情一平,人便不见。刚放了心,次年又闹蝗灾,这几个民间传说的大善士重又出现,灾民虽然喜极如狂,抚、藩两院,连几个有心计的府县都多了心,认为天下无此奇士,几经密计,正假装钦佩,想借请客向众义士称谢功德为名,各地访查,只一发现,便软硬兼施,名为敦请礼见,实则阴谋捉去拷问。谁知对方专和穷人在一起,因其怕官,不敢来见,而那成千成万的穷苦人民当他亲人一样,谁也不说实话,打扮又和这些穷人差不多,难于辨认,休说是人,连人毛也寻不到一根。

  眼看蝗灾在对方领头之下已快扑灭,被害的灾民也在暗中得到救济,全省人民全都歌功颂德,谈到对方定必眉飞色舞,称赞不绝。官府这面费了许多人力,连影子都寻不到的当儿,忽然发现有几个土气甚重的外来富商在大明湖上游玩饮酒,并还喊了许多妓女陪饮。细一访问,才知第二次救灾与对方无关,只是民间谣传,这几人因贩兰州水烟去往江南一带出售,路过当地,本来到后就走,因甫关外设有分号,内有两人吃炸蝗虫(北方名炸蚂蚱,夹大饼吃甚香美,天津人尤所特嗜)太多,病倒店中,新近才好。想起受了蝗虫之害几乎送命,死在异乡,打算走前快乐几天,开开眼界,因此在这秋末冬初湖上游客稀少之时,雇了游船,饮酒作乐。

  首县是个极聪明稳练的巧宦,发现对方踪迹之后,如获至宝,一面向两院密禀,一面自往私访,连向商民探询,均说这几人非但上气甚重,说话也极粗野,是陕、甘两省的土财主。上年水灾曾经每人捐过一两千银子,因是老实商人,把钱看得太重,虽做好事,却恐别人欺骗,情愿吃苦受气,非要亲身下乡不可,和苦人谈得来也是实事,劝人行善也是真的,不过只在济宁州放了一次赈,代当地放赈的富翁代买过几次赈粮,因其忠实可靠,能耐劳苦,有钱人看他不起,苦人都说他好。自来苦人终是多的,于是越传越广。后听官府说他倾家救灾,想要见他,便吓得逃了回去。今年才来,一说叫他再去救灾,便吓得将头连摇,说帮助苦人愿意,大老爷却见不起。这次本还不敢露面,为了南关分号有事交割,又听人说官府嫌他土气,知道民间传说都是谣言,已无见他之意,方始心安。

  首县洪斌先还不大相信,既恐放走要犯,万一对方真有异图,被他瞒过,如何得了?又恐真弄了去,答话时节土气太重,冲撞上司,闹出笑话,还受处分,重又青衣小帽,威胁一个商民作为慕他善名求见,与之相识,接连细心观察了两天,实是几个口快心直,能耐劳苦而又仗义,知道穷人艰难的土老财,非但有家有业有字号,连买卖也不甚大,只为说话算数,上千上万银子的买卖凭他一言全都信任。

  这次游湖豪举虽是生平第一次的享受,一半因他死里逃生,大病初起,本是相识行商公贺;一半还是为了病中耽搁,所运货物忽然暴涨两倍,因祸得福,出于意外,连上次施舍的钱都赚了回来。内中两人又是同日生辰,三方面凑在一起,这几个土老财又未见过世面,见湖上酒食声色之美初次经历,欢喜如狂,不是朋友恐他迷恋下去,再三劝告,还不舍走。如今货物业已起运,人也快走,连当面带背后用尽心思实无丝毫可疑形迹,又非真正豪富,如何配与贵官相见,只得禀告上去。抚、藩两院本意只想对方是个安然良民,一听首县那等说法,说起那些土头土脑、乡下老不开眼的笑话,几乎笑得肚痛,首县一走便忍不住笑到上房里去,这等人自然不值见面,也就听之。这日因是省城几个次一等的官吏和几个在籍显宦、无聊文人联合举行的消寒雅集,土老儿坐镇之事民间传为美谈,官府却把它当作谣言和一桩大笑话,说之不已,简直成了茶余酒后谈笑之资,有时甚而把它当作讥嘲熟友下僚的口实。

  这日因当集期,县衙内来了一个新客,越发当作谈助。刚刚谈起此事,来人是个告老回家的京官,颇有一点手眼情面,人也精明,听众人谈到此事,方想开口告以途中所闻,忽听人来密报,西关两处富翁同时失窃,最奇是出事时节并非深宵,也只刚刚掌灯不久。双方本是儿女亲家,所居只有一园之隔,内里并还相通,都是同时觉着华灯光中有一条人影一闪,在墙壁上一瞥而过,其势绝快,跟着便被愉去大量贵重财物。内中一家当人影由墙上闪过时,只觉着那人影子胁生双翼,似鸟非鸟,其急如飞,疑是鬼怪之类,正在惊呼喊人。那家原有几个护院武师,刚得信赶到,便听对面房顶有人发话,说将财物盗去,追出一看,乃是一个胁下似有双翅的黑影。等到众人呐喊追上,业已无踪。一看房顶所立之处,连个脚印都无,也看不出怎么走的。等到两家互相询问,差不多同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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