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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大风雪之夜


  计老人又送了饮食进来上,三个人却都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突然间,李文秀听到了马蹄践踏雪地的声音。是两乘马,正向着这屋子走来,草原上积雪已很深,马足拔起来时很费力,已经跑不快了。李文秀耳音很好,听得出两乘马相距很远,但都是走向这屋子。马匹渐渐行近,计老人也听见了,他喃喃的道:“又是两个避风雪的人。”苏普和阿曼或者是没有听见,或者便听见了也不理会,两个人四手相握,偎倚着喁喁细语。

  过了好一会,一骑马先到了门前,接着便砰砰砰的敲起门来。打门声很是粗暴,不像是个求宿者的礼貌,计老人皱了皱眉头,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个身穿羊皮袄的汉子,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大声道:“外边风雪很大,马走不了啦!”说的哈萨克语很不纯正,目光炯炯,向屋中各人打量。计老人道:“请坐,请坐!先喝碗酒吧!”说着端了一碗酒给他。那人一饮而尽,坐到了火堆之旁。他解开外衣,只见腰带之中,左右各插着一柄精光闪亮的短剑。一柄金色,一柄银色。

  李文秀一见到这对小剑,心中一凛,喉头便似一块什么东西塞住了,眼前一阵晕眩,心道:“这是***双剑。”金银小剑三娘子逝世时李文秀虽还年幼,但这对小剑却是认得清清楚楚的,决不会错。她斜眼向这汉子一瞥,认得分明,这人正是当年指挥人众,追杀他父母的三个首领之一,经过了十年,她自己的相貌体态全然变了,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变为四十多岁,却没有多大改变。她生怕他认出自己,不敢向他望看,心中暗道:“倘若不是这场大风雪,我见不到苏普,也见不到这个贼子。”

  计老人道:“客人从那里来?要去很远的地方吧?”那人道:“嗯,嗯!”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喝干了。

  便在这时,另一骑马也到了门外。这一次敲门的声音很轻,怯生生地,似乎生怕得罪了主人。计老人去开了门让他进来,只见这人冷得瑟瑟发抖,一块极大的羊毛围巾围着大半边脸,帽唇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啊,啊,啊”的发了几声,打了两个手势,原来是个哑巴。计老人也打个手势,请他坐下,拿了一碗酒给他。那哑巴连连鞠躬致谢,却摇手示意,不要喝酒。

  这哑巴在大风雪中冻得很冷,虽是坐在火边,仍是将衣服和围巾裹得紧紧的,缩成了一团。李文秀见他神情可怜,道:“你喝些热酒,便好得多。”那哑巴“啊”了两声,似乎不懂她的说话。计老人道:“凡是哑巴,都是聋子,他听不见你的说话。”李文秀笑道:“啊,我忘了。”

  这时火堆边围坐了六个人,苏普已不能再和阿曼说体己话儿,他向计老人凝视了片刻,忽道:“老伯,你是汉人,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计老人道:“谁啊?”苏普道:“那是我小时候常跟她在一起玩儿的一个汉人小姑娘……”他说到这里,李文秀心中突的一跳,将头转开了,不敢瞧他。只听苏普续道:“她叫做李文秀,后来隔了八九年,一直没再见到她。记得她从前曾跟我说,是跟一位驼……驼背的老公公住在一起。

  那就是你吧?”计老人咳嗽了几声,想要从李文秀脸上得到一些示意,但李文秀转开了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嗯、嗯”的不置可否。

  苏普又道:“她的歌唱得最好听的了,有人说她比夜莺唱得还好。但这几年来,我一直没听到她唱歌。她还住在你这里么?”计老人很是尴尬,道:“不,不!她不……

  她不在……”李文秀忽然插口道:“你说的那位汉人姑娘,我也识得,她早死了六七年啦!”

  苏普吃了一惊,道:“啊,她死了,怎么会死的?”计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道:“是生病……生病……”苏普眼眶微湿,说道:“我小时候常和她一同去牧羊,她唱了很多歌给我听。还说了很多故事。好几年不见,想不到她……她竟死了。“计老人道:“唉,可怜的孩子。”

  苏普望着火焰,出了一会神,又道:“她说她爹妈都给恶人害死了,孤苦伶仃的到这地方来……”阿曼道:“这姑娘很美丽吧?”苏普道:“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歌唱得好听,故事说得好听……。

  那腰中插着小剑的汉子突然道:“你说那是一个汉人小姑娘?你说她姓李?她父母被害,独个儿到这里来?”苏普道:“不错,你也认得她么?”那汉子不答,又问:“她骑一匹白马,是不是?”苏普道:“是啊,那你也见过她了。”那汉子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向计老人道:“她死在你这儿的?”计老人又含糊的答应了一声。那汉子道:“她留下来的东西呢?你都好好放着么?”

  计老人向他横了一眼,奇道:“这干你什么事?”那汉子道:“我有一件要紧物事,被那小姑娘偷了去,我到处找她不到,那料到她竟然死了……”苏普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你别胡说八道,李姑娘怎会偷你的东西?”那汉子道:“你知道什么?”

  苏普道:“李姑娘从小跟我在一起,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决不会拿人家的东西。”

  那汉子嘴一斜,做个轻蔑的脸色,说道:“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东西。”苏普伸手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不是哈萨克人,说不定便是那伙汉人强盗。”

  那汉子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向外张望。门一开,一阵疾风卷着无数雪片直卷进来。

  但见原野上漫天风雪,人马已无法行走。那汉子心想:“外面是不会再有人来了。这屋中两个女子,一个老人,一个残废的哑巴,都是手一点便倒。只有这个粗豪少年,要费几下手脚打发。”当下也不放在心上,说道:“我是汉人便怎样?老爷姓陈,名达玄,江湖上外号叫做青蟒剑,你这小子听过没有?”

  苏普也不懂这些汉人的江湖规矩,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见过。你是汉人强盗么?”陈达玄道:“老爷是镖师,是靠打强盗吃饭的。怎么会是强盗了?”苏普听说他不是强盗,脸上神色便缓和了些,说道:“不是汉人强盗,那便好啦!我早说汉人中也有很多好人,可是我爹偏偏不信。你以后别再说李姑娘拿你东西。”

  陈达玄冷笑道:“这个小姑娘人都死啦,你还记着她干么?”苏普道:“她活着的时候是我朋友,死了之后仍旧是我朋友。我不许人家说她坏话。”

  陈达玄没心思跟他争辩,转头又问计老人道:“那小姑娘的东西呢?”

  李文秀听到苏普为自己辩护,心中大是感激:“他没忘了我,没忘了我!他还是对我很好。”但听陈达玄一再查问自己留下的东西,不禁奇怪:“我没拿过他什么物事啊,他要找寻些什么?”只听计老人也问道:“客官失落了什么事物?那个小姑娘自来诚实,老汉很信得过,她决计不会拿别人的物事。”

  陈达玄微一沉吟,道:“那是一张图画。在常人是得之无用,但因为那是……那是先父手绘的,我定要找回那幅图画,李姑娘既曾住在这里,你可曾见过这幅图么?”计老人道!“是怎么样的图画,画的是山水还是人物?”

  陈达玄道:“是……是山水吧?”苏普冷笑道:“是什么样的图画也不知道,还诬赖人家偷了你的。”陈达玄大怒,刷的一声拔出银柄小剑,喝道:“小贼,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老爷杀个把人还不放在眼内。”苏普也从腰间拔出短刀,冷冷的道:“要杀一个哈萨克人,只怕不是这么容易。”阿曼道:“苏普,别跟他一般见识。”苏普听了阿曼的话,把拔出的刀子缓缓放入鞘内。

  陈达玄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张哈布迷宫的地图,他们在大漠上耽了十年,踏遍了数千里的沙漠草原,使是为了找寻李文秀,眼下好容易听到了一点音讯,他虽生性悍恶,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当下向苏普狠狠的瞪了一眼,转头向计老人说:“那幅画嘛,也可说是一幅地图,绘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类。”

  计老人心中一凛,只见那哑巴也是身子一颤,似乎又冷了起来。计老人道:“你怎知这幅地图,是在李姑娘的手中?”陈达玄道:“此事千真万确。你若是将这幅图寻出来给我,自当重重酬谢。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只金元宝来放在桌上,火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计老人沉思片刻,道:“我从来没见过。”陈达玄道:“我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遗物。”计老人道:“这个……这个……”陈达玄左手一起,登的一声,将小剑插在木桌之上,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我自己进去瞧瞧。”说着点燃了一根羊脂蜡烛,推门进房。他先进去的是计老人的卧房,看陈设不似,随手在箱笼里翻了一下,便到李文秀的卧室中去。 他看到李文秀匆匆换下的衣服,说道:“哈,他长大了才死啊。”这一次他可搜检得十分仔细,连李文秀幼时的衣物也都翻了出来。李文秀因这些孩子衣服都是母亲的手泽,年纪虽然大了,不能再穿,但还是一件件好好的保存着。陈达玄一见到这几件女孩的花布衣服,依稀记得十年前在大漠中追赶她的情景,欢声叫道:“是了,是了,便是她!”可是他将那卧室几乎翻了一个转身,每一件衣服的里子都割开来细看,却那里找得到地图的影子?

  苏普见他这般糟蹋李文秀的遗物,几次按刀欲起,但每次均被阿曼阻止。计老人偶尔斜眼瞧李文秀一眼,只见他眼光望着火堆,对陈达玄的暴行似乎视而不见。计老人心中不禁有些难过:“在这暴客的刀子之前,她有什么法子?若是他认了她出来,那便如何?”

  李文秀看着苏普的神情,心中又是凄凉,又是甜蜜:“他一直记着我,他愿意为了保护我的遗物,而和人家拔刀子拼命。”但她一直又感奇怪:“这恶强盗说我偷了他的地图,到底是什么地图?”

  原来当日她母亲逝世之前,将一幅地图塞在她的衣内,其时危机紧追,没来得及稍加说明,母女俩就此分手,从此再无相见之日。晋威镖局那一干强人十年来足迹遍及天山南北,找寻她的下落,李文秀自己却是半点也不知情。

  陈达玄翻寻良久,沮丧之极,突然厉声说道:“她的坟葬在那里?”计老人呆了一呆,道:“葬得很远,很远。”陈达玄从墙上取下一柄铁檠,说道:“你带我去!”苏普站起身来,喝道:“你要去干么?”陈达玄道:“你管得着么?我要去挖开她的坟来瞧瞧,说不定那幅地图给她带到了坟里。”

  普横刀拦在门口,喝道:“我不许你去动她坟墓。”陈达玄举起铁檠,劈头打去,喝道:“闪开!”苏普向左一让,手中刀子递了出去。陈达玄抛开铁檠,从腰间拉出剑来,叮当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自向后跃开一步,随即同时攻上,斗在一起。这屋子的厅堂本不甚大,刀剑挥处,计老人、哑巴、阿曼都退在一旁,靠壁站着,只有李文秀仍是站在窗前。阿曼抢过去拔起陈达玄插在桌上的刀子,想要相助苏普,但他二人斗得正紧,却插不下手去。

  苏普这时已尽得他父亲苏鲁克的亲传,刀法变幻,招数极是凶悍,初时陈达玄颇落下风,心中暗暗惊异:“想不到这个哈萨克小子,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便在此时,背后风声微响,一柄刀子掷了过来,却是阿曼忽施偷袭。陈达玄向右一让,避开了阿曼掷来的尖刀,但嗤的一声,左臂已被苏普的长刀割了一道口子。陈达玄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使出他成名绝技‘青蟒剑法’来。苏普但见眼前剑尖闪动,犹如蟒蛇吐信一般,不知他剑尖要刺向何处,一个档架不及,敌人的长剑已刺到面门,急忙侧头避让,颈旁已然中剑,鲜血长流。陈达玄得理不让人,又是一剑,刺中苏普手腕,当啷一声,苏普的长刀掉在地下。

  眼见他第三剑跟着刺出,苏普无可抵御,势将死於非命,李文秀踏出一步,只待他刺第三剑时,便施展‘大擒拿手’抓住他手臂,却见阿曼一跃而前,拦在苏普身前,叫道:“不能伤他!”

  陈达玄见阿曼容颜如花,却满脸是惶急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一剑便不刺出,剑尖指在她的胸口,笑道:“你这般关心他,这小子是你的情郎么?”阿曼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陈达玄道:“好,你要我饶他性命也使得,明天风雪一止,你便得跟我走!”

  苏普大怒,吼叫一声,从阿曼身后扑了出来,但陈达玄长剑一抖,已指住他咽喉,左脚又在他小腿上一扫,苏普扑地摔倒,他长剑只须再向前一送,使能洞穿苏普的喉咙。李文秀站在一旁,看得甚准,又要陈达玄真有相害苏普之意,她立时便出手解救。这时她的武功已学到了‘独指震天南’华辉的七八成火候,要对付陈达玄可说游刃有馀。但阿曼那知道大援便在身旁,情急之下,只得说道:“你别刺,我答应了使是。”陈达玄大喜,剑尖却不移开,说道:“你答应明天跟着我走,那可不许反悔。”阿曼咬牙道:“我不反悔,你把刺拿开。”

  陈达玄哈哈一笑,道:“你便要反悔,也逃不了!”将长剑收入鞘中,又把苏普的长刀捡了起来,握在手中。这么一来,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带有兵刃,更加不怕各人反抗。他向窗外一望,说道:“这会儿不能出去,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坟。”

  阿曼将苏普扶在一傍,见他头颈中汩汩流出鲜血,很是慌乱,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给他裹伤。苏普从怀中掏出一块大手帕来,说道:“用这手帕包住吧!”阿曼接住手帕替他包好了伤口,想到自己落入了这强人手里,不知是否有脱身之机,不禁悄悄的掉下泪来。苏普低声骂道:“狗强盗,贼强盗!”他对陈达玄可丝毫不惧,如果这强盗真的要带阿曼走,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也是决死一拼。

  经过了适才这一场争斗,六个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形势变得十分紧张。陈达玄一手持刀,一手拿着酒碗,时时瞧瞧阿曼,又瞧瞧苏普。屋外北风怒号着,卷起大片雪块,拍打在墙壁屋顶。谁都没有说话。

  李文秀心中在想:“且让这恶贼再猖狂一会,不忙便杀他。”突然间火堆中一个柴节爆裂了起来,拍的一响,火头暗了一暗,跟着便十分明亮,照得各人的脸色清清楚楚,李文秀看到了苏普头颈中裹着的手帕,心中一凛,目不转瞬的望着那块手帕。计老人跟着便见到她目光有异,也向那手帕望了几眼,问道:“苏普,你这块手帕是那里来的?”

  苏普一楞,手抚头颈,道:“你说这块手帕么?那就是那位死了的李姑娘给我的。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牧羊,有一只大灰狼来咬我们,我杀了那头狼,但身上也被狼咬伤了,李姑娘就用这手帕给我裹伤……”

  李文秀听着这些话时,看出来的东西都模糊了,原来双眼的眼眶中都已充满了泪水。

  计老人走进内室,取了一块白布出来,交给苏普,说道:“你用这块布裹伤,请你把手帕解下来给我瞧瞧。”苏普道:“为什么?”陈达玄当计老人说话之时,目不转睛的瞧着苏普颈中那块手帕,这时突然提刀站起,喝道:“叫你解下来便解下来。”苏普怒目不动。阿曼怕陈达玄用强,损及苏普的伤口,於是轻轻替他解下手帕,交给了计老人,随即又用白布替苏普裹伤。

  计老人将那染了鲜血的手帕铺在桌上,剔亮油灯,附身细看。陈达玄瞪视了一会,突然喜呼:“是了,是了,这便是哈布迷宫的地图!”伸手便往手帕上抓落。

  那知他出手快,计老人更快。陈达玄右手离手帕尚有两寸,计老人手一缩,已将手帕抽离桌面,跟着白光一闪,陈达玄“啊”的一声惨呼,一柄匕首已钉在他右手手背上,插入桌面,直没至柄。计老人出手如电,左手一翻,已抢过陈达玄左手中提着的长刀,刀尖抵住他的咽喉。这几下出手兔起骼落,迅疾无比,谁也想不到这个衰迈龙锺的驼背老人,竟有这么厉害的武功,但见陈达玄满脸痛楚之色,全身微微颤抖,手足却不敢丝毫动弹。

  李文秀和计老人共屋而居,已达十年,除了第一天见面时见他杀死两头蛇董容之外,从未见他露过武功。但那次杀死董容,也似是误打而中,侥幸得胜,这一次手擒陈达玄,却是清清楚楚的显示了上乘的武功,匕首插他手背,直没至柄,手劲已是不小,而那一手‘托梁换柱’,空手入白刃夺他刀子的手法,更和师父华辉所指点的大擒拿手相同,便是以自己来使,也未必有这般迅捷狠辣。

  计老人伸手到陈达玄身上,将他腰带中的一对金银小剑拔了出来,随手交给了李文秀,道:“康姑娘,相烦你取一条绳子来。”李文秀接到母亲的遗剑,双手一震,当即奔进后堂,取了一条长绳出来。计老人拔出陈达玄手背上的短剑,对李文秀道:“把这恶贼绑了吧!”

  李文秀手中拿着母亲的金银小剑,眼泪盈眶,没留心计老人的话。苏普站起身来接过长绳将陈达玄双手反缚,两只脚也绑住了。计老人拿着那块手帕,在油灯下细细审视,脸上现出奇异的神色,看了好一会,向苏普道:“这块手帕给了我,成么?”苏普很是为难,心想他出手解救了自己和阿曼的为难,不论多么珍贵之物,都应给他,可是这是李文秀的遗物,实在不舍得送人。计老人见他迟疑不答,猜到了他的心意,说道:“好,我向你借来看一天,明天就还你。”苏普喜道:“老丈但教见还,便借用十天半月,又有何妨?”

  阿曼好奇心起,问道:“老伯伯,这强盗说手帕之上有地图,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计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说道:“这件事我也不大了然,须得好好想一想。”陈达玄忽然叫道:“老贼,你擒住了我,要怎样?要杀要剐,便请下手,姓陈的要是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计老人淡淡的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何必杀你?你们在这大漠上杀人放火,做的好事太多,自有人来跟你算账。待天暗之后,苏普会带你去见他族长,听由发落。”

  苏普跳了起来,叫道:“老丈,这恶贼是那伙强盗中的人么?”计老人道:“你问他自己。”苏普提起刀子,走到陈玄面前,喝道:“害死我妈妈,我哥哥的,便是你这伙强盗么?”陈达玄破口骂道:“大漠上的汉人强盗,便只老子这一伙,你只要敢动老子一根亳毛,明儿我弟兄们到来,杀得你合族鸡犬不留。”苏普怒极,想起杀母杀兄之仇,提刀便要劈将下去。陈连玄冷笑道:“别人将我擒住,你来捡便宜砍我一刀,我早说哈萨克人是胆小无耻的家伙!”苏普心念一动,道:“好,今晚且不杀你,明儿请我爹爹来跟你算账。他老人家找寻你们这伙恶贼,已找了十年。教你瞧瞧哈萨克英雄的身手!”他知道父亲最大的心愿,便是手刃仇寇,还不如将这恶贼留给父亲,当下退回原座。

  陈达玄冷笑道:“傻小子,快将那手帕抢回来。你将手帕借给他一天,便是将哈萨克人祖传的最大财宝……”计老人喝道:“住口!你胡说八道,妄图挑拨是非么?”陈达玄道:“这是哈布迷宫的地图,是不是?苏普,你道这老人是好人?哈哈,傻小子,他是想来劫夺你们的大宝藏啊……”只见计老人手一扬,白光一闪,一柄匕首直往他心上射去。

  陈达玄双手双脚被牢牢缚住,见匕首飞到,只是尽力身子一侧,但仍是闪避不开,眼见这一匕首要直刺他身中上,立时死於非命,却见李文秀右手一扬,金柄小剑飞出,在计老人掷出的匕首下一碰,那匕首的准头登时歪了,拍拍两响,齐齐插在墙上。

  众人见李文秀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少女竟有这等功夫,无不失惊。计老人跟她共居一屋,已达十年之久,没料到她竟然身负飞刀神技,更是惊得开大了口,合不拢来。只有那哑巴“啊,啊,啊”的拍手嘻笑,表示喝采。

  李文秀淡淡的道:“计老丈,这位大哥说明天将这人交给他爹爹处置,你这时不用杀他。那哈布迷宫是什么故事啊?我却想听听。若是他胡说八道,大家一笑了之便是,又何必认真?”阿曼附和道:“这位姊姊说的是。苏普,你说这件事奇不奇怪?怎么你的小朋友给你的手帕上会有地图?”计老人知道李文秀的脾气,她人虽然温柔和顺,但若是决意做一件事,旁人定然阻拦不住,只得坐在一旁,且听陈达玄有什么话说。

  陈达玄大声道:“哼,老爷既落在你们手里,还怕死么?我还是要把这地图的事说了出来。这手帕上绘的,是哈布迷官的地图。你们细细瞧瞧,这手帕是丝的,那些山川、沙漠的图形,是用棉线织在中间。丝是黄丝,棉线也是黄绵,平时瞧不出来,但一染上血,棉线吸血比丝多便分出来了。”李文秀拿起那手帕来细看,果如陈达玄所说,黄色的丝帕上染了鲜血,使显出图形,不染血之处,却是一片黄色。她至此方才省悟,原来这手帕之中,还藏着这样的一个大秘密。

  陈达玄续道:“哈布迷官的秘密,是一个疯子带出来的。十多年前,洛阳郑九思郑老英雄八十大庆,各路好汉纷纷赶到贺寿。筵席之间,忽然一个疯子闯了进来,口中哈哈大笑,双手满捧珍珠,宝石,翡翠,美玉,哗啦啦的堆在席上,叫道:“师父,我给你送寿礼来啦!”原来这人正是郑九思老英雄的徒弟。大厅上群雄看到这许多珍宝,眼都花了。贺客之中,自有不少保镖的镖客,识得珠宝,一瞧之下,每一件都是希世之珍,但这疯子哭一阵,笑一阵,问他这些珠宝从何而来,他只说:“哈布迷官,哈布迷宫!”当下郑老英雄也不细问,命人扶他到内休息……”

  陈达玄续道:“这一日,酒筵之间,到的各方好手甚多,大家见了这许多珍宝,自然不免眼红,纷纷追问哈布迷宫是在何处。可是那疯子神智失常,前言不对后语,郑九思郑老英雄亲自问了他很久,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过了三天,郑老英雄突然半夜里被人行刺身死,那疯子也同时失踪,当时插在郑老英雄胸口的,正是那疯子所用的兵器破甲锥,而郑老英雄床前,又留着一只那疯子的鞋子,鞋上染满血么,地板上又有几个沾血的脚印,拿这鞋子和脚印一对,恰好相符。这自是那疯子突然狂性大发,竟致手刃恩师。众人除了惊叹不已之外,谁都无话可说。唯一奇怪的是,以邓九思如此武功,那疯子夜入卧室行刺,他竟然并末惊醒,室中丝毫没有争斗的迹象,那也是天数使然了。

  “郑九思的家人友好大举追寻,可是那疯子从此影迹无踪,想来此人疯疯癫癫的,不是失足堕崖,便是投河自尽。但那‘哈布迷宫’之名,由於这场大风波,便传遍了武林。过了两年,忽然江湖上沸沸扬扬,说道有人发现了‘哈布迷宫’的地图。那天寿宴之中,不少人亲眼见到那疯子取来的珍宝,想来那‘哈布迷宫’之中,不知还留下多少价值连城的珍物。这地图的讯息一传出,江湖间登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争我夺,伤残了不少好手的性命。到十年之前,这地图落入了白马李三和金银小剑三娘子的手中。

  “他们得到了地图,便来回疆寻宝,不知怎的,双双竟然死在回疆……”他说到这里,李文秀冷冷的道:“据我听说,李三夫妇是死在晋威镖局一干人手下的,那自是陈大镖头的手笔。”陈达玄身子一震,说道:“不错,李三夫妇是咱们兄弟们杀的。咱们搜遍了他夫妇的衣物,没见到这幅图,那自是在他们小女儿的身上了。咱们在天山南北奔波了十年,找寻那姓李小姑娘的下落,便是为了这幅地图,也算是天缘巧合,今日在这里见到。这不是天老爷叫咱们八个人发财么?嘿嘿,你们定要杀我,那也罢了,否则的话,大家化敌为友,我倒可带你们走一趟迷宫,人人发一笔横财。倘若地图落入了这驼背老人手中,那么千千万万的珍宝,全要让他独吞了。”原来他说这一番话,一来是挑拨离间,二来是想以财宝打动各人之心,就此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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