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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毕二捕一听这等说法,当时也发了毛,觉着主人这高本领,便是在座宾朋不是本地有名武师,也是所结交的高明人物,何况全家习武,连所用男女下人耳濡目染之下也都学会几手,端的身强力健,手疾眼快,个个武勇,不比寻常,人数又多,到处有人往来出入,灯光照耀,明如白昼,前后两厅人更布满,事前并还存有戒心,来人竟在这最人多的两处地方把主人所说偷听了去不算,并还飞入内宅将帽花还原,取回所留飞刀,算是明白主人为人,从此两罢干戈。这等万不可能之事飞贼影无双竟如无人之境,从容往来,变化飞走。真会邪法固非其敌,如其真实本领更是惊人,莫怪主人胆怯,谁能是他对手?越想越情虚,料知自己行动也在对方监视之中,人数决不像主人所说只得一两个能手,心慌胆怯之下,陈玉庭再以好言仔细劝告,只得抛弃前念,同声应诺。本意回转县衙退还二百银子,并向本官暗中警告,照玉庭所说而行,先不多事,赶紧在事未宣扬以前设法调任,离开省城,再替自己想一题目,许其告退更好,否则便跟了去,也比留在省城早晚仍要作难胜强得多。

  告辞出来,走到路上低声谈论,还是一样心思。及至见官之后,刚把前事一说,洪斌竟急得手脚冰凉,心胆皆裂。觉着此时正当上游看重顺风头上,休说明年升官也未必能够离开省城,就算调往外州府县,事如败露,也决脱不了关系。就此辞官不做,自己正当中年,好容易熬到今天,难得抚、藩两院这样垂青,指日便可升官发财,如何舍得?始而暗怪赵、毕二人不肯出力,恨不得传话升堂打骂一顿,继一想,这样硬来有损无益,事情仍非这两人相助不可,只得强忍气愤,装着一脸笑容,使出平日做官手段,苦口劝勉激励,许了重赏。并说:“目前无人控告,并不要你当时捉贼,只要暗中查访飞贼来历,哪怕真照你们所说不是人力所敌,我知他们江湖上人最讲义气情面,上来不妨全用软功,与之结交,只要事主不究,能够做到请他离开,或是从此不再生事,我均答应。”

  二捕只管刁狡,仍禁不住洪斌的权变笼络,自来觉着县官待人厚道,不会白费心力,愿做他的忠实鹰犬。何况大权在握,软硬由心,自己不与飞贼为敌,只是想法结交,请他上路,凭自己的口才,只一见面必被说动,竟为甜言蜜语所惑,忘却玉庭警告之言,一口答应下来。洪斌手笔又大,又加赏了两百银子,二人自然越发感激,退到班房里面,先把手下徒党喊来,四面派人暗中防守,低声密议,想好主意,便各安睡。一夜无事,起身一间,夜来甚是安静,并无可疑形迹,以为昨日路上之言已被对方偷听了去,所以不曾尾随,此后专从结交人手容易得多,并还兔去危险,心中高兴,略一商计,便装寻人,往南关外平民村落中走去。

  二捕多年土著,城厢内外的居民相识的甚多,人又阴柔,无论对谁表面均是一团和气,不像别的差役把狠毒的心肠露在外面。人们只说公门中人认得两个,万一有事多少有点照应,何况又是两个有权力的班头,平日没有架子,连手下差役言动横暴,被他撞见,也要当众申斥,均当难得,非但不恨,反而远接高迎,当他是个最难得的好心官差,丝毫没有防他之念。二捕也全仗此一来遇事便利得多。这次出去,满拟这班天真诚朴的村民仍和往日一样,不会怀疑他有什么用意,何况所寻人家丁三甲本是多年相识,并还是赵三元岳家的老佃户,彼此常有往来,有时并还托他官事,只要昨日所闻是真,这外号翼人影无双的无名飞贼如在这一带农村中大量周济穷苦,断无访问不出之理。对方既在民间行此义举,当他挥金济贫时节决不能还是那身奇怪装束,怎么也能问出他一点来历姓名和那本来的年貌装束。

  哪知事出意料,所去之处乃是千佛山东面山脚下的一个村镇,虽是一个不大的村镇,因其地当城南风景之区,山上梵宫琳字高下相间,苍松翠柏到处森立,又当大雪之后,风景越发清丽,一面又可望到城北的大明湖,一般不怕冷的游人和那自命高雅之士多往山上赏雪,加上一些烧香还愿的人,就是隆冬时节仍有不少游人香客登临往来,虽不似春秋佳日那么繁盛,却也不在少数。附近村镇中居民一半种田为生,一半便靠这些香客游人做些买卖。荒灾之后农村只管调敝,人民穷苦,村上仍开着两爿酒店,还有各式专制土产和庙中和尚需用的店铺,遇到好天气和赶集时节,照样熙来攘往,肩摩跋接,表面上也颇热闹,看不出来。只为当日不是集期,天又酷寒,这座白泉村离山口稍远,地势较偏,又非初一、十五等庙会之期,比来路近山一带村镇分外显得冷清。

  毕贵人虽一样好狡,没有赵三元那样稳练阴沉,见那村镇一条大街,家家关门闭户,满地冰雪狼藉,经过众人践踏,黑一块白一块十分难看,地上横着几条车迹,被寒风一吹,冻得比铁还硬,一不小心,不被绊倒便被滑倒。那些店铺都是风门紧闭,门口挂着补了又补的破旧门帘,一眼望过去冷清清的,偶有一二人走过,也是缩头拱手,急匆匆冒着寒风抢往附近人家店铺之内,不再走出,仿佛怕冷已极。回顾无人,脱口笑说:“老师哥,你看这里还是靠近城厢的村镇,都显得这么荒凉穷苦,比我们前月来时所见只更厉害,远的地方更不必说。昨天那两位朋友偏说得这位黑道上的朋友和活菩萨一样,仿佛济南府的苦人都被他一人救完,你看哪有一点好过影子?”

  赵三元方觉毕贵冒失,所寻的人还未见到,不应这等说法,猛瞥见相隔不远的一家酒店里面门帘微微一抬,好象有人探头欲出又进神气,心中一动;看出那家酒铺也是一个旧相识,主人余富还曾托过自己官司,每来镇上访案必要扰他几杯。那场官司虽是口中答应帮忙,并未为他出力,仗着本来有理,只花了十两银子的铺堂费便被放出,为了他这一案事情凑巧,遇到本官老太太的生日,提前放出了几天,对方便认为是自己的功劳,感激非常,只一见面定要拉往店中尽情款待。心想,此人虽是一个本分商民,因有两个亲戚做过镖行伙计,少年时也跟着走了两次镖,眼皮颇杂,人又慷慨,开店年久,本地几个黑道中人又常来他店里饮酒避风,商计官事,多半均与相识,又是一个极好耳目。本定事完寻他,天气大冷,丁家住在镇东头未了一家,相隔还有半里,来得太早,去了人家定必款待,何苦叫他费事,不如就到余富所开白泉居扰他一餐,就便命一伙计去将丁三甲喊来一齐访问,岂不省事得多,打听起来也容易些。心中寻思,毕贵也是多年老公事,一点就透,被赵三元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业已明白过来。虽觉一路留心,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两面人家又都畏寒不出,不会听去,即便对头此时出现,凭自己的眼力一望而知,正可看出他的形貌,以为下手之计,何必这样情虚多疑?但因赵三元是老大哥,平日情如兄弟,每次办案都不出他所料,也就不便违背,只得改变口风,把前事岔开。

  谈不两句已到白泉居门口,正要一同走进,猛瞥见门帘起处冲出一人,飞也似往镇东头走去,穿着一身!日棉衣,头上戴着一顶毡帽,仿佛怕冷已极。如在平日赵三元也不会疑心,何况那人明是一个穷苦村农,看去并不起眼,只为当日心中有事,又听人说飞贼影无双专和穷苦的人交往,方才又见门帘微动,有人走出重又缩了回去,同时瞥见侧面纸隔扇上有一小孔,好似新近被人弄破,暗忖:“余富平日最爱干净,多么破旧的桌椅门窗也都收拾整齐,这样寒天怎会把这纸窗抠破,不加糊补?”那人脚底又是那么慌张,当时生疑。本心想要追上查问,继一想此举打草惊蛇,还是不妥,便朝毕贵使一眼色,故意笑道:“今天真个冷极,我不耐烦到丁三甲家去了,你去寻他,说我在白泉居请他吃两杯,商量我岳父欠租之事吧。可是话要说得圆,多年交情,这笔租粮业已拨在你大嫂名下,他如富余,我夫妻便过个肥年,否则我也不会逼他,千万不可使他多心,快去快来,我在里面等你。”说时,暗中留意窗上破孔有无人在窥探,未见影迹,抽空把嘴一努,说完便装怕冷,往里掀帘走进。毕贵自然会意,口中答话,便朝前面那人跟踪赶去,好在双方途向相同,丁家又在镇的东头,那人如是镇上居民自可看出一点虚实,如其由外走来,相隔决不甚近,也可相机行事,甚而将他喊住盘问均无不可,由此往前追去不提。

  这里赵三元匆匆掀帘往里钻进。因是心有疑念,故意改由西首冲进,心想,门内如其有人暗中窥探,当时便可看出。果然对面有人抢出,不是身法灵巧,双方几乎撞个满怀。门内原有半间,热天专卖冷面,到了冬天便即收起,一面堆着柴草杂物,走过这半间方是酒店客堂。为了春秋庙会期中朝山人多,酒铺生意虽小,地方却大,共有十来张桌子,虽是淡月,因主人和气,看得利薄,多年积蓄,生意不大,底子却厚,酒客仍是不断,但比闹月要少十之八九。赵三元上月曾经来过,以为这冷天气酒客更少,一见对面来人竟是余富,正笑问:“老弟如何这样慌张,差一点没有把我撞倒!”余富连忙赔话表示欢迎,笑答:“因听门外口音甚熟,心疑二位班头光降,特出迎接,不料心急了些,差点撞上。”忽听内里说笑劝饮之声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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