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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回 五龙令现


  不料这一脚却踢得她闭住的气息顺了。公主一声呻吟,醒了转来,慢慢支撑着站起,骂道:“死太监,你………”韦小宝伸手拍拍两个耳光,当胸一拳,足下一勾,公主又即跌倒,他跳将上去,倒骑在她背上,双拳便如擂鼓,往她腿上、背上、屁股上用力打去,叫道:“毛小娘,臭小娘,老子打死了你。”公主大叫:“别打,别打!你没规矩,我叫太后杀了你,叫………叫皇帝杀了你,凌……凌迟处死。”韦小宝心中一寒,便即住手,转念又想:“打也打了,索性便打个痛快。”挥拳又打。

  再打得几下,公主忽然嗤的一笑。韦小宝大奇:“我如此用力打她,怎麽她不哭反笑?”从桌腿上拔出匕首,指住她颈项,左手将她身子翻了过来,喝道:“笑什么?”只见她媚眼如丝,满脸笑意,似乎真的心中十分欢畅,并非做作,听她柔声说道:“别打得这么重,可也别打得太轻了。”韦小宝摸不着头脑,只怕她突施诡计,右足牢牢踏住她胸口,喝道:“你玩什麽花样,老子才不上当呢。”

  公主身子一挣,鼻中嗯嗯两声,似要跳起身来。韦小宝道:“不许动。”在她额上用力一推,公主复又倒下。韦小宝只觉伤口中一阵阵抽痛,怒火又炽,拍拍拍拍四下,左右开弓,连打她四个耳光。公主又是嗯嗯几声,脸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舒服,轻声道:“死太监,别打我脸。打伤了太后问起来,只怕瞒不了。”韦小宝骂道:“臭小娘,你这犯贱货,越是挨打越开心,是不(顶峰按:原书此处文字顺序有误。)一荡,心想:“她这么叫唤,倒像是方姑娘在海船跟我说情话的模样。”怒气大减,只是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实是难测,於是依样葫芦,解下她腰带,将她双脚双手绑住。公主笑道:“死小鬼头儿,你干什么?”韦小宝道:“叫你别打坏主意害人。”站起身来,呼呼喘气,全身疼痛,又欲晕去。

  公主笑道:“小桂子,今天玩得真开心,你(顶峰按:文字顺序有误。)是?”伸手在她左臂上重重扭了两把。公主“哎唷,哎唷”的叫了几声,皱起眉头,眼中却仍是孕着笑意。韦小宝道:“他妈的,你不舒服?”公主不答,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之间,她飞起一脚,踢在韦小宝後腰,正是一处棍伤的所在。韦小宝吃痛,扑上去按住她双肩,在她臂上、肩头、胸口、小腹使劲力扭。公主格格乱笑,叫道:“死太监,小太监,好公公,好哥哥,饶了我吧,我………我………我吃不消啦。”她这么柔声一叫,韦小宝心中突然(顶峰按:以上三处按正确顺序为:“是不”接“是?”;“突然”接“一荡”;“你”接下文。)还打我不打?”韦小宝道:“你不打我,我又怎敢打你?”公主道:“我动不来啦,你就是再打我,我也没法子。”韦小宝吐了一口唾沫,道:“你不是公主,你是贱货。”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公主“哎唷”一声,道:“咱们再玩麽?”韦小宝道:“老子性命给你玩去了半条,还玩?我现在扮诸葛亮,也要火烧藤甲兵,把你头发和衣服都烧了。”公主急道:“头发不能烧………”嘻嘻一笑,道:“你烧我衣裳好了,全身都烧起泡,我也不怕。”韦小宝:“呸,你不怕死,老子可不陪你发癫。我得去治伤了,伤口裏都是盐,当真好玩麽?”这时才信公主并无杀害自己之意,将她手上缚着的腰带解开。  

  公主道:“真的不玩了?那麽明天再来好不好?”语气中满是祈求之意。韦小宝道:“要是太后和皇上知道了,我还有命么?”公主慢慢站起,道:“只要我不说,太后和皇上怎会知道?我叫你别打我脸。身上伤痕再多也不打紧。”韦小宝摇头道:“明天不能来。我给你打得太厉害,一两个月。养不好伤。”公主道:“明天午後我在这裏等你,你这死太监若是不来,我就去禀告太后,说你打我。”说着捋起衣袖,一条雪白粉嫩的手臂之上,青一块,黑一块。全是给他扭起的乌青。韦小宝看了不禁暗暗心惊:“刚才怎麽下手如此之重。”公主道:“哼,你明天不来,瞧你要命不要。”

  到此情景,韦小宝欲不屈服,亦不可得,只好点头道:“我明天来陪你玩便是,不过你不能再打我了。”公主大喜,道:“你来就好,我若是打你,你也打还我好了。咱们江湖上好汉,讲究恩怨分明。”韦小宝苦笑道:“再给你打一顿,我这条好汉就变成恶鬼了。”公主格格而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当真打死你的。”顿了一顿,又道:“最多打得你半死不活。”见他脸色有异,嫣然一笑,柔声道:“小桂子,宫里这许多太监侍卫,我就只喜欢你一个。因为………因为………另外那些家伙太也没有骨气,就是给我打死了,也不敢骂我一句。‘臭小娘,贱货………’”学着他骂人的声音,笑道:“从来没人这样駡过我。”

  韦小宝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爱挨骂?”公主笑道:“要像你这样骂才好。太后扳起脸训斥,要我守规矩,我可就不爱听了。”韦小宝道:“那你最好去丽春院。”心想:“你去做婊子,臭骂你的人可就多了。老鸨要骂要打,嫖客发起火来,也会又打又骂。”公主听了,精神一振,道:“丽春院是什麽地方,好不好玩?”韦小宝肚里暗笑,道:“好玩极了,不过是在江南,你不能去,你若是在丽春院里住得三个月哪,包你开心得要命,公主也不想做了。”公主叹了口气,悠然神往,道:“等我年纪大了,一定要去。”韦小宝正色道:“好,好!将来我一定带你去,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他这句“驷马难追”总是记不住,“什麽难追”是不说了,却说成是“死马难追”。

  公主伸出手来,握住他手,说道:“我跟那些侍卫太监们打架,谁也故意让我,半点也不好玩。只有皇帝哥哥跟我比武,才有三分真打,不过他也不肯打痛扭痛了我。好桂子,只有你一个人,才是真的打我。你放心,我决计不舍得杀你。”突然凑过嘴去,在他嘴上亲了一亲,脸上一红,飞奔出房。

  霎时间韦小宝只觉天旋地转,一交坐倒在地,心想:“这个公主只怕是有些疯的,我越是打她骂她,越是开心。她………她………难道真的会喜欢我这小太监?”想到她秀丽的面庞,心下不禁迷迷糊糊,缓缓站起身来,支撑着回屋,筋疲力竭。一倒在床上,便即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了五个多时辰,醒转时天色已黑,只觉全身到处疼痛,忍不住呻吟,站起身来想洗去伤口中盐末,那知一解衣服,伤口鲜血凝结,都已牢牢黏在衣上,一扯之下,又是一阵剧痛,不免又再“臭小娘,烂小娘”的乱骂一顿。

  次日去见小皇帝,康熙见他鼻青目肿,头发眉毛都给烧得七零八落,大吃一惊。他极是聪明,料想定是那个宝贝御妹的杰作,问道:“是公主打的?”韦小宝苦笑道:“师父,徒儿丢了你老人家的脸,只好苦练三年,再去找回这塲子。”康熙本来担心他怒气冲天,求自己给他出头,不过御妹虽然理屈,做主子的殴打奴才,总是理所当然之事,但若不理,只怕他到了五台山上,服侍父皇不肯尽心,正感为难,听他这么一说,竟对此事不表抱怨,只是当作一塲玩耍,不由得大喜,笑道:“小桂子,你真好!我非好好赏赐你不可。休想要什么?”

  韦小宝想了一想。道:“师父不责弟子学艺不精,弟子已经感激万分,什么赏赐都不用了。”

  他顿了一顿,说道:“师父传授弟子几招高招,以後遇险,不会再给人欺侮,也就是了。”康熙哈哈大笑。道:“好,好!”当下将太后所传武功,拣了几招精妙招数传授给他。这几招擒拿手法虽然也颇不凡,但比之洪教主夫妇所传的六招却是差得远了。韦小宝以前和他比武,这几招也见他用过,此时一加点拨,不多时便学会了。韦小宝心想:“以前我和他摔交,便似朋友一般。但他是皇帝,我是奴才,这朋友总是做不久长。这次回到北京,眼见他人没大了多少,威风却是大得多了,‘小玄子’三字再也叫不出口,不如改了称呼,也是拍马屁的妙法。”当即跪下,冬冬冬磕了八个响头,说道:“师父在上,弟子韦小宝是你老人家的开山大弟子。”

  康熙一怔,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来觉得好玩,二来确也不喜他再以“小玄子”相称,心下甚喜,笑道:“君无戏言,我说过是你师父,只好收了你做徒弟。”手掌拍了几拍,叫道:“来人哪!”便有两名太监,两名侍卫走进书房。康熙道:“转过身来。”四人道:“是。”但宫中规矩,臣子永远不得以背向着皇上,否则极为不敬,四人不明康熙用意,只是微微侧身,不敢转过身来。康熙从书桌上拿起一把剪刀,走到四人身後。四人又略略侧身。康熙看了看四人的辫子,见其中一名太监的辫子最是油光乌亮,左手抓住了,喀的一声,齐发根剪了下来。那太监只吓得魂飞天外,当即跪倒,连连叩头,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康熙笑道:“不用害怕,赏你三十两银子。大家出去吧!”四人莫名其妙。只觉天威难测,倒退了出去。康熙将那条辫子交给韦小宝,笑道:“你不久便要做和尚,公主烧了你头发,看来也是天意。上天假公主之手,吩咐你去落发为僧。你先用这条假辫结在头上,否则在宫里有失观瞻。”

  韦小宝跪下道:“是,师父爱惜徒弟,真是体贴之至。”康熙笑道:“你拜我为师,可不许跟旁人说起。我知你口紧,谨慎小心,这才答应。你若在外招摇,我掌门人可得废了你的武功,将你逐出门墙。”韦小宝连称:“是,是,弟子不敢。”康熙和他比武摔交,除了太后和海大富二人之外,宫中始终无人得知,心想闹着玩收他为徒,只要决不外传,也不失皇帝的体面。但他生性把细,特意叮嘱一番。

  康熙坐了下来,心想:“太后的武功我已学了大半,我虽说是师父,比之这小子其实也高明不了多少,没什么厉害武功传他。少林寺的和尚武功极高,此番父皇有难,也是他们相救………”想到此处,心中有了个主意,道:“你去休息养伤,明天再来见我。”

  韦小宝回到下处,命手下太监去请御医来敷药治伤。这些伤处虽痛,却均是皮肉之伤,并未损及筋骨,太医说将养得十天半月,便大好了。他睡了一觉,吃过饭後,便去应公主之约,心头七上八下,既怕她再打,却又喜欢见她。

  一推开门,公主“啊”的一声大叫,扑了上来。韦小宝早已有备,左臂一格,右足一勾,右手抓住了公主後领,将她按得俯身下弯。公主笑骂:“死太监,今天你怎么厉害起来啦。”韦小宝抓住她左臂反扭,低声道:“你不叫我好桂子,好哥哥,我把你这条手臂扭断了。”公主骂道:“呸!你这死奴才!”

  韦小宝手上使劲,将公主的手臂又是重重一扭,喝道:“你若是不叫,我立刻便将你这条手臂给扭断了。”公主笑道:“我偏偏不叫。”韦小宝心想:“此人的确有些犯贱。我越是打她,她越是欢喜。”左手一松,拍的一声,在她臀上重重打了一掌。公主身子一跳,却格格的笑了起来。韦小宝骂道:“他妈的,原来你爱挨打。”在她背上又是一拳。

  这是他既有备,公主便再也打他不着,只有挨打的份儿,全身给他又扭又打,挨了二十几下。公主痛得缩在地下,站不起来,韦小宝这才停手。公主喘气道:“好啦,现下轮到我来打你了。”韦小宝摇头道:“不,我不给你打。”心想这姑娘下手如此狠辣,给她打将起来,随时有性命之忧。公主软语求恳,韦小宝只是不肯。公主大发脾气,扑上来又打又咬,给韦小宝几个耳光,推倒在地,揪住头发,又打了一顿。公主伏在他脚边,抱住了他两腿,将脸庞挨在他小腿之侧,轻轻磨擦,腻声道:“好桂子,好哥哥,你给我打一次吧,我不打痛你便是。”韦小宝听她叫得亲热,心神荡漾,便待答允。公主又道:“好哥哥,你身上出血,我见了比什么都喜欢。”

  韦小宝吓了一跳,怒道:“不行!”提起左足,在她头上踢了一脚,道:“放开了,我要去了。跟你磨在一起,总有一日要死在你手裏。”公主叹了口气。道:“你不跟我玩了?”韦小宝道:“太危险,时时刻刻会送了老命。”公主格格一笑,站起身来,道:“好!那麽你扶我回房去。我给你打得路也走不动了。”韦小宝道:“我不扶。”公主扶着墙壁,慢慢出去,道:“好桂子,明天再来。好不好?”忽然左腿一屈,险险摔倒。韦小宝抢上去扶住。公主道:“劳你的驾,去叫两名太监来,扶我回去。”韦小宝心想一叫太监,只怕给太后知道,查究公主何以受伤,只要稍有泄漏,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只得扶住了她,道:“我扶你回房就是。”公主笑道:“好桂子,多谢你。”靠在他肩头,向西而行。

  公主的住处在慈宁宫之西,寿康宫之侧,渐渐走近慈宁花园,韦小宝想起太后的神气,心下栗栗危惧,只盼一送到公主,立刻转身便走。两人行到长廊之下,公主忽然在他左耳中轻轻吹气。韦小宝脸上一红,道:“不………不要………”公主腻声道:“为什么?我又不是打你。”说着将他耳垂轻轻咬住,伸出舌尖,缓缓舐动。韦小宝只觉麻痒难当,低声道:“你若是咬痛了我耳朵,我可永远不来见你了。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公主本想突然之间,将他耳垂咬下一块肉来,听了这句话,不敢再咬,只是格格而笑,直笑得韦小宝面红耳赤,全身酸软。

  到了公主的寝宫,韦小宝转身便走。公主道:“你进来,我给你瞧一件玩意儿。”这时建宁宫中的四名太监、四名宫女站在门外侍候,韦小宝已不敢放肆,只得跟了进去。公主拉着他手,直入自己卧室。两名宫女眼着进来,拿着热手巾给公主净脸。公主拿起一块手巾,递给韦小宝。韦小宝接过,擦去脸上汗水。两名宫女见公王对这小太监居然破格礼遇,连对太后皇上也没这样客气,而这小太监竟也坦然而受,无礼之极,不由得都是呆了。

  公主一瞥眼见了,瞪眼道:“有甚么好看?”两名宫女道:“是,是!”弯腰退出,那知已然迟了,公主一伸手,向近身一名宫女眼中挖去。那宫女微微一让,一声惨呼,眼珠虽没挖中,脸上却是鲜血淋漓,自额头直至下巴,登时现出五条深入肉裏的爪痕。两名宫女只吓得魂飞天外,疾忙退出。

  公主笑道:“你瞧,这些奴才就只会叫嚷求饶,有甚麽好玩?”韦小宝见她出手残忍,心想此人太过凶恶,跟她母亲差不多,还是及早脱身为是,说道:“公主,皇上差我有事去办,我要去了。”公主道:“急甚麽?”反手关上了门,上了门闩。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不知她要干甚么怪事。公主笑道:“我做主子做了十五年,总是给人服侍,没点趣味,今日咱们来换换班。你做主子,我做奴才。”韦小宝双手乱摇,道:“不行,不行。我可没这福气。”公主俏脸一沉,道:“你不答应吗?我要大叫了,我说你对我非礼,打得我全身青肿。”突然之间,纵声高叫:“哎唷,好痛啊。”

  韦小宝连连作揖,说道:“别嚷,别嚷,我听你吩咐就是。”这是公主寝宫,外面有许多太监宫女站着侍候,她只消再叫得几声,立时便有人涌将进来,可不比那间比武的小屋,四下里僻静无人。公主微微一笑,道:“贱骨头,好好跟你说,偏是不听,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韦小宝心道:“你才是贱骨头,主子不做做奴才。”

  只见公主屈下一膝,恭恭敬敬的向他请个安,说道:“桂贝勒,你要安息了吗,奴才侍候你脱衣。”韦小宝哼了一声,道:“我不睡。你给我轻轻的捶捶腿。”公主道:“是!”坐在地下,端起他右足,搁在自己腿上,轻轻捶了起来,细心熨贴,一点也没触痛他伤处。韦小宝赞道:“好奴才胚子,你服侍得我挺美啊。”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扭了一把。公主大乐,道:“主子夸奖了。”除下他靴子,在他脚上轻捏一会,换过他左足,捶了半晌,又脱下靴子按摩,说道:“桂贝勒,你睡上床去,我给你捶背。”韦小宝给她按摩得十分舒服,心想这贱骨头不过足奴才瘾,决不能放我走,便上床横卧,鼻中立时传入幽香阵阵,心想:“这贱骨头的床如此华丽,丽春院中的头等婊子,也没这样漂亮的被褥枕头。”公主拉过一条薄被,盖在他身上,在他背上轻轻拍打。

  韦小宝迷迷糊糊,正在大充桂贝勒之际,忽听得门外许多人齐齐说道:“皇太后圣驾到!”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欲跳起。公主脸现惊惶之色,颤声道:“来不及啦,快别动,钻在被裏。”韦小宝头一缩,钻入了被中,隐隐听得打门之声,只吓得险些晕去。公主放下帐子,转身拨开门闩,一开门,太后便跨了进来,说道:“青天白日的,关上了门干甚麽?”公主笑道:“我倦得很,正想睡一忽儿。太后,你今日脸色很好啊。”太后坐了下来,道:“你又在搞甚麽古怪玩意儿了,为甚么脸上一点也没血色?”公主道:“我原说倦得很啊。”太后一低头,见到韦小宝的一对靴子,又见锦帐微动,心知有异,向众太监宫女道:“你们都在外面侍候。”待众人出去,道:“关上了门,上了闩。”公主笑道:“太后也搞什么古怪玩意儿吗?”依言关门,顺着太后的目光瞧去,见到了那双靴子。

  公主脸色大变,强笑道:“我正想穿男装扮个小子给太后瞧瞧。你说我穿了男装,模样儿俊不俊?”太后冷冷的道:“得瞧床上那小子模样儿俊不俊?”陡地站起,走到床前。公主大骇,拉住太后的手,叫道:“太后,我跟他闹着玩儿………”话未说完,太后左手一甩,将她摔开几步。一捋帐子,揭开被头,抓住韦小宝的衣领提了起来。韦小宝面向裏床,不敢转头和她相对,早吓得全身簌簌发抖。

  公主叫道:“太后,这是皇帝哥哥最喜欢的小太监,你……你可莫伤他。”太后哼了一声,心想女儿年纪渐大,情窦已开,床上藏个小太监,也不过做些假凤虚凰的勾当,算不了什么大事,右手一转,将韦小宝的脸转了过来,拍拍两记耳光,喝道:“滚你的,再教我见到你跟公主鬼混………”突然间看清楚他的面貌,吃了一惊,道:“是你?”韦小宝一转头。说道:“不是我 !”

  这三个字说得莫名其妙,可是当此心惊胆战之际,又有甚麽话可说?太后牢牢抓住他後领,缓缓的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你对公主无礼,今日可怨不得我。”公主急道:“太后,是我要他睡在这裏的,不能怪他。”太后左掌在韦小宝脑门轻轻一拍,左臂运劲,便欲一掌击落。  

  韦小宝料想无幸,危急中想起洪教主所授那招“狄青降驹”,双手反伸,在太后胸前摸了一把。太后大吃一惊,脑口一缩,叱道:“你作死!”韦小宝双足在床沿上一登,一个倒翻筋斗,已骑在太后颈中,双手食指梗住她眼睛,姆指抵住她太阳穴,喝道:“你动一动,我便挖了你眼珠出来。”他这一招并未练熟,本来难以施展,好在他站在床上而太后站在地下,一高一低,倒骑容易,而挖眼扣穴,却又使了“智深拔柳”那招中的手法,倒翻筋斗时足尖勾下了帐子,落在二人头上。这一招使得拖泥带水,狼狈不堪,洪教主若是亲见,非气个半死不可。

  虽然手法不对,太后还是受制,变起仓卒,竞然难以抵挡。公主哈哈大笑,叫道:“小桂子不得无礼,快放了太后。”韦小宝右腿一提,右手拔出了匕首,抵在太后後心,这才从她颈中滑下,忽然拍的一声响,一件物事落在地下。太后见到那物,更是大吃一惊。道:“这……这……东西……怎么来的?”

  韦小宝灵机一动,想起太后和神龙教中的假宫女宋明义、柳燕暗中勾结,说不定这五龙令可以逼她就范,说道:“什么这东西那东西,这是本教的五龙令,你不认得吗?好大的胆子!”太后全身一颤,道:“是,是!”韦小宝听她言语恭顺,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见五龙令如见教主亲降,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太后颤声道:“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俯身拾起五龙令,高举过项。韦小宝伸手接过,问道:“你听不听我号令?”太后道:“是,谨遵吩咐。”

  直到此时,韦小宝才嘘了口气,放开匕首,大模大样的在床沿坐了下来。太后向公主道:“孩儿,你到外面去,什么话也别说,否则小心我杀了你。”公主一惊,应道:“是。”向韦小宝看了一眼,满心疑惑,道:“太后,这是皇帝哥哥的圣旨麽?”

  康熙年纪渐大,威权日重,太监宫女以及御前侍卫说到皇上时,畏敬之情与日俱增,公主也早有所闻,知道太后对这个皇帝哥哥颇为忌惮。太后点头道:“是。他是皇上的亲信,有要紧事跟我说,可千万不能泄漏了,在皇上跟前,更是不可提起。免得……免得皇上恼你。”公主道:“是,是。我可没这么笨。”说着走出房去,反手带上了房门。

  太后和韦小宝面面相对,心中均怀疑忌。过了一会,太后道:“隔墙有耳,此处非说话之所,请去慈宁宫详谈可好?”她话中用了个“请”字,又是商量的口吻,不敢擅作主张,韦小宝更加宽心,随却又想:“这老婊子心狠手辣,骗我到慈宁宫中,不要使什么诡计,加害老子?”便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是本教新任白龙使,奉洪教主令,出掌五龙令。”太后一听,登时肃然起敬,躬身道:“属下参见白龙使。”

  虽然韦小宝早已想到,太后既和黑龙门属下教众勾结,对洪教主必定十分尊敬,这五龙令对她多半有镇慑之效,但万想不到她自己竟然也是神龙教中的教众,以她太后之尊,天下事何求不得,居然会去入了神龙教,而且地位远此自己为低,实是匪夷所思,眼见她恭恭敬敬的行礼,不由得愕然失措。太后见他默然不语,还道他记着先前之恨,甚是惊惧,低声道:“属下先前不知尊使身份,多有得罪,十分惶恐,还望尊使大度宽容。”只是见他年纪幼小,竟在教中身居高位,又是颇为怀疑,寻思:“这人若是假冒,非立时杀了灭口不可。”又想:“就算他是真的白龙使,我此刻将他杀了,教中也是无人知晓。此人对我记恨极深,让他活着,那可是後患无穷。

  杀机既动,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狠毒之色,韦小宝立时惊觉,暗道:“不好,老婊子要杀我。”低声道:“刚才我擒使你的手法,你可知是何人所授?”太后吃了一惊,回想这小鬼适才所使手法,诡秘莫测,一招间便将自己制住,正是教主的手段,颤声道:“莫非……莫非是教主的亲传?”韦小宝笑道:“教主传了我三十招杀手,洪夫人传了我三十招擒拿手,比较起来,自然是教主的手法厉害得多。不过他老人家的招数一出手就取人性命,我不想杀你,所以只用了夫人所传的一招‘飞燕廻翔’。”他吹牛不用本钱,招数一加便加了十倍。太后却毫不怀疑,知道洪夫人所使的许多招数都安上个古代美人的名字,他所说恰好相符,不由得出了身冷汗,寻思:“幸亏他只以洪夫人的招数对付我,倘若使出教主所传,此刻我早巳性命不在了。”此时那裏还敢有加害之意?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尊使不杀之恩。”韦小宝得意洋洋,道:“我没挖出你眼珠,比之夫人所授,又放宽三分了。”

  这话倒是不假,适才若要挖她眼珠,本来也可办到,只是她重伤之下,必定全力反击,那也定然取了他的性命。太后素知教主和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敌人非死即伤,绝不容人全身而退,越想越怕,又道:“多谢尊使手下留情,属下感激万分,必当设法报答尊使的恩德。”韦小宝本来一见太后,便如耗子见猫,情不自禁的全身发抖,那知竟会将她制得服服贴贴,心中那份得意,可真是难以言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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