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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分手之后,我正越想越气,离家已近,忽又有人拍了我一下肩膀,回头一看,正是那黑衣怪人。我想起师父常说硬的不行来软的,明的不行来暗的,不能吃眼前亏,连米。王二位那大本领尚且不行,何况于我?手中的刀又还了人家,如何斗他得过,打算用激将之法诱他来见师父,一面说:‘我家有老娘,业已穷得快要讨饭,前几年全靠二相公的奶妈代向师娘求说,才蒙师父提拔,收到门下。因我拜师年浅,人又太笨,始终是个小伙计,巴结不上去,你何必和我这个苦哈哈作对?真是好的,请到我家和我师父谈上一会,休看他老人家那大名望,对你这样有本领的江湖朋友照例远接高迎。就是对头,既蒙光降,来者是客,明人不作暗事,也要约好日期,大家心明眼亮分个高下。’

  “我正背读师父平日所说那些话,还未说完,他已开口拦道:‘你这浑人不要说了,你师父我已见过好几次了,方才还借了别人的驴子送他回家,他老是对面装不相识,我怎好意思勉强他呢!实不相瞒,不是昨夜拿了他的银子,我还不会来呢。你对他说,口是心非的话全没用处,他要我给他日期,约人寻我一分高下,再妙没有。我还给他一个便宜,在他所说日期以内,无论寻谁决不暗中作梗。如其先想见我一面,三日之后可去大明湖旁柳泉居酒茶馆中相待,必能见到。不过他的目力不济,只会寻那身材矮小的人,莫要对面不说,疑心生暗鬼,误认旁人,却莫怪我开他玩笑。还有一件,他只不到处张扬,和老百姓作对,除非自寻烦恼那是无法,否则无故决不寻他晦气。他在狗官那里所得四百两银子,还有一百刚带回去,必须照我昨日所说备好罚款。他和毕贵共是八百两银子一家,毕家的今夜明早定必备齐,念在他妻还晓事,我已免去加利。你师父却是不然,晚一天加一成,十天为止,分文不能短少。如不照办,便是犯我的法,此与方才订约之言不同,不能混为一谈,言明在先。帮手只管约请,只能将我擒住,或是打败,还他十倍都可,目前却无丝毫商量。还有他那宝贝儿子自寻死路,想要暗算,为我掌风扫中,受了内伤,急速往寻内家名手医治,还能多活几年,像陈玉庭那样想要医好恐非容易。此非寻常掌风,所伤又是肝肺要害,必须和我差不多的人,还要有药,才好得快,否则越来越重,短命更快。’说完转身要走。

  “我想,救人要紧,打算好言求告。他说:‘这次出来虽然打定主意,不是万不得已决不伤人,但像你师父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何况自寻死路,并非是有心伤人,多说无用。如换旁人,昨夜就不亲自下手,也必将药留下了。’我虽气极,拿他无法,知其不会伤我,还想暗中尾随,看他走往何处,哪知跟了不过十来丈,眼看人已转往前面小街,忽然又在身后出现,说他会变会飞,想要跟踪毫无用处,莫要自找苦吃,你师父正在急等回信,还不快滚!我看出他神情不善,不敢再和他强,刚一转身,人便变成一只大黑鸟腾空飞走。”

  三元一直细心静听,不许子女插口,听完转问:“大鸟如何变法,可曾眼见?”刁福答说:“当地原有一盏街灯,变时我刚转身,因听大鸟腾扑展翅之声,回头一看,就这连前带后略一转侧,至多两三句话的工夫,人已不见,三处街灯昏光影里突然飞起一只大鸟,向空飞去。这类大鸟如由地上起飞本较费事,何况街巷不宽。此鸟两翅好似还未完全展开,业已将路遮满,竟会快得那么出奇。我举步回走时还曾见人立在街灯之下,等到闻声回顾,人便化鸟飞起,略一腾扑,两翅微一收合,便和箭一般向上斜射,晃眼高出房顶,两翅全张,再一招展便腾空而去。眼看那双金光明亮的怪眼由大而小,射向空中,由酒杯大两团变成两点金豆,流星飞射窜到暗云里去,一闪不见。两翼风力大得吓人,呼的一声由我头上斜飞过去,差一点立足不稳,被它扇倒。昨夜人都说他不是妖怪也会邪法,我还不信,今日眼见果然是真。他临去还说,所有的话都要带到,否则师父和我均有不利。方始照实禀告,还望师父不要见怪。”

  三元强忍悲愤愁急,略一寻思,忽然起立,走向院中,拱手朝上苦笑道:“大侠影无双,我对阁下佩服已极,信与不信在你,我必遵你吩咐,不过打架不恼助拳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该连累家属,就说我那犬子对你冒犯,但是他们事前不知来者是谁,阁下又是孤身一人夜间光降,承你不弃,代我散财消灾,就算我那些钱都是在公门中造孽而来,自来善财难舍,他由梦中惊醒,一时糊涂,不知利害,听说阁下拿走许多财物,将众人逼住,吓倒他的娘,当面欺凌、辱骂他的父母,稍微有点血性的汉子也难免于怀恨,何况年幼无知,自然冒失。日久自见人心,不是逼得无路终可看出真假,至多十日之内,不管毕贵如何,我必先将班头辞去,你要的银子也必如期奉上,哪怕向人求告借贷,决不短少分文,只望念在犬子一时无知,情有可原,能够今夜容我拜见,固是样样听命,决不敢抗。否则也请指点一条明路,赏赐一包伤药,免其一个年轻汉子就此葬送,请阁下高抬贵手如何?”

  说了两遍没有回音,料知敌人已走,否则这等说法虽是面面俱到,可伸可缩,对头那样自恃好胜的人决无不答之礼,白费了一些口舌,还当着全家子女徒党丢人,再想到所失财物,只管暗中咬牙切齿,心里恨毒,还要防到敌人万一未走,或是留有余党,稍有不合又吃苦头,不敢露在外面,只得垂头丧气,勉强安慰众人,禁止向外张扬,另外再说一些日内辞差的假话,然后轻脚轻手走到房内。恰巧伍氏由昏迷中惊醒,见了丈夫自更撒娇,刚要开口咒骂,便被三元暗中示意止住,再一想起昨夜经过,心胆皆寒,看出丈夫也不是人家对手,所失财物已难取回,心里一急,人又几乎晕倒。

  三元怜爱少妻,恐她添病,还不敢说出岳家失盗之事,听她哭诉前情,又是心痛,又是愁急,一面还要设法延医,去救儿子性命,敌人虽然可恶,所说决非虚假,否则便是自己多年经验和所练本领,家中藏的伤药也能医治。方才仔细抚按察看,竟会束手无策,只和日里一样吃了一点安神定痛的药,不敢冒失。请陈玉庭来医,虽然话不好说,有些为难,敌人并还说他无用。此老毕竟内行,相识人多,怎么也能指点一条明路。好在照敌人口气,只不公然和他作对,暂时不会有事发生。想到这里,因医生已来过两次,救子心切,便向爱妻再三劝慰,请其保重,并说日内便要辞差,今夜还须出外借那八百银子,准备影无双来取,免你母子又受惊吓。伍氏自不愿他离开,还在撒娇,赵三元费了许多口舌,才将这四十多岁的老佳人哄睡。以借银为名,嘱咐好了徒弟子女,又向附近相识人家借来一匹快马,往陈玉庭家赶去,准备讨教之后归途绕往毕家探询,告以经过,表面仍是隐忍,并向本官告退,一面设法暗中警告,说飞贼如何厉害,非此做法不可,明言自己和毕贵业已吃了大亏、家产尽绝,大老爷再不谨慎,这类不是人力所能抵敌的妖贼怪人一旦触怒,还要激出大变。我二人平日人缘名望和办案的本领大老爷终有一点耳闻,几时见到这样胆怯惊慌,实在扎手,不敢稍微疏忽等语。本官人甚明白,一见即知,不过事前必须万分谨秘,丝毫泄漏不得。

  一路盘算,并想由东路上这些能手,何人有此本领,能与此贼为敌。马行甚急,业已走到陈家门外。见门紧闭,猛想起老头子晚年纳福,又喜练功,治家严肃,虽是财主,一向早睡早起,辈份又高,一班朋友都知他的性情习惯,极少深夜惊动。偶有久不相见的好友路过来访,或是专心拜望,除非真有急事,照例也由他的儿子门人代为接待,明日再行相见。因其口直心快,本领高强,公私两面均有势力,家中富有,慷慨大方,最喜帮人的忙,来的人就当时无事求他,以前多少受过帮助,至不济也送过川资厚礼,加上多少年来的习惯,非但无人怪他性傲慢客,反而说他侠义诚恳,没有虚假,连江湖朋友和当地绅商全都传为美谈。休说平日,便是前夜飞贼影无双留刀寄柬,二次现身送回帽花,将刀取走,前后闹了两次,聚有满堂宾客,照样也是刚交二更人便辞去。此时天过三更,比前夜更晚,连他练夜功的时候都已过去,来时桥上遥望,这大一片房屋园林没见到一点灯光映照,分明人已早睡,怎好意思惊动?

  三元先颇为难,暗怪粗心,悔不早来,继一想此人虽是绅士,人最四海,我到别的缙绅人家,凡有功名中人在座,哪怕是个秀才酸丁,都要知趣回避。惟独到他这里,无论来人是何出身,一体款待。谁要自高身价,表示不快,便与绝交。是到这里来的读书人均知他的脾气,向无贵贱之分,人又公正谦和,以身作则,慷慨好施,有求必应,不像别的富家净说好听话,一毛不拔,谁也不愿断这一条好路,就是酸气重一点的读书君子至多设法避开,另坐一桌,决不敢稍露辞色。自己也极知趣,遇到真正请有世家大族中的绅士早就回避,托词走开,就这样,一班自命高贵的厌物还说闲话。如非交了这位朋友,连出远门都有照应,实在不舍放弃,几乎不与交往。

  其实,玉庭交我二人多一半还是为了好名喜事心盛,觉着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府县官不时更换,三班六房中人却是常在的地头蛇,呼应起来方便得多,有时本官人情还未交派下来,犯人业已得到照应,救了朋友,还有面子,就是于理有亏,不免受到官刑,官府再犯书呆子脾气,不卖情面,他至多不准人情,想给犯人多吃苦头决办不到,连应受的罪孽均可因他一言而免。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人缘越来越好,最重要便是心思周密,事无大小样样想到防到,都安得有人,一呼即至之故。虽然老头子从不仗他财势偏向犯人,以曲为直,只要请托到他那里,有理的不必说非救出不可,无理的也必免掉许多例外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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