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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失剑谱万圭疑心 见奸情戚芳惊魂


  三个人直奔后院,只见墙角边人影一晃,万震山喝道:“是谁?”纵身而前,见那人是六弟子吴坎,问道:“见有敌人没有?”

  吴坎见到师父、三师兄、三师嫂仗剑而来,只道事发,吓得面色惨白,待听师父如此询问,忙道:“似乎有人从这边奔过,

  弟子赶了过来查问。”他是为自己掩饰,却正好替戚芳圆了谎。

  四人直追到后门之外,吴坎连连呼哨,将鲁坤、卜垣等都招了来,自是没发见“敌人”的踪迹。

  万震山和万圭记挂着《素心剑谱》,命鲁坤等继续搜寻敌踪,招呼了戚芳,回到楼房。万震山抢开抽屉,伸手去取……

  抽屉之中,却哪里还有这本书在?

  万氏父子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在书房中到处找寻,又哪里找得到了?问小女孩道:“有没有人进来过?”小女孩道:

  “没有啊!”转头向母亲霎霎眼睛,十分得意。

  万氏父子明明见到戚芳将书放入抽屉,追敌之时,始终没离开过她,当然不是她做的手脚。一定是敌人施了“调虎离山之计”,将这剑谱盗去了!

  万氏父子面面相觑,懊丧不已。

  戚芳母女你向我霎霎眼,我向你霎霎眼,很是开心。万门弟子乱了一阵,哪追得到甚么敌人?万震山嘱咐戚芳,千万不可将剑谱得而复失之事跟师兄弟们提起。戚芳满口答应了。这些年来,她越来越是察觉到,万门师父徒弟与师兄弟间,大家都是各有各的打算,你防着我,我防着你。

  万震山满腔愤怒,回到自己房中,只是想着黑蝴蝶的记号。万圭追逐敌人时一阵奔驰,血行过速,手背伤口又痛了起来,躺在床上休养,过了一会,便睡着了。

  戚芳寻思:“这本书爹爹是有用的,在水中浸得久了,别要浸坏!”到房中叫了两声“万郎”,见他睡得正沉,便出来端起铜盆,到楼下天井中倒去了血水,露出那本书来。她心想:“空心菜真乖!”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却没知道,万圭早对她起了疑心。小女孩霎眼时鬼鬼祟祟,已给万圭瞧在眼中,他假装睡着,戚芳一下楼,他便蹑手蹑脚的跟着后面。

  戚芳闻到那本书浸满了血水,腥臭扑鼻,不愿用手去拿,寻思:“却藏在哪里好?”想起后园西偏房中一向堆置筛子、锄头、石臼、风扇之类杂物,这时候决无人过去,当下在庭中菊花上摘些叶子,遮满了那本书,就像是捧着一盆菊花叶子,来到后园。她走进西偏房,见墙角边有几块砖头松落了,心想:“藏在这里,谁也不会疑心。”当下挖开几块砖头,将那本诗集放在墙洞之中,又将砖头砌回。

  她端了脸盆,口中轻轻哼着歌儿,装着没事一般回来。经过走廊时,忽然墙角边闪出一人,低声说道:“师嫂,今晚三更,我在柴房中等你,可别忘了!”正是吴坎。

  戚芳本在担惊,突然见他闪了出来说这几句话,一颗心跳得更是厉害,啐道:“没好死的,这么大胆,连命也不要了?”吴坎涎着脸道:“我为师嫂送了性命,当真是心甘情愿。师嫂,你要不要解药?”戚芳咬着牙齿,左手伸入怀中,握住匕首的柄,便想出其不意的拔出匕首,给他一下子,将解药夺了过来。

  吴坎何等狡猾,岂有不防到这一手的?笑嘻嘻的低声道:“师嫂,你若是使一招‘山从人面起’,一刀向我刺来,我用一招‘云傍马头生’避开,随手这么一扬,将解药摔入了这水缸之中。”说着伸出手来,掌中便是那瓶解药。他怕戚芳来夺,跟着退了两步。

  戚芳知道用强不能夺到,一侧身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吴坎低声道:“我只等你到三更,你三更不来,四更上我便带解药走了,高飞远走,再也不回荆州。姓吴的就是要死,也不能死在万家父子手下。”

  戚芳回到房中,只听得万圭不住呻吟,显是蝎毒又发作起来。戚芳以手支头,思潮起伏:“他陷害狄师哥,手段卑鄙,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又有甚么法子?他这几年来待我很好,我是嫁鸡随鸡,这一辈子总是跟着他做夫妻了。吴坎这贼如此可恶,怎么夺得他的解药才好?”眼见万圭容色憔悴,心想:“万郎伤重,若是跟他说了,他一怒之下去和吴坎拚命,只有把事儿弄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戚芳胡乱吃了晚饭,安顿女儿睡了,想来想去,只有去告知万震山,料想他老谋深算,必有善策。这件事不能让万圭知道,要等他熟睡了,再去跟公公说。

  戚芳和衣躺在万圭脚边。这几日来服侍丈夫,她始终是衣不解带,没好好睡过一晚。直到万圭鼻息沉酣,她悄悄起来,下得楼去,来到万震山屋外。

  月光照窗,房中早熄了灯火,戚芳听得房中发出奇怪的声音来,“嘿,嘿,嘿!”似乎有人在大费力气的做甚么事。戚芳十分奇怪,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公公”又缩了回去,从窗缝中向房内一张。朦胧微光下,只见万震山正在向空中力推,双眼却是紧紧闭着。

  戚芳屏住呼吸,心道:“公公定是在练什么高深的内功。听说练内功之时,最忌的是受外界惊扰,极易走火入魔。这时不能叫他,要等他练功完毕之后再说。”

  只见万震山双手空推一阵,缓缓坐起身来,跨脚下床,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凌空便伸手去抓甚么物事。戚芳心想:“原来公公练的是擒拿手法。”但又看得片时,万震山的动作越来越是怪异,他双手不住在空中抓下甚么东西,随即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倒似是将许多砖块安放堆叠一般,但地板之上,显然是空无所有。

  只见他凌空抓了一会,双手比了一比,似乎认为是够大了,于是双手作势在地下捧起一件大物,向前塞了过去。戚芳看得迷惘不已,眼见万震山仍是双目紧闭,全身的行动绝非练功,倒像是个哑巴在做戏一般。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桃红在破祠堂外所说的那句话来:“老爷半夜三更的起来砌墙!”

  可是万震山这行动决不是在砌墙,如果说和墙头有甚么关系,那是在拆墙洞。

  戚芳心中隐隐感到了一阵惧意:“是了,公公患了离魂症。听说生了这种病的人,半夜三更会起身行走做事。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有人脱光了衣服在屋内行走,有人甚至会杀人放火,做出种种怪事来,醒转之后,全无所知。”

  只见万震山将空无所有的重物放入空无所有的墙洞之后,凌空用力推了几下,然后拾起地下空无所有的砖头,砌起墙来。

  不错,他果真是在砌墙!

  戚芳初时看到他这副阴森森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待见他确是在作砌墙的情状,心中已有了先入之见,便不怕了,心道:“桃红说他常常半夜起来砌墙,可见这离魂症患得久了。大凡有病之人,都是不愿旁人知道。桃红和他同房,知道了他这毛病,公公自是大不开心。”这么一来,倒解开了她心中的一个疑团,只是想:“不知他砌墙要砌多久,倘若过了三更,吴坎那厮当真毁瞭解药逃走,那可糟了。”

  但见万震山将拆下来的“砖块”都放入了“墙洞”,跟着便刷起“石灰”来,直到“功夫”做得妥妥帖帖,这才脸露微笑,

  上床安睡!

  戚芳心想:“公公忙了这么一大阵,只怕神思尚未宁定,隔得片时,我再叫他。”就在这时,却听得房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跟着有人低声叫道:“爹爹,爹爹!”正是丈夫万圭的声音。

  戚芳微微一惊:“怎么万郎也来了?他来干甚么?”万震山立即坐起,略一定神,道:“是圭儿么?”原来他久练武功,虽在睡梦之中,一听到声息,便立即惊醒。但在离魂症发作之时,

  精神专注,反而不易给人叫醒。

  万圭道:“是我!”万震山一跃下床,落地无声,年岁虽老,行动仍是矫捷无比,当即拔开门闩,放了万圭进来,道:

  “得到剑谱的讯息么?”他心中所挂念的,便是那本剑谱。万圭叫了声“爹!”伸左手握住椅背。月光从纸窗中射了进来,照到他朦朦胧胧的影子,似在微微摇晃。戚芳怕自己的影子在窗上给映了出来,缩身窗下,侧身倾听,不敢再看两人的动静。只听万圭又叫了声“爹”,顿得一顿,才道:“你媳妇……

  你媳妇……原来不是好人。”戚芳又是一惊:“万郎为甚么这么说?”只听万震山也问:“怎么啦?小夫妻拌了嘴么?”万圭道:“剑谱是找到了,是你媳妇拿出去的。”万震山又惊又喜,

  颤声道:“找到了便好,找到了便好!在哪里?”戚芳也是惊奇之极:“怎么会给他知道?嗯,多半是空心菜这小家伙忍不住说了出来。”但万圭的话立即便打破了她的猜想。万圭告诉父亲:

  他看见戚芳和女儿做眼色,神情有异,猜想其中必有古怪。便假装睡着,却在门缝中察看戚芳的动静,见她手端铜盆走向后园,

  他悄悄跟随到,见她将剑谱藏入了后园的西偏房的墙洞之中。

  戚芳心中叹息:“苦命的爹爹,这本书终于给公公和万郎得去了。再要盗回,那是千难万难了。好,我认输,万郎本来比我厉害。”

  只听万震山道:“那好得很啊,咱们去取了出来,你装作甚么也不知道,且看她如何。她若是不提,你也就不必说破。我终是疑心,这本书从何而来,只怕……只怕……只怕……”他连说了三个“只怕”,却不跟着说下去。

  万圭道:“爹!”声音显得甚是痛苦。万震山道:“怎么?”万圭道:“你媳妇……媳妇盗这本剑谱,原来是为了……”

  说到这里,声音发颤,万震山道:“为了谁?”万圭道:“原来……是为了吴坎这狗贼!”戚芳耳中“嗡”的一声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只是说:“我是为了爹爹,怎么说我为了吴坎?怎么说我是为了吴坎?”

  只听万震山的语言中也是充满了惊奇之意:“为了吴坎?”

  万圭道:“是!我在后园中见她藏好剑谱,远远的跟着她,哪知道……她到了迴廊上,竟和吴坎那厮勾勾搭搭,这淫妇……好不要脸!”万震山沉吟道:“我看她平素为人倒也规矩端正,不像是这种人。你没瞧错么?他二人说些甚么?”万圭道:“孩儿怕他们知觉,不敢走得太近,这迴廊上又无隐蔽之处,只有躲在墙角之后。这两个狗男女说话很轻,没能全部听到,但也听到了大半。”

  万震山“嗯”了一声,道:“圭儿,你别气急。大丈夫何患无妻?咱们既得了这本剑谱,又获悉了剑谱中的秘密,转眼便可富甲天下,你便要买一百个姬妾,也是容易得紧。你坐下,慢慢的说!”只听得床板格格两响,万圭坐到了床上,他气喘喘的道:“那淫妇藏好书本,很是得意,口中居然哼着小曲。那奸夫一见到她,满脸堆欢,说道:‘师嫂,今晚三更,我在柴房中等你,可别忘了!’的的确确是这几句话,我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万震山道:“那小淫妇又怎么说?”万圭道:“她……她说道:‘没好死的,这么大胆,连命也不要了!’”

  戚芳在窗外只听得心乱如麻:“他……他二人口口声声的骂我淫妇,怎……怎么能如此的冤枉人家?万郎,我是一片的为你之心,要夺回解药,治你之伤,你却这般辱我,可还有良心没有?”

  只听万圭续道:“我……我听了两人这么说,心头火起,恨不得拔剑上前将二人杀了。只是我身上没带剑,何况伤后乏力,

  不能跟他们明争,当即赶回房去,免得那贼淫妇回房时不见到我,起了疑心。这对奸夫淫妇以后再说甚么,我便没再听见。”

  万震山道:“哼,哼,有其父必有其女,果然一门都是无耻之辈。咱们先去取了剑谱,再在柴房外守候。捉奸捉双,叫这对狗男女死而无怨!”万圭道:“那淫妇恋奸情热,等不到三更天,

  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这会儿……”只听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心中自是愤怒之极。万震山道:“那么咱们即刻便去。你拿好了剑,你先别出手,等我斩断他二人的手足,再由你亲手取这两个狗男女的性命。”

  只见房门推开,万震山左手托在万圭腋下,二人径奔后园。

  戚芳靠在墙上,眼泪如珍珠断线般不断滴下。她只盼丈夫伤好,丈夫却对自己如此起疑。父亲一去不复返,狄师哥受了自己的冤枉,现在……现在丈夫又这般对待自己,这样的日子,怎么还过得下去?她心中茫然一片,直是不想活了,没想到去和丈夫理论,没想到叫吴坎来对质,只是全身瘫痪了一般,靠在墙上。

  过不多久,忽听得脚步声响,万氏父子回到厅上,站定了商量。万圭道:“爹,咱们怎不就在柴房中杀了吴坎?”万震山低声道:“柴房中只奸夫一人。那贼淫妇怕是得到了风声,独自溜走了。既不能捉奸捉双,咱们是荆州城中的大户人家,怎么能轻易杀人?得了这剑谱,咱们在荆州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干,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不能胡来!”万圭道:“难道就罢了不成?孩儿这口气如何能消?”万震山道:“要出气还不容易?咱们用老法子!”万圭道:“老法子?”万震山道:“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他顿了一顿,道:“你先回房去,我命人传集众弟子,你再和大伙儿一起到我房外来。别惹人疑心。”

  戚芳心中本是乱糟糟地没半点头绪,只是想:“这步田地,

  我是不想活了,可是空心菜怎么办?谁来照顾她?”忽听得万震山说要用“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对付吴坎,头脑上便如放上了一块冰块,立时便清醒了,脑中闪电般掠过了一个念头:“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了?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公公传众弟子到房外边来,这里是不能耽了,却躲到哪里去偷听?”

  只听得万圭答应着去了。万震山走到厅外大声呼叫僕人掌灯。不多时前厅后厅隐隐传来人声,众弟子和僕人四下里聚集拢来。

  戚芳知道只要再过得片刻,立时便有人走经窗外,微一犹豫,当即闪身走进万震山房中,掀开床帷,便钻进了床底。那床帷遮得很密,若不是有人故意揭开,当不致发现她的行迹。她横卧床底,不久床帷下透进光来,有人点了灯进来。她看到万震山一对穿着双樑鞋的脚跨进房来,这双脚移到椅旁,椅子发出轻轻的格喇一声,是万震山坐了下来,又听得他叫僕人关上房门。

  只听得大师兄鲁坤的声音在房外说道:“师父,我们都到齐了,听你老人家的吩咐。”万震山道:“很好,你先进来!”戚芳见到房门推开,鲁坤的一对脚走了进来,房门又再关上。

  万震山道:“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你知不知道?”鲁坤道:“是谁,弟子不知。”万震山道:“这人假扮了一个卖药郎中,今日来过咱们家里。”戚芳暗自心惊:“难道他知道这卖药郎中是谁?”鲁坤道:“弟子听吴师弟说起过。但这敌人是谁啊?”万震山道:“这人乔装改扮了,我没亲眼见到,还摸不准他底细。明儿一早,你到城北一带去仔细查查。你先出去,待会我还有事分派。”鲁坤答应了出去。

  万震山又逐一叫四弟子孙均、五弟子卜垣进来,说的话大致相同,只是叫孙均到城南一带仔细查查,叫卜垣到城东一带察访。吩咐卜垣之时,随口加上一句:“让吴坎查访城西一带,冯坦和沈城策应报讯。你万师哥伤势未痊,不能出去了。”卜垣道:“是,万师哥还当多多休养。”开门出去。

  戚芳知道,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吴坎听的,好令他不起疑心。只听得万震山道:“吴坎进来!”这声音和召唤鲁坤等人之时一模一样,既不更为严厉,也不特别温和。戚芳见房门又打开了,吴坎的右脚跨进门槛之时,有点迟疑,但终于走了进来。这双脚向着万震山移了几步,站住了。戚芳见他的长袍下摆微动,

  知道他心中害怕,身子在发抖。

  只听万震山道:“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你知不知道?”吴坎道:“弟子在门外听师父说。便是那个卖药郎中。这人是弟子引他进来给万师哥看病的,真没想到是敌人,师父原谅。”万震山道:“这人是乔装改扮了的,你看他不出,也怪你不得。明天一早,你到城西一带查察查察,如果见到他,务须留神他的动静。”吴坎道:“是!”

  突然之间,万震山双脚一动,站了起来,戚芳忍不住伸手揭开床帷一角,向外张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险些失声叫了起来。

  戚芳从床底一眼瞧将出去,只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万震山双手扼住了吴坎咽喉,吴坎刚伸手使劲去扳万震山的两手,却是毫无效用。但见吴坎的一对眼睛向外凸出,像金鱼一般,越睁越大。万震山的两只手手背上被吴坎的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但他扼住了吴坎咽喉,说甚么也不放手。吴坎一双手慢慢张了开来,

  无力抗拒。戚芳见他的舌头也伸了出来,神情十分可怖,不禁一颗心跳得十分厉害。

  过了一会,万震山松开双手,将吴坎放在椅上,他早有预备,在桌上拿起两张事先浸湿了的棉纸,贴在吴坎的口鼻之上。这么一来,吴坎再也不能呼吸,也就不能醒转。

  戚芳心想:“公公说过,他们是荆州的世家,不能随便杀人。吴坎的父亲听说是个乡绅,决不能就此罢休,这件事可闹得更加火了。”便在这时,忽听得万震山大声喝道:“你做的事,

  快快自己招认了吧,难道还要我动手不成?”戚芳又是大吃一惊:“原来公公早瞧见了我。唉,有什么法子,只好出去,反正我也是不想活了!”可是心中却也并不惊惶,反而有释然之感:

  “死在他手里也好,反正我是不想活了!”她正要从床底出去,

  忽听得吴坎说道:“师父,你……要我招认甚么?”

  戚芳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怎么吴坎又说起话来,难道是他死而复生了?但,明明不是,他斜倚在椅上,动也不动。戚芳从床底望将出去,看到万震山的嘴唇在动。“甚么?是公公在说话,不是吴坎说的。但明明是吴坎的声音?”只听得万震山又大声道:“招认甚么?哼,你里应外合,勾结匪人,想要在荆州城里做一件大大的案子。”

  “师父,做……甚么案子?”

  这一次戚芳看得清清楚楚了,确是万震山在学着吴坎的声音,难为他学得这么像。“公公居然有这种学人说话的本领,我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大声学吴坎的声音说话,有甚么用意?”她内心已隐隐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影子,一点也想不明白,她内心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只听万震山道:“哼,你还道我不知道么?你带了那个卖药郎中来到荆州城,这人其实是个江洋大盗,你和他勾结,想要闯进……”

  “师父……闯进甚么?”

  “要闯进凌知府公馆,去偷盗一份机密文件,是不是?

  你……你还想抵赖?”

  “师父,你……你怎么知道?师父,请你老人家瞧在弟子平日对你孝顺的份上,这件事一笔勾销,弟子再也不敢了!”

  “这样一件大事,哪容易这么一笔勾销?”

  戚芳发觉了,万震山学吴坎的口音说话,其实并不很像,只是他压低了嗓门,说得十分含糊,而且每一句话中总是带上“师父”的称呼,自己不断的自称“弟子”,在房外听来,自然会当这是吴坎在说话。

  何况,大家眼见吴坎走进房来,听到他和万震山说话,接着再说之时,声音虽然不像,但除了吴坎之外,又怎会另有旁人?

  只见万震山轻轻托起吴坎的尸身,慢慢弯下腰来,左手掀开了床幔。戚芳吓得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一下公公定然是发现了我,他是非扼死我不可了!”灯光朦胧之下,只见一个脑袋从床底下钻了进来,那是吴坎的脑袋,眼睛睁得大大地,像一尾金鱼那样。戚芳只有拚命的向旁退让,但吴坎的尸身不住挤了进来,碰到在她的腿,又碰到了她的腰。

  只听万震山厉声道:“吴坎,你还不跪下?我绑了你去见凌知府。饶与不饶,是他的事,我可作不了主。”

  “师父,你当真不能饶恕弟子么?”

  “调教出这样的弟子来,万家的颜面也给你丢光了,我……

  我还能饶你?”

  戚芳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来,轻轻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他胸口衣内显然是垫着一块软木、湿泥、面饼之类的东西,那匕首插了进去,便即留着不动。

  戚芳心中刚有些明白,便听得万震山大声道:“还不跪下!”跟着压低嗓子学着吴坎的声音道:“师父,这是你逼我的,须怪不得弟子!”万震山大叫一声:“哎哟!”飞起一腿,

  踢开了窗子,叫道:“小贼,你……你竟敢行凶!”

  只听得砰的一声,有人踢开房门,鲁坤、孙均、卜垣等众弟子都涌了进来。万震山按住胸口,手指间竟有鲜血流下(多半手中拿着一小瓶红水),他身子摇摇晃晃,指着窗口,道:“小贼……刺了我一刀,逃走了!快……快追!”说了这几句话,身子一斜,倒在床上。万圭惊叫:“爹爹,爹爹,你伤得怎样?”

  鲁坤、孙均、卜垣、冯坦、沈城五个人,都跃出窗子,大呼小叫的追了出去。府中前前后后,许多人都惊了起来。

  戚芳伏在床底,只觉得吴坎的尸身越来越冷。她很是害怕,可是一动也不敢动。公公躺在床上,丈夫站在床前。只听得万震山低声问道:“有人起疑没有?”万圭道:“没有。你装得像。便像杀戚长发那样,没半点破绽。”

  “便像杀戚长发那样,没半点破绽!”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了戚芳心中。她本已隐隐约约觉察到了这件恐怖的事,但她决计不敢相信。“公公一直对我和颜悦色,丈夫向来温柔体贴,怎么会杀害我爹爹?”但这一次她是亲眼看见了,他们佈置了这样一个巧妙机关,杀了吴坎。那日她在书房外听到“父亲和万震山争吵”,见到“万震山被父亲刺了一刀”,见到“父亲越窗逃走”,显然,那也是万震山布置的机关,在那时候,父亲早已被他害死了,他……他学着父亲的口音,怪不得父亲当时的口声嘶哑,和平时大异。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伏在床底,亲眼见到了这场惨剧,却如何能够相信?

  只听得万圭道:“那贱人怎样?我这么放过了她?”万震山道:“慢慢再找她来料理便是。咱们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别败坏了万家的门风,损及我父子的声名。”万圭道:“是,爹爹想得真是周到。哎哟……”万震山道:“怎么?”万圭道:“儿子手上的伤处又痛了起来。”万震山道:“嗯!”这件事,他可是束手无策。

  戚芳慢慢伸出手去,摸到吴坎怀中,那只小瓷瓶冷冷的便在他衣袋之中。她取了出来。放在自己袋里,心中凄苦:“万郎,

  万郎,你只听到一半说话,便冤枉我和这贼子有什么暧昧。可是你也因此没听到。这瓶解药,便是在他的身上。你父亲已杀了他,只不过举手之劳,便可将解药取到,但毕竟你们不知道。”

  鲁坤一干人追赶吴坎不得,一个个回来了,一个个到万震山床前来问候。万震山袒露了胸膛,布带从颈中绕到胸前。围到背后,又绕到颈中。这一次他受的伤没上次那么“厉害”,吴坎的武功究竟不及师叔戚长发。这一刀刺得不深,并无大碍。众弟子很是放心,个个大骂吴坎忘恩负义,都说明天要去找他父亲算帐,请师父保重,大家退了出去。万圭坐在床前,陪伴着父亲。

  戚芳只想找个机会逃了出去,她挨在吴坎的尸体之旁,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又怕给万氏父子发觉,只是想不出逃走的法子。

  万震山道:“咱们先得处置了尸体,别露出马脚。”万圭道:“还是跟料理戚长发一样么?”万震山微一沉吟,道:

  “嗯,还是用那老法子。”戚芳泪水滴了下来,心道:“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

  万圭道:“就砌在这里么?你睡在这里,恐怕不大好!”万震山道:“我暂且搬去跟你住。只怕还有麻烦的事,人家怎能轻易将剑谱送到咱们手中?咱爷儿俩须得合力对付。将来发了大财,还怕没有地方住么?”戚芳听到了这个“砌”字,霎时之间,便如一道闪电在脑中一掠而过,登时明白了:“他……他将我爹爹的尸身,砌在墙中,毁尸灭迹,怪不得我爹爹一去之后,

  始终没有消息。怪不得公公……不,不,不是公公,怪不得万震山这奸贼半夜三更会起身砌墙。他做了这件坏事,心中不安,得了离魂病,睡梦中也会起身砌墙。这奸贼……这奸贼居然还会心中不安……”

  只听万圭道:“爹,到底这剑谱有甚么好处?你说咱们要发大财?可以富甲天下?难道……难道这不是武功秘诀,是一个大宝藏?”万震山道:“当然不是武功秘诀,剑谱中说的,是一个大宝藏的所在。梅念笙老儿要将这剑谱传给旁人,嘿嘿,这老不死的。圭儿,快,快,将那剑谱去取来。”

  万圭微一迟疑,从怀中掏了那本书出来。原来戚芳一塞入西偏房的墙洞之中,万圭跟着便去取了出来。那本书被戚芳弄湿了,封皮兀自未干。万震山向儿子瞧了一眼,心中想:“你刚才为什么迟疑?为什么不爽爽快快的将剑谱取出?你是想瞒着我,

  将这本书独吞么?”但这时候没心思去细想这件事,他一页页的翻过去。

  这部唐诗在血水中浸了一会,两边封皮上下的几页都湿透了,中间的书页却仍是干的。万震山低声道:“这剑谱咱父子是否能保得住,实在还很难说。咱们先查知了书中的奥秘,便再给人夺去,那也不要紧了。你拿枝笔来,好好记着。素心剑法的第一招,出自杜甫的《春归》。”他伸手指沾湿了唾涎,去湿杜甫那首《春归》诗旁的纸页,只听他轻轻欢呼了一声:“是个‘四’字!四,好,‘苔径临江竹’,第四个字是‘江’,你记下了。第二招,仍是杜甫的诗,出自《重经昭陵》。”他又沾湿手指,去湿纸页:“不错,不错,是‘五十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数下去:“一五、一十、十五、二十……‘陵寝盘空曲,

  熊罴守翠微’,第五十一个字,那是个‘陵’字。‘江陵’、‘江陵’,妙极,原来果然便在荆州。”

  万圭道:“爹爹,你说小声些!”万震山微微一笑,道:

  “对!不可得意忘形。圭儿,你爹爹一世心血,总算没白花,这个大秘密,毕竟给咱们找到了!”突然之间,他将书掩上,低声道:“圭儿,敌人为甚么将这本剑谱送到我的手中,我知道啦!”万圭道:“那是什么缘故?我一直想不透。”

  万震山道:“敌人得了剑谱,却详不出其中的秘奥,又有甚么屁用?咱们的素心剑法,每一招的名称都是一句唐诗,别门别派的人,那就不会知道。这世界上,只有我和言达平二人,这才记得清楚。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第一招出于甚么诗,第二招又出于甚么诗。才知道第一个字要到《春归》这首诗中去寻,第二个字要到《重经昭陵》这首诗中去寻。”万圭道:“爹,你连我也不教。”万震山脸上微有尴尬之色,道:“我有八个弟子,大家日夕都在一起,若是单单教你,他们定会知觉,那便是不妙了。”万圭“嗯”了一声,道:“爹,原来敌人是有阴谋的,他要咱们寻到了这部唐诗中的秘奥,让咱们去寻访宝藏,他就来个‘黄雀在后’,来个‘强盗遇着贼爷爷’。”万震山道:“这就猜得对了!咱们须得步步提防,别落得个一场辛苦,得不到宝藏,连性命也送在他人之手。”他又沾湿了手指,去寻第三个字,说道:“咱们剑法的第三招,出于处默的《圣果寺》,这是第三十三个字‘下方城郭近,钟磬杂笙歌’中的‘城’字,‘江陵城’,对啦,对啦!那还有甚么可疑心的?咦,怎么这里痒得厉害?”

  他伸右手在左手背上搔了几下,觉得右手上也痒,又伸左手去搔了几下。

  万震山在手背上搔了几下,也不在意,又去看那剑谱,说道:“这第四招,唉,好痒!”一低头,向自己左手上看去,只见手背上长了三条墨痕,微觉惊诧:“今天我又没写字,手背上怎么有黑墨?”只觉双手手背上越来越痒,一看右手,也是有好几条纵横交错的墨痕。

  万圭“啊”的一声,道:“爹爹,哪……哪里来的?这好像是言达平那厮的花蝎之毒。”万震山给他一言提醒,只觉手上痒得更加厉害了,忍不住伸手又去搔痒。

  万圭叫道:“别搔,是……是你指甲上带毒过去的。”万震山叫道:“啊哟!果真如此。”登时省悟道:“那小淫妇将剑谱浸在血水之中,你的血中含有蝎毒……吴坎这小贼,偏不肯爽爽快快的就死,却在我手上搔了这许多血痕。他妈的,蝎毒传入了伤口之中,好在不多,谅来也不碍事。啊哟,怎地越来越痛了,

  哎唷,哎唷……”忍不住大声呻吟了起来。

  万圭道:“爹,你这蝎毒中得不多,我去舀水来给你洗洗。”万震山道:“不错!”大声叫道:“桃红,桃红!打水来!”万圭眉头蹙起,心道:“爹爹惊得糊涂了,桃红早给他赶走了,这会儿又来叫她。”拿起一只铜盆,快步出房,在天井的七石缸中舀起一盆天落水,端进来放在桌上。万震山忙将双手浸入了清水之中,一阵冰凉,痛痒登减。

  哪知道万圭所中的蝎毒遇上解药,流出来的黑血已变成另外一种毒质,其毒性比之原来的蝎毒更是厉害得多,何况万震山手背上被吴坎抓出血痕深入肌理,一碰到这剧毒,实比万圭中毒更深。他在清水中浸得片时,只见一盆水登时变成了淡墨水一般。这黑水由淡转深,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盆浓浓的墨汁相似。

  万氏父子相顾失色。万震山将手掌提了起来,不禁“啊”的一声,失声惊呼,只见两只手几乎肿成了两个圆球。便是万圭那天晚上为花蝎所螫,也决没这般厉害。万圭道:“啊哟不好,只怕不能浸水!”万震山痛得急了,飞起一腿,踢在他的腰里,骂道:“你既知不能浸水,怎么又去舀水来?这不是存心害我么?”万圭吃了一腿,痛得蹲下身去,道:“我本来又不知道,怎么会是害你?”

  戚芳在床底下听得父子二人争吵,心中也不知是凄凉,还是体会到了复仇的喜悦。

  只听得万震山只是叫:“怎么办?怎么办?”万圭道:“我楼上有些止痛药,虽不能解毒,却可止得一时之痛,要不要敷一些?”万震山道:“好,好,好!快去拿来!”万圭道:“是否有效,孩儿可就不知,说不定越敷越是不对头,爹爹又要踢我。”万震山骂道:“王八羔子!这会儿还在不服气么?老子生了你出来,踢一脚又有甚么大小了?快去,快去拿来。”万圭应道:“是!”转身出去。

  万震山见儿子出去之时,脸上犹有悻悻之色,而自己双手肿胀难当,手背上的皮肤黑中透亮,全无半点皱纹,便如一个吹胀了的猪尿泡一般,再稍有胀大,势非破裂不可。他生怕儿子耽搁了时候,道:“我和你一起去!”将素心剑谱往怀中一揣,便健步如飞,抢出房门,赶在万圭之前。

  戚芳一听二人远去。忙从床底爬了出来,自忖:“却到哪里去好?”一霎时间,六神无主,只觉茫茫大地,竟无一处可以安身:“他们害死我爹爹,此仇岂可不报?但这血海深仇,却如何报法?说到武功、机智,我和公公、万郎实是差得太远,何况他们认定我和吴坎结了私情,一见面就会对我痛下杀手,我又如何抵挡?眼下只有去……去寻找狄师哥,再定计较。空心菜呢?我怎能撇下了她?”一想到女儿,当即拔步奔向后楼,决意抱了女儿先行逃走,再想复仇之法。在她内心,又还不敢十分确定万氏当真是害死了她父亲。万震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但万圭呢?对于丈夫的柔情蜜意,终不能这么快便决绝的抛却!

  她奔到楼下,听得万震山嘶哑的声音在大叫大嚷,心想:

  “这么叫法,要将空心菜吵醒了!”慈母爱护子女之心实是无微不至,一想到女儿会大受惊吓,便顾不得自身的危险,轻轻走上楼去,小心不让楼梯发出声息。空心菜的卧房便在她夫妻的卧室之后,只用一层薄板隔开。戚芳溜进那间小房,自己卧房中的灯光映了进来,只见女儿睁大了眼,早已醒转,脸上满是恐怖之色,一见母亲,小嘴一扁,便要哭叫出来。

  戚芳急忙抢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做个手势,叫她千万不可出声。空心菜既聪明,又听话。竟是一声也不响,娘儿两人相搂躺在床上。

  只听得万震山大叫:“不成,不成,这止毒药越止越痛,须得寻到那草头郎中,用他的解药来治。”万圭道:“是啊,只有那种解药,才治得好这毒,等天一亮,叫鲁大哥他们大家一齐出马,去寻那草头郎中。”万震山怒道:“怎等得到天亮?啊哟,

  哎唷!受不了啦,受不了啦!”突然间脚下一软,倒在地下,痛得打滚,叫道:“快,快!拿剑来,将我这双手砍了!快砍了我的手!”只听得那房中傢具砰嘭翻倒,瓶碗乒乓打碎之声,响成了一片。空心菜吓得紧紧的搂住了妈妈,脸色大变。戚芳伸手轻轻抚慰,却不敢作声。

  万圭也是十分惊慌,说道:“爹,你……你忍耐一会儿,你的手如何能砍了?咱们找解药是正经。”万震山痛得再难抵受,

  喝道:“你为何不砍去我双手,解除我的痛楚?啊,知道了,

  你……你想我快快死了,好独吞这本剑谱,想独自个去寻宝藏……”万圭怒道:“爹,你痛得神智不清了,快上床睡一忽儿。倘若你不来主持大局,我得了这剑谱又有何用?”万震山不断在地下打滚,道:“你说我神智不清,你自己就心怀叵测。我……我痛得要死了……要死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得不到。”

  突然之间,他红了双眼,从怀中掏出那本剑谱,伸手一页页的撕碎。他十根手指肿得便如一根根红萝卜般,动作不灵,但还是撕碎了好几页。

  万圭大惊,叫道:“别撕,别撕!”伸手便去抢夺。他抓住了半本剑谱,万震山却抓住了一半,牢不放手。那剑谱在血水中浸过,迄未干透,霉霉烂烂的,两人这么一拉扯,登时撕成两半。万圭呆了一呆,万震山又去撕扯。万圭不甘心让这到手的宝藏化作过眼云烟,忙伸手推开父亲,两人在地下你抢我夺,翻翻滚滚,将那剑谱撕得更加碎了。

  突然间听得万圭长声惊呼:“哎唷……你……你……你……糟了……我伤口中又进了毒,啊哟好痛!”原来两人这么你拉我扯,剑谱上的毒质沾进了万圭手背上原来的伤口。这书上的毒质非同小可,片刻之间,万圭手背又高高肿起,那股剧痛椎心穿骨,当真是难以忍受。他武功根底本比父亲差得甚远,久病之后,耐力甚弱,是以毒素一入伤口,随血上行,发作奇快。父子二人在楼板上滚来滚去,惨呼号叫。

  戚芳听了一会,究竟是“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从床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冷冷的道:“怎么啦?两个人在干甚么?”

  万氏父子见到戚芳,再也没心情愤怒。万圭道:“芳妹,芳妹,求求你,快去找到草头郎中,请他快配解药,哎唷,哎唷……实在……实在痛得忍耐不住了,求求你……”

  戚芳见他痛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心肠更是软了,从怀中取出那个瓷瓶,道:“解药便在这里!”

  万震山和万圭一见瓷瓶,挣扎着爬起,齐道:“好极,好极!快,快给我敷上。”

  戚芳见万震山目中露出野兽般的凶狠贪婪之光,想起若不乘此要挟,难以查明真相,便道:“慢着,不许动!谁要动上一动,我便将解药抛出窗外,投入水池,大家都死!”说着推开了窗子,又拔开瓷瓶的瓶塞,将这瓶解药悬在窗外,只须手一松,

  瓷瓶落水,再也无用了。

  万氏父子当即站着不动,我瞧瞧你,你瞧瞧我,各自想着心思。万震山忽道:“好媳妇,你将解药给我,我让你跟了吴坎,

  远走高飞,决不阻拦,另外再送你一千两银子,让你二人过长远日子……哎唷,好痛……既然当你有他意,圭儿也留你不住……

  你……你放心去好了。”戚芳心道:“这人真卑鄙无耻,吴坎明明是他你亲手扼死了,却还来骗人。”

  万圭也道:“芳妹,我虽然难过,但自己性命要紧,答应不跟吴坎为难就是。”

  戚芳冷笑一声,道:“你二人猪油蒙了心,还在瞎转这种卑鄙侷龊的念头。我只问一句话,你们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就把解药给了你们。”万震山道:“是,是,快问,哎唷,啊哟!”一阵风从窗子中刮了进来。吹得满地纸屑,如蝴蝶般飞舞,那些纸屑都是素心剑谱撕成的,一片片地,飞出了窗外。忽然,一对黑色蝴蝶飞了起来,正是当年她剪的纸蝶,夹在这本唐诗集中。寒风不住的吹进来,那两只纸蝶在房中蹁跹起舞。戚芳心中一酸,

  想起了当日在石洞中与狄云欢乐相聚的情景。

  万圭也连连催促:“快问!甚么事?我无有不说。”

  戚芳一凛,问道:“我爹爹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万震山强笑道:“你问你爹爹的事,我……我也不知道啊。哎唷……我很是挂念这位老师弟……哎唷!师兄弟又成了亲家,哎唷,好得很啊。”

  戚芳沉着脸道:“这当儿再说这种话。更有甚么用处?我爹爹给你害死了,是不是?害死他的法儿,就跟你们害死吴坎一样,是不是?将他的尸首已砌入了墙壁,是不是?”她连问三声“是不是”,万氏父子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没料想她不但知道自己父亲被害死,连吴坎被杀一事也知道了。万圭道:“你……

  你怎么知道?”

  他说“怎么知道”,便是承认确有其事。戚芳心中一酸,怒火上冲,便想松手将解药投入窗下的池中。万圭瞧出了危机,作势便想扑将上去。万震山喝道:“圭儿,不可莽撞!”他知道当此情景之下,强抢只有误事。

  忽然间,塌塌塌几声,空心菜赤着小足,从卧室中奔了出来,叫道:“妈,妈!”要扑入戚芳的怀中。

  万圭灵机一动,一伸臂,半路上便将女儿抱了过来,右手摸出匕首,对准女儿的天灵盖,喝道:“好!咱们一家老少,今天便一起死了,我先杀了空心菜再说!”

  戚芳大惊,这女儿是她命根,忙道:“快放开她,关女儿甚么事?”

  万圭道:“反正大家活不成了,我要先杀了空心菜!”手臂一落,一刀便向空心菜头顶刺落。

  戚芳道:“不,不!”扑过来抢救,伸手抓住万圭的手腕。

  万震山虽在极度剧烈的伤痛之中,究竟多历艰险,见戚芳给引了过来,手肘一探,便撞在她腰间的穴道之中,夹手夺下了她手中的瓷瓶,忙不迭的倒药敷在手背之上。万圭也伸手去取解药。戚芳抢过女儿,紧紧的搂在怀中。万震山飞起一脚,将她踢倒在地,随手解下腰带,将她双手反缚背后,又将她两只脚都绑住了。空心菜大叫:“妈妈,妈妈!”万震山反手一记巴掌,打得她晕了过去,但这一掌碰到自己肿起的手背,又是大叫一声:

  “啊哟!”

  那解药实具灵效,二人敷药之后,片刻间伤口中便流出血水,疼痛渐减,变为麻痒,再过得一阵,麻痒也渐渐减弱。父子二人大是放心。知道性命是拾回来了,见到房中的纸片兀自往窗外飞去,两人惊声大叫:“糟糕!”扑过去拦阻飞舞的纸片。

  但地下的纸屑已乱成一团,一大半掉入了窗外的池中,有的正在盘旋跌落。万震山叫道:“快,快,快抢!”二人飞步奔下楼去。

  万震山和万圭父子奔入园中,拚命去抓四散飞舞的碎纸。但数百片碎纸有的飘飘荡荡吹出了围墙,有的落入了池塘之中,有的随风高飞上天。二人东奔西突,状若癫狂,却哪里又能收集碎片、使得撕碎了的剑谱重归原状?

  万震山手上疼痛虽消,心中的伤痛却是越来越加剧烈,气无可消,大声斥骂儿子:“都是你这小贼,跟我来争夺甚么?若不是你跟我拉扯,这剑谱怎会扯烂?”万圭叹了口气,不再去追抢碎纸,说道:“爹,孩儿若不拦阻,爹爹早将这剑谱扯得更加烂了。”

  万震山道:“放屁!”他心中知道儿子所说是实,但还是不住的道:“放屁,放屁,放屁!”

  万圭道:“爹,好在咱们知道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再到那本残破的剑谱中去查一查,只要再找到些线索,未始不能找到那地方。”万震山听到儿子这么说,精神为之一振,道:“不错,

  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

  忽听得墙外有个声音轻轻的道:“江陵城南!”

  万氏父子陡然间听到这声音,都是大吃一惊,两人一齐跃上墙头,向外望去,只见两个人的背影,正在向小巷中隐没。

  万震山喝道:“卜垣、沈城,给我站住了!”

  但那两人既不回头,也不站住,飞快的走了。万震山待要下墙追去,万圭道:“爹,楼上还有剑谱……还有那……那淫妇。”

  万震山转念一想,点了点头。

  父子俩回到楼头,只见小女孩空心菜已醒了过来,抱住了妈妈,哭泣不已。戚芳手足被绑,却在不住的安慰女儿。空心菜见到祖父与父亲回来,更是“哇”的一声,惊哭起来。

  万震山上前一脚,踢在她屁股之上,骂道:“你再哭,一刀便穿了你。”空心菜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出声。

  万圭低声道:“爹,这淫妇知道你……你杀了她父亲,又知吴坎已死,那是不能留下活口的了。咱们怎生处置她才是?”万震山微一沉吟,道:“刚才墙外二人,你看清楚是卜垣、沈城么?”万圭道:“正是那二人,错不了!只怕秘密已洩,他们知道江陵城南。”万震山道:“事不宜迟,须得急速下手才是。这淫妇嘛,跟她父亲一般处置便了。”

  戚芳既被二人绑住,自己又揭穿了他们的隐秘,自知已无活命之望,听得公公说要将自己和父亲一样处置,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心中放不下女儿,说道:“万……万郎,我和你夫妻一场,你杀我不打紧,我死之后,你须好好看待空心菜!”

  万圭“嗯”了一声,万震山道:“斩草除根,岂能留下祸胎?这小女孩古灵精怪,今日之事都给她瞧在眼里了,难保她不洩漏出来?”万圭缓缓点了点头。他心中颇为疼爱这个女儿,但父亲的话也很对,若是留下祸胎,难保将来不会有极大的后患。

  戚芳泪水滚下双颊,哽咽道:“你……你们好狠心,连……连这个小小女孩也放不过吗?”万震山道:“塞住她的嘴巴,别让她大嚷起来,吵得通天下都知道了!”戚芳想起女儿难保一命,

  突然提起嗓子,大叫:“救命,救命!”

  静夜之中,这两声“救命”划破了长空,远远传了出去。

  万圭扑到她的身上,伸手按住她嘴。戚芳还是大叫:“救命,救命!”只是嘴巴被丈夫按住了,声音鬱闷。万震山在儿子长袍上撕下一块衣襟,递给了他。万圭当即将衣襟塞在戚芳的口中。万震山道:“将她埋在戚长发这老贼的墓中,父女同穴,最妙不过。”万圭点了点头,抱起妻子,大踏步下楼。万震山抱了空心菜。四个人进了书房。

  戚芳瞧着书房西壁的那堵白墙,心想:“难道我爹爹竟是给这老贼葬在这堵白墙之中?”

  只听万震山道:“我来拆墙,你去将吴坎拖来!小心,别给人发觉了。”万圭应道:“是!”奔向万震山的卧室。

  万震山拉开书桌的抽屉,其中凿子、鎚子、铲刀等工具一应俱全,他取出来放在墙边,瞧着那堵白墙,双手搓了几下,回头向戚芳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戚芳不禁打了个寒噤。”

  万震山拿起铁鎚和凿子,看好了墙上的部位,在两块砖头之间的缝中,将凿子凿了进去。凿裂了一块砖头,伸手摇了几摇,

  便挖了出来,手法十分熟练。他挖出一块砖头后,鼻子嗅了几嗅,要闻闻夹墙之中是否有戚长发的尸臭。

  戚芳见了他挖墙的手法,想起适才见到他离魂病发作时挖墙、推尸、砌墙的情状,心中已是发毛,待见到他伸鼻去嗅夹墙中父亲尸体的气息,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破口大骂:“你这奸贼,无耻的老贼!”只是嘴巴被塞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

  万震山伸手又去挖第二块砖头,突然脚步声响,万圭抢了进来,脚步踉跄,身子发抖,说道:“爹,爹!不好了,吴坎……吴坎……”万震山回过身来,道:“吴坎怎样?”万圭道:“吴坎不见啦!”万震山骂道:“放屁!怎会不见?”但他声音颤抖,显然十分担心。拍的一声,手中拿着的一块砖头掉下地来。

  万圭道:“我伸手到爹爹的床底下去拉那尸体,摸他不到,

  点了灯火到床底去照,这尸体已是影踪全无。爹爹房中背后、箱子后面,我到处都找过了,甚么也没发现。”万震山沉吟道:

  “这……这可奇了。我猜想是卜垣、沈城他们搞的鬼。”万圭道:“爹,莫非……莫非……吴坎这厮没死透,闭气半晌,又活了过来?”万震山道:“放屁,你老子外号叫作‘五云手’,手上的功夫何等厉害,难道扼一个徒弟也扼不死?”万圭道:“是,

  按理说,吴坎那厮定是给爹爹扼死了,却不知如何,这尸体竟然会不见了?难道……难道……”万震山道:“难道甚么?”万圭道:“世上难道当真有僵尸?他冤魂不息……”

  万震山喝道:“别胡思乱想了!咱们快处置了这淫妇和这小鬼,再去找吴坎的尸首。事情只怕已闹穿了,咱父子在荆州城中难以容身。”万圭道:“是!”蹲下身来,两人将墙上的砖头一块块挖出来,顷刻间挖了一个大洞。万圭突然颤声道:“爹,不对!”万震山道:“什么不对?”万圭道:“戚……戚长发的尸首呢?就算……就算……烂了,也该有衣服……衣……骨头。”万震山拿起油灯,到墙洞中一照,突然间仓啷一声响,油灯掉下地来,室中一片黑暗。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更显得情景诡异。

  原来,墙洞中确是不见了戚长发的尸身!

  隔了良久,万震山才道:“怎……怎么会不见了?明明……明明是我亲手放在这墙里的?他又怎能插翅飞走?”万圭道:“这夹墙的那一面,会不会有通路?”

  万震山道:“没有,没有,墙头是堵死的,怎么会有通路?

  你伸手去摸摸看,有尸体没有?”万圭道:“是!”他心中害怕,不敢伸手去摸,过了一会,道:“没有!”却始终没摸过。万震山明知他不敢去摸,道:“点燃灯了,再照一照,非查一个水落石出不可。”

  万圭道:“是!”伸手在地下摸索,找到了油灯,盛油的碟子却已碎了数片。他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慌乱中却找不到火纸。父子二人摸了半天,始终找不到。万震山越来越是焦躁,

  道:“不用管这尸体了,你下手将这淫妇杀了,埋在墙中再说!”万圭道:“是!”拔刀在手,走到戚芳身前,颤声道:

  “芳妹,是你对不起我,你死之后,可别怨我!”

  戚芳无法说话,身子一侧,用肩头狠狠撞了他一下。万氏父子要杀自己,那也罢了,竟连空心菜也不肯饶,狼心狗肺,实是世所罕有。万圭给她一撞之下,退后两步,举起刀来,骂道:

  “贼淫妇,死到临头,还要放泼!”

  便在此时,只听得格、格、格几下声响,书房门缓缓推开。万圭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惨澹的月光之下,但见房门推开,却不见有人进来。

  万震山喝问:“是谁?”

  房门又格、格格的响了两下,仍是无人回答。

  黑暗之中,只见一个人直挺挺的移近,一跳一跳的,膝盖不会弯曲。万震山和万圭都是大骇,不自禁的退后了两步。

  那人影跳将过来,月光照到他的脸上。

  万震山和万圭同声惊呼:“啊!”

  那人双眼大睁,舌头伸出,口鼻流血,正是给万震山扼死了的吴坎。戚芳见到这般可怖的情状,也是吓得一颗心似乎停了跳动。

  吴坎站在书房之中,一动也不动,双臂缓缓抬起,伸向万震山。

  万震山喝道:“吴坎小贼,老子难道还怕你这僵尸?”抽出刀来,一刀便向吴坎头上劈下。刀锋离他头顶还有半寸,只觉手腕上一麻,单刀拿捏不定,呛啷一声,掉在地下,跟着腰间又是一麻,全身便动弹不得。万震山见多识广,登时明白,知道吴坎的尸身之后有人操纵,那人武功极高,自己远非敌手。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多半便是留下黑纸蝴蝶为记的敌人。

  万圭却不懂其中道理,见吴坎直着双臂,缓缓向自己抓来,

  只想大叫:“吴师弟,吴师弟!饶了我!”可是这声音在喉头哽住了,无论如何发不出来。他向后退了两步,腿下一软,摔倒在地。只见吴坎的右手垂了下来,摸到他的脸上,冷冰冰地,没半分暖气。万圭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就晕了过去。

  突然之间,吴坎身子向前一扑,伏在万圭的身上,一动也不动了。吴坎身后,又多了一人。

  那人走到戚芳身边,取出她口中塞着的破布,双手一扯,便扯断了绑住她手足的绳子,回过身去,在万圭腰眼里踢了两脚,

  封了他的穴道。

  戚芳先将空心菜抱起,颤声道:“恩公是谁,救了我的性命?”

  那人双手伸出,月光之下,只见他每只手掌中都是一只黑纸剪成的蝴蝶,正是那本唐诗中夹着的纸蝶,适才飘下楼去时给他拿到了的。戚芳一瞥眼间,见到他右手五根手指全无,心中一动,失声叫道:“狄师哥!”

  那人正是狄云。斗然间听到这一声“狄师哥!”胸中一热,

  忍不住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叫道:“芳妹!天可怜见,你……你我还有重逢之日!”

  戚芳此时正如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中飘行,暴风雨交加之下,突然驶进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口,扑在狄云怀中,说道:

  “师哥,这……这……这不是做梦么?”

  狄云道:“不是做梦,芳妹,这两天来,每日晚间我都在这里监窥视探。万氏父子的恶行,我全都瞧见了。吴坎的尸体,

  哼,我是拿来吓他们一吓!”

  戚芳叫道:“爹爹,爹爹!”放下空心菜,奔到墙洞之前,

  伸手往洞中摸去,却摸了个空。狄云也是一直挂念着师父的生死安危,晃亮了火摺,到墙洞中去照时,只见夹墙之中,尽是些泥灰砖石,哪里有戚长发的尸体?

  戚芳挂念父亲,举起烛台,在夹墙中细细察看,却哪里有父亲的尸体,谁任何人的尸体也没有。她又惊又喜,心中存了一线希望:“或许,我爹爹并没给他们害死。”她转身向万圭道:

  “万……万郎,我爹爹到底怎样了?”

  万圭和万震山却不知她在夹墙中并未发见尸体,只道她见了父亲的遗体,便要动手复仇。万震山昂然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戚长发是我杀的,你尽管冲着我报仇便是。”

  戚芳道:“爹爹真的给你害死了?他……他的尸首呢?”

  万震山道:“什么?夹墙中的死人难道不是他?”

  戚芳道:“这里有甚么死人?”万震山和万圭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兀自不信。

  狄云拉起万震山,让他探头到墙洞中一看。万震山颤声道:

  “世上真……真有会行走的僵尸?我……明明……明明……”说了两句“明明”,不再说下去了,改口道:“好媳妇,我……我是骗骗你的。咱师兄弟虽然不和。却也不致于痛下毒手。你怎么信以为真了?哈哈,哈哈。”

  万震山平时说谎的本领着实不错,但这时惊惶之下,张口结舌,说出来的谎话牵强之至,谁也不会相信。要是他干脆不说,

  戚芳和狄云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他这么一说,两人只有更加确信是他害死了戚长发。

  狄云伸掌搭在他的肩头,说道:“万师伯,你害得我好苦。这一切也不必计较了。我只问你一句话:到底我师父是不是给你害死了?”他一面说话,一面运起“神照经”的内功,源源不绝的压到万震山体内。霎时之间,万震山全身犹如堕入了一只大火炉中,似乎连血液也烧得要沸腾起来,片刻也难以抵受,只得说道:“不……不错。戚长发是我害死的。”

  狄云又问:“我师父的尸首呢?你到底放在甚么地方了?”

  万震山道:“我是将他砌入了这夹墙之中,尸变……尸变,那也是有的。”

  狄云狠狠的凝视着他,想起这几年来自己经历了无穷尽的苦难,那是出于他父子之赐,此刻他又亲口承认了杀死戚长发,如何不教他怒火攻心?若不是已和戚芳相会,心中毕竟欢喜多过哀伤,立时便要一掌送了他的性命。狄云一咬牙,提起万震山的身子,砰的一声,从那墙孔中掷了进去。他身子大,墙孔小,又撞落了几块砖头,这才跌入。

  戚芳“啊”的一声,轻声低呼。狄云提起万圭的身子,又掷入了墙洞,说道:“一报还一报,他父子这样毒害师父,咱们就这么对付他二人。”拾起地下的砖块,便砌了起来,这房中泥灰、铲刀等用具一应俱全。他片刻之间,便将那墙洞砌好了,更在外面刷上了石灰。

  戚芳颤声道:“师……师哥,你终于替爹爹报了这场大仇。若不是你来……师哥,这人的尸体,怎么办?”说着,指了指吴坎的尸体。

  狄云道:“咱们走罢!这里的事,再也不用理会了。”戚芳又道:“他二人砌在墙中,尚未死去,若是有人来救……”狄云道:“旁人如何知道墙内有人?就是有人见到墙上有新刷的石灰痕迹,只道是修补残破,决计猜想不到。咱们把吴坎的移了出去,旁人更加不会到这书房来查察。这两人在墙里活不多久的。”当下提起吴坎的尸身,走出书房,向戚芳招手道:“走罢!”

  两人跃出了万家的围墙,狄云抛下吴坎的尸身,说道:“师妹,咱们这会儿到哪里去好?”

  戚芳道:“你想爹爹真的是给他们害死了么?”狄云道:

  “但愿师父仍是健在。只是听万震山的言语,就怕此事不假。”

  戚芳道:“我得回去拿一些东西,你在那边的破祠堂里等我一等。”狄云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了。”戚芳道:“不,不好!

  若是给人撞见,多不方便。”狄云道:“我陪着你好些。万家还有别的弟子,没一个是好人。”戚芳道:“不要紧。你抱着空心菜,在那边等我。”空心菜经了这场惊吓,抵受不住,早已在妈妈怀中沉沉睡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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