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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坐等捷报


  韦小宝道:“你这条性命,是我救的,是不是?”高尊者道:“就算是吧!”韦小宝道:“甚麽算不算的?你若说我没救你命,那也容易得很。”高尊者道:“怎么容易得很?”韦小宝道:“我再将你推入海中,就算没救过你,也就是了。”高尊者忙道:“不行,不行。你淹死我不打紧,我那毛惜惜可也活不成了。”

  韦小宝奇道:“谁是毛惜惜?“高尊者道:“毛惜惜是………是我的,我的小妹妹。”说着神态甚是忸怩。韦小宝登时恍然,原来毛惜惜就是假太后老婊子,那日在慈宁宫中,假太后曾对九难言道,她是明朝太将毛甚麽龙的女儿,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嗲声嗲气的名字,当下笑道:“你盗到毒龙易筋丸的解药没有?”高尊者气忿忿的道:“盗是盗到了,可惜又给洪夫人这小婊子骗了去。”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你一定见到洪夫人生得美貌,给她迷汤一灌,连自己姓甚麽也都忘了,登时将解药乖乖的双手奉上。”

  高尊者怒道:“不是,不是。我对毛姑娘一片忠诚,决无贰心。洪夫人会使妙法,她一双眼睛瞪着你,你就失魂落魄了,决不是因为我见她美貌之故。”韦小宝想起那日在神龙岛上,青龙使许雪亭虽在生死关头,也为洪夫人的摄魂法所迷,便点了点头道:“是谁绑了你投入海中的?”高尊者道:“还不是洪夫人那小婊子?”韦小宝道:“若是我放了你,你待怎样?”高尊者道:“那我可多谢你啦,我还得再上神龙岛去盗药。”韦小宝大拇指一翘,说道:“你有情有义,我可佩服得很。”寻思:“皇上要捉老婊子,正发愁没地方找她,现下从这矮胖子身上着落老婊子是一定可以找得到了。只是这人武功高,一放了他,那是放老虎容易捉老虎难。说不啊嗬一下,还会反咬我一口。”高尊者道:“在神龙岛上正打得翻天覆地,再去盗药,此之前可方便得多了。”

  韦小宝一听,精神为之一振,忙问:“神岛上怎么打得翻天覆地?”高尊者道:“五龙你打我,我打你,已打了十多天啦。谁给对方到了,便绑住手足,投在大海裏喂龙。”韦小问:“为甚麽打起来的?”高尊者侧过了一个胖的头颅,斜眼看着韦小宝,说道:“毛姑娘,你是本教白龙使,执掌五龙令,怎么会不知□ ?”

  韦小宝道:“我奉教主之命,赴中原办事,岛上的事情就不清楚了。”高尊者突然大声怪叫。韦小宝吓了一跳,退开两步,抽出匕首,问道:“你干甚麽?”门外的四名亲兵听得怪声,生怕这矮胖子伤了都统大人,手执佩刀,一齐冲进。

  只见高尊者手足被绑,好端端的坐在地上,这才放心。韦小宝挥手道:“你们出去好了,没事。”众亲兵退了出去。韦小宝道:“你怪叫些甚麽?”高尊者道:“糟糕之极!你是教主和夫人的心腹,我可把甚麽事都对你说了。”韦小宝笑道:“那也没甚麽糟糕。你就当作我没救你起来,你还是在大海裏飘啊飘的,骨嘟骨嘟,一大口一大口的喝海水好啦。”高尊者怒道:“他奶奶的,这咸水滋味真不好受。”韦小宝道:“你若是立下重誓,向我投降,从今以後不起贰心,我就帮你去盗解药。”高尊者大喜,道:“好,好。我向你投降,从今以後决计不敢背叛,若有反悔,那就………那就………”韦小宝道:“你若有反悔,毛惜惜就给教主抢去做小老婆。”高尊者又是一声大叫,喝道:“胡说八道,那有此事 ?”韦小宝笑道:“你若是对我有背叛,那便应了这誓,只要不叛,毛惜惜就是你的老婆。”高尊者道:“好,我高尊者立下重誓,倘若我背叛白龙使,毛惜惜就………就死了!”自己意中人给教主抢去做小老婆,这句话可无论如何不肯出口,宁可让她死了。韦小宝摇头道:“不行!你不立这个誓,我信不过你。”高尊者无奈,只得依言说了。立誓已毕,不由得怒气冲天,倒似意中人当真已给教主抢去做小老婆一般。韦小宝道:“我问你,五龙门为甚麽自己打了起来?”高尊者道:“我到神龙岛之时,他们已经打了好几天啦。我一问人,原来是青龙使许雪亭一天晚上忽然给人杀死了,房裏地下有一柄血刀。後来一查,这把血刀是赤龙使无根道人的大弟子何盛的。”

  韦小宝听到许雪亭为人所杀,微微一惊,立即便想:“多半是洪教主派人杀的。”只听高尊者又道:“教主大为震怒,问何盛为甚么暗杀青龙使。何盛抵死不招,说没有杀青龙使。後来青龙门的门下为掌门使报仇,真把何盛杀了。赤龙和青龙两门就打了起来。”韦小宝道:“那只是赤龙跟青龙两门的事啊,怎么你说五龙门打得一场胡涂?”高尊者道:“也不知怎的,黄龙门去帮青龙门,黑龙门又帮赤龙门,你杀我,我杀你,打得不亦乐乎。”韦小宝道:“那我的白龙门呢 ?”高尊者瞪眼道:“你是白龙使,怎么自己门中的事也不知道?”韦小宝道:“我对你说过,我又不在岛上,自然木知。”高尊者道:“你门下分成了两派,老兄弟是一派,帮赤龙门;少年弟子又是一派,帮青龙门。”韦小宝皱眉道:“五门打大架,教主难道不理麽?”高尊者道:“大夥儿打发了兴,教主也镇压不了。”

  正说到这裏,忽觉船已停驶,船上水手吆暍,铁链声响,落锚入海,已到了通吃岛。韦小宝走到船头,只见岛上树木茂密,山丘起伏,倒是好个所在,对施琅道:“神龙岛上到处都是毒蛇,你派人先上去探探,通吃岛上有没有蛇。”施琅应命传令下去,便有十艘小艇向岛上划去。众水兵上陆後入林搜索,不久举火传讯,岛上平静无事,并无敌踪。

  当下先锋队一队队的上陆,搭起了中军营帐。一面綉着个斗大“韦”的帅字旗在营前升起。韦小宝这才下艇,施琅和黄总兵左右护卫,在通吃岛登陆。号角和鞭炮齐响,众军躬身行礼,韦小宝昂然进了中军帐。

  韦小宝到中军帐坐定,吩咐亲兵将高尊者囚在帐後,拿些酒肉给他吃,却不可解了他手脚上的皮索,心想此人凶横野蛮,虽然口说归降,但动不动就怪声大叫,乱发脾气,极难制得他住。随即传下将令,命施琅率领三十艘大战船,分从种龙岛东、北,南三面进攻;又命黄总兵率领其余战船,藏在通吃岛西侧,一听施琅发出的号炮,就驶出截拦。那一艘战船居前,那一艘战船接应,何队冲锋,何队侧击,尽皆分派得井井有条,指示周详。黄总兵及水师营中的副将、参将、守备、骁骑营的参领、佐领等大小军官,见都统大人小小年纪,居然深谙水战策略,计谋精妙,指挥合宜,无不深为叹服,却不知尽是出於施琅的策划,这位都统大人只不过在台前依样葫芦,唱一出双簧而已。当晚众军饱餐战饭,傍晚时分,一艘战船驶了出去,约定次晨卯时,三面进攻。

  到得第二日清晨,韦小宝登上军士赶搭的了望台,向东了望,隐隐听得远处炮响,火花闪动,海面卷起一团团浓烟,知道施琅巳在发炮进攻,不由得担心方怡的安危,但想施琅行事谨慎,自己一再嘱咐,不可伤了岛上的女子,料想他必定加意小心。他在了望台上站了一会,脚酸起来,回到中军帐中,取得六粒骰子,心道:“这一次若是大获全胜,就掷个满堂红。”一把掷将出去,不料尽是黑色,连一粒红也没有。

  他出口骂道:“他妈的,你跟我捣蛋。”用起作弊的手法,将六粒骰子都是三点朝上,使用手劲轻轻一转,这次果然有了四粒骰子是红色的四点,却仍有两粒黑色。他明知自己作弊,算不得是好口采,心中却也高兴了些。双儿端上一碗茶来,说道:“相公,你放心好啦,这一次一定打个大胜仗。”韦小宝道:“你怎知道?”双儿道:“咱们这许多大炮开了起来,人家怎么抵敌得住?”韦小宝道:“来,双儿,我跟你掷骰子,你赢了,我给你打手心。我赢了,就算是大功告成。”双儿脸上一红,忙道:“我不来,我不来。”韦小宝笑道:“那麽咱们赌钱,我赢了,你输一钱银子,你赢了,我输一两银子给你。这样你总占便宜了吧?”双儿笑道:“我没银子输给你。”韦小宝道:“你要银子,那还不容易。”掏出一把银票来塞给她。双儿笑道:“我要银子没用。”

  韦小宝道:“唉,你没赌性,不如去放了那矮胖子出来,我跟他赌钱。”正说到这裏,忽听得号炮连响。韦小宝跳起来,一把搂住了双儿,说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双儿忙笑着低头。韦小宝在她後颈中吻了两下,笑道:“你的头颈真白!”只听得号角呜嘟嘟吹起,他奔出帐来,上了了望台,但见一艘艘战船向东驶去,心想:“施琅这家伙算得是一个半臭皮匠,料事如神是说不上,料事如鬼,也就马马虎虎了。”海上战船来往,甚是缓慢,他在了望台上站了半天,也没见神龙岛上有船只逃出来,更见不到施琅和黄总兵如何东西夹击,於是又回到中军帐休息。等了两个多时辰,亲兵来报,适才见到烟花讯号,□□□(顶峰按:此处缺字,1428。修订本为:两路战船都向都统大人报捷。韦小宝大喜,心想:)“老子稳坐中军帐,眼望捷报至,耳听好消息。这一塲大战,胜来不费吹灰之力,我的功劳还比施琅、黄甫他们大得多,不知小皇帝又会加封我甚么官爵。”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向晚,亲兵来报,有数艘小船押了俘虏,正向通吃岛而来。韦小宝大喜,跳起身来,奔到海边,果见五艘小船驶近岛来。韦小宝命亲兵喝问:“拿到了些甚麽人?”小船上喊话过来:“这一批都是娘们,男的在後面。”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喜:“施琅果然办事稳当。”凝目眺望,只盼见到方怡的倩影。只要方怡平安,神龙岛上余人是死是活就不放在心上了。

  等了良久,五艘船才靠了岸,骁骑营的官兵,大声吆暍,押上来二百多名女子上来。韦小宝一个个瞧去,只见都是五龙门下的少女。这些少女垂头丧气,有的衣衫破烂,身上带伤。一直瞧到最後,始终不见方怡,韦小宝好生失望,问道:“还有女的没有?”一名骁骑营的军官道:“禀报都统大人,後面还有,正有三队人在岛上搜索,就是毒蛇太多,搜起来就慢了些。”韦小宝道:“那神龙教的教主捉到了没有?这塲仗是怎样打的?”

  那军官道:“启禀都统大人,今儿一清早,三十艘战船就逼近岸边,一齐发炮。大家遵从大人的吩咐,发三炮,停一停。等到岛上有入出来抵敌,那就排炮轰了出去。都统大人料事如神,用这法子只轰得三次,就轰死了教匪四五百余人。後来有一大队少年不怕死的冲锋,口中大叫甚麽‘洪教主百战百胜,寿比南山’的………”韦小宝摇头道:“错了。洪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那军官道:“是,是。都统大人原来对匪徒早就了如指掌,无怪大军一出,那就势如破竹,他们的确是叫的寿与天齐,卑职说错了。”

  韦小宝微笑道:“後来怎样?”那军官道:“这些少年好像疯子一样,冲到海边,上了小船,想上我们大船夺炮。我们也不理会,等几十艘小船一齐驶到了海中,这才发炮,砰嘭砰嘭,三十几艘小船一只只沉在海中,三千多名孩儿教匪个个葬身大海之中。这些小匪临死之时,还在大叫教主寿………寿与甚麽的。”韦小宝心想:“你也来虚报军情了。神龙教的少年,最多也不过八九百人,那有三千多名之理?好在杀敌越多,功劳越大。就算报他四千、五千,又有何妨?”

  那军官道:“孩儿教匪打光之後,就有一大群奔到岛西,上船逃走。咱们的战船遵照都统大人的方策,随後跟去。卑职率队上岛搜索,男的女的,一共巳捉了三四百人。施大人吩咐,先将这批女教匪送到通吃岛来,好让都统大人盘查。”韦小宝点了点头,这一仗虽是打胜了,但见不到方怡,总是极不放心,不知轰炮之时会不会轰死了她,转过身来,再去看那批少女。

  突然之间,见到一个圆圆脸蛋的少女,登时想起,那日教主集众聚会,这个少女曾说自己是矮尊者的私生儿子,又曾在自己脸颊上捏了一把,屁股上踢了一脚,一想到这件事,恶作剧之心登起,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脸上重重捏了一把。那姑娘尖声大叫起来,骂道:“狗鞑子,你………你………”韦小宝道:“妈,你不记得儿子了吗?”那姑娘大奇,瞪眼瞧他,依稀觉得有些面善,但说甚么也想不起这个清兵大官,就是本教的白龙使。韦小宝问道:“你叫甚麽名字?”那姑娘道:“你快杀了我。你要问甚麽,我一句也不答。”

  韦小宝道:“好,你不答,来人哪!”数十名亲兵一齐答应:“喳!”韦小宝道:“把这小妞儿带下去,全身衣裤剥得乾乾净净,打她一百板屁股。”众亲兵又是齐声应道:“喳!”上来便要拖拉。

  那少女吓得脸无人色,忙道:“不,不要!我说。”韦小宝挥手止住众亲兵,微笑道:“那你叫甚麽名字?”那少女惊惶已极,这时才流下泪来,说道:“我………我叫云素梅。”韦小宝道:“你是赤龙门门下的,是不是?”云素梅点点头,低声道:“是。”韦小宝道:“你赤龙门中,有个方怡方姑娘,後来调去了白龙门,你认不认得?”云索梅道:“认得的。她到了白龙门後,已升作了小队长。”韦小宝道:“好啊,升了官啦。她在那裏?”云素梅道:“今天上午,你们………你们开炮的时候,我还见到过方姊姊的,後来………後来一乱,就不见了。”韦小宝听说方怡今日还在岛上,稍觉放心,心想那日你在我屁股上踢过一脚,此仇末报,今日非踢还一脚不可,走到她身後,提起脚来,正要往她臀部踢去,帐外亲兵报道:“启禀都统大人,又捉了一批俘虏来啦。”

  韦小宝心中一喜,这一脚就不踢了,奔到海边,果见有艘小战船扬帆而来。他命亲兵喊话过去:“俘虏是女的,还是男的?”初时相距尚远,对方听不到,过了一会,战船驶近,船头一名军官叫道:“有男的,也有女的。”又过一会,韦小宝看清楚船头站着的三四名女子,其中一人依稀便是方怡。他大喜之下,直奔下海滩,海水直浸至膝弯,凝目望去,那战船又驶近了数丈,果然这女子便是方怡。他这一下欢喜,当真是非同小可,叫道:“快,快,快驶过来。”忽然之间,那艘战船晃了几晃,竟打了个圈子,船上几名水手大叫起来:“啊哟,撞到了浅滩,搁浅啦。”忽听得方怡的声音叫道:“小宝,小宝,是你吗?”

  韦小宝这时那裏还顾得甚麽都统大人的身份,叫道:“好姊姊,是我,小宝在这裏。”方怡叫道:“小宝,你快来救我,他们绑住了我。小宝,小宝,你快来。”韦小宝道:“不用担心,我来救你。”他纵身跳上一艘传递军情的小船,吩咐水手:“快划,快划过去。”小船上的四名水手提起桨来,便即划动。忽然岸上一人纵身一跃,上了小船,正是双儿,说道:“相公,我跟你过去瞧瞧。”韦小宝心花怒放,说道:“双儿,你道那人是谁?”双儿微笑道:“我知道。你说是你的大老婆,那日我‘少奶奶’也叫过啦。不过………不过这位少奶奶不肯答应。”韦小宝笑道:“她是怕羞。这次你再叫,非要她答应不可。”

  只见那战船仍是在缓缓打转,小船迅速划近,方怡站在船头,见到韦小宝过来,叫道:“小宝,果真是你。”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韦小宝叫道:“是我。”向她身旁的军官喝道:“快松了这位姑娘的绑。”那军官道:“是。”俯身解开了方怡手上的绳索。方怡张开手臂,等候韦小宝过去。两船靠近,战船上的军官说道:“都统大人小心。”韦小宝跃起身来,那军官伸手扯了他一把。韦小宝一上船头,便扑在方怡的怀裏,说道:“好姊姊,可想死我啦。”两人紧紧的搂在一起。

  韦小宝抱着方怡柔软的身子,闻到她身上芬芳的气息,不自得心花怒放。上次他随方怡来神龙岛,其时情窦初开,还不知男女之事,其後在前赴云南道上,和建宁公主胡天胡帝之後,这次再将方怡抱在怀裏,不禁面红耳赤。

  突然之间,忽然身子晃动,韦小宝也不暇细想,只是抱住了方怡,便想去吻她嘴唇,猛听得“啊,啊”几声惊呼,声音十分凄厉。韦小宝吃了一惊,转过头来,只见一人提起一只大铁锚,砰砰几下,将小船上的水手打下海去,跟着又是一锚,将小船打翻了。他一时之间,全不明白是为了甚麽,但见那使动铁锚之人正是骁骑营的一名军官,面貌有些相熟,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只听见岸上众官兵大声呼叫喝问。韦小宝的坐船却已在向北行驶。韦小宝忙喝:“r你干甚麽 ?想造反了吗?”待要转身,忽觉後颈一紧,被人一把揪住,一个娇媚异常的声音说道:“白龙使,你好啊,这次你带人攻破神龙岛,功劳当真不小啊。”·

  韦小宝一听得是洪夫人的声音,不由得魂飞天外,知道大事不妙,用力一挣,却被方怡抱住了动弹不得,跟着腰间一痛,已给人点住了穴道。一张脸满是狞笑,伸到眼前。这张脸又圆又胖,却不是高尊者是谁?

  这些变故猝然而来,韦小宝一时之间如在梦中,心中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糟糕,糟糕,方怡这小婊子又骗了我。”张嘴大叫:“来人哪,来人哪,快来救我。”方怡轻轻放开了他,退在一旁。韦小宝穴道被点,站立不定,颓然坐倒。但见坐船扯起了风帆,正在向前疾驶。

  他心中暗暗祷祝:“谢天谢地,施琅和黄总兵快快派船截拦,不过千万不可开炮。”但听得通吃岛上众官兵的呼叫声渐渐远去,终於再也听不见了。放眼而观,大海茫茫,竟无一艘船只。要知他所统带的战船虽多,但都派出去攻打神龙岛,有的则在通吃岛去神龙岛之间截拦,别说这时不知道主帅已经被俘,就算得知,海上相隔数十里之遥,又那裏追赶得上?

  他坐在地下,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几名骁骑营军官向着他冷笑。他头脑中一阵晕眩,定了定神,这才一个个的看清楚,一张丑陋的圆脸是高尊者,一张清癯的瘦脸是陆高轩,一张拉得极长的马脸的矮尊者。他心中更是不解:“这两人明明是在北京,怎地到了这裏?”再转过头去,一张秀丽娇美的脸蛋,那便是洪夫人了。她笑吟吟瞧着韦小宝,伸过手来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道:“都统大人,你小小年纪,可厉害得很哪。”

  韦小宝笑道:“教主与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属下这次办事不妥,没甚么功劳。”洪夫人笑道:“妥当得很哪,没甚麽不妥。教主他老人家大大的称赞你哪。说你带领清兵,炮轰神龙岛。他老人家向来料事如神,这一次却料错了,他佩服你得很呢。”

  韦小宝到此地步,料知命悬人手,哀求也是无用,眼前只有胡调,再随机应变,且看有无活命的机会,笑道:“教主他老人家福体安康,我想念他得紧呢。属下离岛这些日子,时时想起夫人,只盼你越来越是年轻美貌,好让教主他老人家伴着你时,仙福永享!”

  洪夫人格格而笑,说道:“你这小猴子到这时候还是不知死活,仍在跟我油嘴滑舌。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年青美丽呢?”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你骗得我好苦。”洪夫人笑道:“我甚麽事骗你了?”韦小宝道:“刚才清兵捉来了一批岛上的姊妹,都是赤龙门的年轻姑娘,後来说又有一船姊妹到来。我站住海边一望,见到了夫人,一时认不出来,心中只说:‘啊哟,赤龙门中几时来了一位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哪 ?是教主夫人的小妹子呢,还是她的女儿啊?这样的美人儿,可得快些过去瞧瞧。’夫人,我心慌意乱,抢上船来瞧瞧道个美貌小妞儿,那知道竟是夫人你自己。”

  他一面说,洪夫人听得直笑,身子乱颤。她虽是穿着骁骑营军官的服色,却掩不住身段的风流婀娜。高尊者听得不耐烦了,喝道:“你这好色的小鬼,在夫人之前也胆敢这么胡说八道,瞧我不抽你的筋,剥了你的皮。”韦小宝道:“高尊者,你这人胡涂透顶,我也不想跟你多说废话。”高尊者怒道:“我怎地胡涂了?你自己才胡涂,我浮在海裏假装浮尸,你也瞧不出来,居然把我救了上来,打听神龙岛的事情。我遵照教主吩咐,跟你胡说八道一番,你却句句信以为真。”

  韦小宝肚裏暗骂:“胡涂,胡涂!韦小宝你这家伙当真该死,怎不想到高尊者内功深湛,他要假装浮尸,那是容易得紧,我居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以为神龙岛上当真起了内哄,一切再也不防。”说道:“我中了教主和夫人的计,那不是我胡涂。”高尊者道:“哼,你不胡涂,难道你还聪明了?”韦小宝道:“我自然相当聪明。不过我跟你说,不管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只要在教主和夫人手下,谁都讨不了好去。这是教主和夫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势如破竹,大功告成………”他一说到“大功告成”四字,不禁向洪夫人红如樱桃、微微颤动的小嘴望了一眼。

  洪夫人又是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细齿,说道:“白龙使毕竟你比瘦头陀高明得多,他是说不过你的。你怎么说他胡涂了?”韦小宝道:“这瘦头陀有个相好,叫作………”高尊者大吼一声,扑将上来,伸出双手,便往韦小宝颈中杈去。洪夫人伸手一挡,喝道:“不许胡闹。”高尊者见了洪夫人十分忌惮,身在半空,当即反手抓住了船上帆索,一扯借力,落在地下,叫道:“你若是胡说八道,我跟你拚命。”

  韦小宝一见自己提到他的相好,还没说出“毛惜惜”三字,他已如此心慌意乱,知他必是害怕给洪夫人得悉此事情由,心想:“这件事暂且不说,将来或可由此而设法脱身。”便道:“瘦头陀,你既见过了夫人,这样仙女一般的小姑娘,你只要见上了一眼,那裏还会再去看上第二个女人?我说你胡涂,因为我知道你心中念念不忘,还记挂着第二个女子。这女人是谁,要不要我说出来?”

  高尊者又是一声大吼,喝道:“不能说!”韦小宝笑道:“不说就不说,你师弟就比你高明得多。他自从见了夫人之後,就说从今而後,再也没兴致瞧第二个女人了。”矮尊者一张马脸一红,低声道:“胡说,那有此事?”韦小宝奇道:“没有?难道你见了夫人之後,还想再看第二个女人?”

  矮尊者低下了头,说道:“老衲是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心中早已无男女之事。”韦小宝道:“啧啧啧!老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你师哥跟你一般,也是头陀,怎会天天想着他的相好?”心中不住盘算:“我明明吩咐他跟陆先生留在北京等我,怎地他二人会在这船上,和洪夫人在一起,当真是希奇古怪之至。”

  矮尊者道:“师哥是师哥,我是我,二人不能一概而论。”韦小宝道:“我瞧你二人也差不多。你师哥为人虽然胡涂,可比你还老实些。只不过你师兄弟二人都坏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实在罪大恶极。”高矮二尊者齐声道:“我们怎地坏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韦小宝嘿嘿冷笑,只不答话,其实他在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一番话来诬赖二人,只不过先伏下一个因头,待得明白矮陆二人如何从北京来到神龙岛,再来捏造些言语,好使洪夫人起疑,他回头向海上望去,大海茫茫,竟无一艘船追来,偶尔隐隐听到远处几下炮声,想是施琅和黄总兵兀自率领战船,在围歼神龙教的逃船。陆高轩见他目光闪烁,心想此人年纪虽小,却是十分狡狯,还是及早处决,免得让他胡说八道,更生後患,说道:“夫人,这人是本教大罪人,咱们禀告教主,就将他投入海中,喂了神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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