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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回 甫脱樊笼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想:“赵总兵对我总算很有义气。若是事情拆穿,他自己的脑袋可保不住了。”只听得蹄声杂沓,众官兵上马向北追去。公主道:“这总兵明明见到了我们,怎么说………啊,他还送你金子银子,原来是你的朋友。”韦小宝道:“咱们从後门走吧!”将金银收入怀中。走向後进。

  一步跨进院子,只见廊下坐着八九个人,韦小宝一瞥之间,大声惊呼了出来,转身便逃,半步还没迈出,後领一紧,已被人抓住提起身来。那人冷冷的道:“还逃得了吗?”这人正是洪教主。其余八人却是洪夫人、矮尊者、陆高轩、青龙使许雪亭、赤龙使无根道人、黑龙使张淡月、黄龙使陈伯刚,还有一个少女却是方怡。原来神龙教的首脑人物尽数聚集於此。公主怒道:“你拉着他干么?”飞起一脚,便向洪教主踢去。洪教主左手微垂,中指茌她脚背上一弹。公主“啊”的一声叫,只觉剧痛难当,摔倒在地。

  韦小宝身在半空,叫道:“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弟子韦小宝参见。”洪教主冷笑道:“亏你还记得这两句话。”韦小宝道:“这两句话,弟子时刻在心,早晨起身时念一遍,洗脸时念一遍,吃早饭时念一遍,吃中饭时念一遍,吃晚饭时念一遍,晚上睡觉时又念一遍。从来不会漏了一遍。”

  洪教主自从老巢神龙岛被毁後,教众死的死,散的散,身畔只剩下寥寥几个老兄弟,江湖奔波,大家对於“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颂词也说得不怎么起劲了,这时听得韦小宝谀词潮涌,不由得心中一乐,将他放下地来,本来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韦小宝道:“属下今日见到教主,浑身有劲,精神大振。只是有一件事心中实在不明白。”洪教主道:“什么?”韦小宝道:“那天和教主同夫人别过,已经隔了不少日子,怎麽教主倒似年轻了七八岁,夫人更像变成了我的小妹妹,真正是奇怪极了。”洪夫人格格娇笑,伸手在他脸上扭了一把,笑道:“小猴儿,拍马屁的功夫算你天下第一。”公主大怒,喝道:“你这女人好不要脸,怎地动手动脚?”洪夫人笑道:“我只动手,可没动脚。好吧!这就动动脚。”左足提起,拍的一声,在公主肩头重重踢了一脚。公主痛得大叫起来·

  只听得马蹄声响,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不知有多少官兵已将农舍团团围住。韦小宝道:“教主,你神通广大,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就带领属下冲出去罢。”心想:“洪教主和矮尊者这夥人个个武功高强,若要冲出重围,也不为难。”但便在此时,隐隐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又有大队官军到来。洪教主摇摇头。道:“官兵人多,咱们没马,冲不出去的。”

  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推开,十几名官兵涌了进来。当先两人走进院子,向各人望了一眼,一人说道:“都是些不相干的庄稼人。”一听声音,却是王进宝。韦小宝心中一喜,转过头来,只见王进宝身边的是孙思克。两人使个眼色,挥手命众军士出去。孙思克大声道:“就只几个老百姓,喂,你们见到逃走的反贼没有?没有吗?好,我们到别地方查去。”

  韦小宝心念一动:“我这番落入了神龙教手裏,不管如何花言巧语,最後终究性命难保,还是跟了王孙二个去,先脱了神龙教的毒手,再请他二人放我。”见王进宝和孙思克正要转身出外,说道:“王二哥,孙四哥,我是韦小宝,你们带我去吧。”

  孙思克道:“我耳朵忽然聋了,什么话也听不见。”王进宝道:“这乡下小兄弟说没钱使,问你身边有没有钱。”孙克克道:“要钱吗?有,有,有!”从怀裏掏出一叠银票,交给韦小宝,说道:“北京城裏走了反贼,皇上大大的生气,派了几千兵马出来捉拿,捉到了立刻就要砍头。小兄弟,这地方危险得很,倘若给寃寃枉枉捉了去,送了性命,那可犯不着了。”韦小宝道:“你们捉我去罢,我……我宁可跟了你们去。”

  王进宝道:“你想当兵?哈哈,吃粮的多,可不是玩的。外面有皇上亲派的火器营,又有鸟枪,又有火铣,砰砰嘭嘭的轰将起来,凭你武功再高,那也抵挡不住。”韦小宝心想:“有火器营,那更加妙了,料来洪教主不敢乱动。”忙道:“我有话要回奏皇上,你们带我去罢。”王进宝道:“皇上一见了你,立刻杀你的头。皇上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有甚麽好见?唔,我们留下十三匹马,派你们十三个乡下人每个人看守一匹,过得十年八年,送到北京来缴还,死了一匹,可是要赔的。千万得小心了。”

  王进宝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韦小宝大急,上前一把拉住,叫道:“王三哥,你快带我去。”突然之间,一只大手按到了他的脑门,正是洪教主,只听他说道:“小兄弟,这位总爷一番好心。他刚从京城出来,知道皇上的心思,你别胡思乱想。”孙思克大声道:“不错,我们快追反贼去。”韦小宝知道此刻已命悬洪教主之手,他只须内劲一吐,自己立时脑浆进裂,但此时不死,过不多久总之还是非死不可,大声叫道:“你们快拿我去,我就是韦小宝!”

  众人一听,都是呆了。孙思克哈哈大笑,说道:“韦小宝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你这位老公公快八十岁了,尖起了嗓子开玩笑,岂不笑歪人的嘴?”一扯王进宝的衣袖,两人大踏步的出去。只听吆喝传令之声响起:“留下十三匹马在这里,好给後面的追兵通消息。把两间茅屋烧了,以免反贼躲藏。”众军士应道:“得令!”便有人放火烧屋,跟着蹄声响超,大除人马向北奔驰。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道:“这一番可死定了。王三哥、孙四哥怕我逗留不走,再有追兵到来,就不会给情面了。”只见屋角的茅草巳着火焚烧,火焰慢慢逼近。洪教主冷笑道:“你的朋友可挺有义气哪,给了银子,又给马匹。大家走吧。”曾柔扶起了公主,一行人从後门出来,绕到屋前,果见大树下系着十三匹骏马。其中两匹鞍辔鲜明,显然是王进宝、孙思克二人的坐骑。

  洪教主左手一挥,嗤嗤嗤嗤四声响,射出四柄短剑,跟着喀喇、喀喇连响,大树上四根枝干被短剑削断,先後倒了下来。黄龙使陈伯刚道:“教主神剑,天下无敌。你们这四个娃娃若是想逃,这四根树枝就是你们的榜样。”纵身过去拾起四柄短剑,恭恭敬敬的双手捧了,还给洪教主。

  一行人分坐了十三匹马。陆高轩一马当先,十三匹马排成一綫,向东南方驰去。韦小宝只盼有追兵赶来,将自己擒回,小皇帝对自己情义深厚,这次虽然得罪了他,未必便非砍头不可,这洪教主阴险毒辣,落入他的手中,那可不知有多少苦头吃了。但一路行去,再也不听到追兵的马蹄之声。众人所乘的坐骑都是王进宝所选时超特良驹,奔驰如飞,后面就有追兵,也是无法赶及,何况赵、王、孙三总兵早将追兵引得向北而行。

  一路上除了公主的叫骂之外,谁也默不作声,後来陈伯刚点了公主的哑穴,她虽有满腔怒气,却也骂不出声了。 

  洪教主率领众人尽在荒野中向东南奔行,晚间也在荒野歇宿。韦小宝几番使计想要脱逃,但洪教主的狡猾机智殊不下於他,每次都不过是让他身上多挨了几拳,那裏能脱却掌握?数月之後来到了海边,陆高轩从韦小宝身边掏出几张银票,去雇了一艘大海船。韦小宝心中只是叫苦,想到雇海船的钱也要自己出,更是不忿。

  上船之後,海船张帆向东行驶。韦小宝心想:“这一次自然又去神龙岛了,老乌龟定是要把老子拿去喂蛇。”想到岛上一条条毒蛇绕上身来张口齐咬的惨状,不由得全身发抖,寻思:“怎地想法子在船底凿个大洞,大家同归於尽。”

  可是神龙教诸人知他诡计多端,看得极紧,那裏有机可乘?韦小宝想起以前去过神龙岛两次,第一次和方怡在船中卿卿我我,享尽温柔;第二次率领大军,威风八面;这一次却给人拳打足踢,命在旦夕,其间的苦乐当真是不可以道里计了。自从在北京郊外农舍中和方怡相会,陆行并骑,海上同舟,她始终无喜无怒,木然无语,虽不来折磨自己,但一直不向自己瞧上一眼,有时心想她在洪教主淫威之下,尽管心中对自己一片深情,却是不敢稍假辞色;有时又想多次上了这女人的当,阴险狡猾,天下女子以她为最,却又不禁恨得牙痒痒地。

  舟行多日,果然是到了神龙岛。陆高轩和矮尊者押着韦小宝、公主、沐剑屏,曾柔四人上岸。陈伯刚胁迫众舟子一齐离船。一名舟子稍表异议,陈伯刚立即一刀将他杀了。其余众舟子只吓得魂飞天外,那裏还敢作声,只好乖乖跟随。

  但见岛上树木枯焦,瓦碟遍地,到处是当日炮轰的遗迹。树林间腐臭冲鼻,路上一条条都是死蛇骸骨。来到大堂之前,只见墙倒竹断,原来数十座竹屋已荡然无存。洪教主凝立不语。陈伯刚等均有愤怒之色。张淡月突然纵声大呼:“洪教主回岛来啦!各路教众,快快出来参拜教主!”他中气充沛,如此提气大叫,声闻数里。过了片刻,他又叫了两遍。但听得山谷间回声隐隐传来:“回岛来啦!参拜教主!回岛来啦!参拜教主!”

  可是过了良久,四下里寂静无声,不但没有教众蜂涌而至,连一个人的回音也是没有。

  洪教主转过头来,狠狠的瞪着韦小宝,冷冷的道:“你炮轰本岛,打得偌大一个神龙教瓦解冰销,这可称心满意了吗?”韦小宝见到他满脸怨毒的神色,不由得汗毛直竖,颤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不来。洪教主重振雄风,大…大展鸿图,再…再创新教,开张发财,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叫做越烧越发,越轰越旺,洪教主仙福永享……。”洪教主道:“很好!”斗然间飞起一脚,将韦小宝踢得飞了起来,跶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下,周身筋骨欲断,再也爬不起来。

  陈伯刚上前躬身说道:“启禀教主,这小贼罪该万死,待属下一刀一刀,将他零零碎碎的削了。”洪教主哼了一声,道:“不忙!”隔了一会,又道:“这小子心中,藏着一个重大机密,本教兴复,只怕要依仗这件大事,暂且不能杀他。”陈伯刚道:“是,是。教主高瞻远瞩,属下愚鲁,难明其中奥妙。”洪教主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凝思半晌,说道:“自来成就大事,定然多灾多难。本教一时遭受挫折,那也不足为奇。眼下教众星散,咱们该当如何重整旗鼓,大家不妨各抒所见。”陈伯刚道:“教主英明智慧,我们便想上十天十晚,也不及教主灵机一动,还是请教主指示良策,大家奉命办理罢。”洪教主点了点头,说道:“眼前首要之务是重聚教众。上次鞑子官兵炮轰本岛,教众伤亡虽然不少,但也不过三停中去了一停,余下二停,定是四下流散了。现下任命陆高轩升任白龙使,以补足五龙使之数。”陆高轩躬身道谢。洪教主又道:“青赤白黑黄五龙使即日分赴各地,招集旧部,若是见到资质可取的少年男女,便收归属下,招旧纳新,重兴神教。”

  陈伯刚、张淡月、陆高轩三人躬身道:“谨遵教主号令。”赤龙使无根道人和青龙使许雪亭两人却默不作声。洪教主斜睨二人,说道:“赤龙使、青龙使二人有甚麽话说?”许雪亭道:“启禀教主,属下有两件事陈请,盼教主允恳。”洪教主哼了一声,道:“甚么事?”许雪亭道:“属下等向来忠於本教和教主,但教主却始终信不过众兄弟,未免令人心灰。第一件事,恳请教主恩赐毒龙丸的解药,好让众兄弟心无所虑,以便全心全意为教主効劳。”洪教主冷冷的道:“若是我不给解药,你们办事就不全心全意了?”

  许雪亭道:“属下不敢。第二件事,属下以为那些少年男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遇大事,个个逃得乾乾净净。本教此时遭逢患难,自始至终追随在教主与夫人身边的,也只是我们几个老兄弟。那些少年弟子平日裏满嘴忠心不二,什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事到临头,有一个真能出力的?所以属下愚见,咱们重兴本教,该当招罗有担当、有骨气的男子汉大丈夫入教。那些口是心非、胡说八道的少年男女,就像韦小宝这叛徒一类小贼,那也不用再招了。”

  他说一句,洪教主脸上的黑气便深上层。许雪亭心中栗栗危惧,还是硬着头皮将这番话说完。洪教主将眼光射到无根道人脸上,冷冷的道:“你怎么说?”无根道人退了两步,说道:“属下以为青龙使之言有理,前车覆辙,这条路不能再走。先前不知道,做错了事也就罢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既是犯过了毛病,教主大智大慧,自会明白这些少年男女既不管用,又靠不住。便似……便似……”说着向沐剑屏一指,道:“这个小姑娘本是我赤龙门属下,教主待她恩德非浅,一遇祸患,立时便叛教降敌。这种人务须一个个追寻回来,千刀万剐,为叛教者戒。”

  洪教主的眼光向陆高轩等人一个个扫去,问道:“这是大夥儿商量好了的意思吗?”众人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矮尊者道:“启禀教主,我们没有商量过,不过属下以为……以为青龙使、赤龙使二位的话,是很有点儿道理的。”洪教主眼望张淡月,等他说话。张淡月战战兢兢的道:“本教此次险遭覆灭之祸,罪魁祸首,自然是韦小宝这小贼。属下对这种人,那是万万信不过的。”

  洪教主点点头,道:“好,你也跟他们是一夥。陆高轩,你呢?”陆高轩道:“属下得蒙教主大恩提拔,升任白龙使重职,自当出死力为教主尽忠効劳。青龙使他们这番心意,也是为了本教和教主着想,决无他念。”

  陈伯刚道:“你们这些话,都是大大的错了。教主深谋远虑,智慧高出我们百倍。大夥儿何必多说多话,只须听着教主和夫人的指挥就是了。鞑子官兵炮轰本岛,那是替本教荡垢去污,把不忠於教主的叛徒的真面目轰了出来,乃是大大的好事。若非如此,又怎知谁忠谁奸?依本人之见,本教指日便要大大的兴旺。我们属下都是井底之蛙,眼光短浅,只见到一时的得失,那能如教主这般洞瞩百世?”

  许雪亭怒道:“本教所以一败涂地,一大半、就是坏在你这种马屁鬼手裏。你乱拍马屁,於本教有何好处?於教主又有何好处?”陈伯刚道:“甚麽马屁鬼?你…你…你这可不是反了吗?”

  许雪亭怒道:“你这无耻小人,败坏本教,你才是反了。”说着手按剑柄,陈伯刚退了一步,说道:“当日你作乱犯上,背叛教主,幸得教主和夫人宽洪大量,这才不咎已往,今日…今日你又要造反吗?”

  许雪亭、无根道人、张淡月、陆高轩、矮尊者五人一齐瞪视洪教主,含怒不语。

  洪教主转过头去瞧向陈伯刚,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陈伯刚吃了一惊,又退了一步,说道:“教主,他……他们五人图谋不轨,须当一起毙了。”洪教主低沉着嗓子道:“刚才你说什么来 ?”陈伯刚见他脸色不善,心中更是害怕,颤声道:“属下忠於教主,跟这些反贼势不两立。”洪教主道:“咱们当日立过重誓,若是重提旧事追究算帐,那便如何?”陈伯刚只吓得魂飞天外,道:“教……教主开恩,属下只是一片忠心,别无他意。”洪教主道:“当日我和夫人起的誓,倘若心出记着旧怨,那便身入龙潭,为万蛇所噬。这件事早己一笔勾销,人人都已忘得乾乾净净,就只是你还念念不忘,一有机会,便来挑拨离间,到底是何用意?”

  陈伯刚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双膝一屈,便即跪倒,说道:“属下知错了,以後永远不敢再提。”洪教主森然道:“本教中人起过的毒誓,岂可随便违犯?这誓若不应在你身上,便当应在我身上。你说你当是你身入龙潭呢,还是我去?”陈伯刚大叫一声,一个筋斗向後翻出,发足狂奔。洪教主待他奔出数丈,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掷出,呼的一声,正中陈伯刚後脑。他长声惨呼,一跃而起,重重的摔了下来,扭了几下,便即毙命。

  原来洪教主眼见许雪亭等五人联手,虽然凭着自己武功,再加上夫人和陈伯刚相助,足可克制得住,但教中元气大伤之後,已只剩下寥寥数人,陈伯刚只会奉承谄谀,并无多大真实本事,若再将这五人杀了,自己部属可算是荡然无剩。他於顷刻间权衡利害,立时便杀了这无足轻重的陈伯刚,以平许雪事等五人的怒气。

  张淡月和陆高轩躬身说道:“教主言出如山,诛杀奸邪,属下佩服之至。”许雪亭,无根道人,矮尊者三人也齐道:“多谢教主。”这五人平素见陈伯刚一味吹牛拍马,人品低下,对他十分鄙视,此刻见教主亲自下手将他处死,都是甚为痛快。  

  洪教主指着韦小宝道:“非是我要饶他性命,只是这小子知道辽东极北苦寒之地,有一个极大宝藏。若不是由他领路,无法寻到,得了这宝藏之後,咱们重建神教,那就易如反掌了。”他顿了一顿,又道:“适才你们五人说道,那些少年男女很不可靠,劝我不可重蹈覆辙。本座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这就依从你们的主张,今後本教新招教众之时,务当特别郑重,以免奸徒妄人,混进教来。”许雪亭等脸有喜色,一齐躬身道谢。

  洪教主从身边摸出三个瓷瓶,从每个瓶中各倒了一颗药丸。三丸两小一大,分作赤黄白三色。他还瓶入怀,将药丸托在左掌,说道:“这是毒龙易筋丸的解药,你们每人各服三颗。”许雪亭等大喜,先行称谢,接过药来。洪教主道:“你们即刻就服了吧?”五人将药丸放入口中,吞咽下肚。

  洪教主脸露微笑,说道:“那就很好……”突然大声喝道:“陆高轩,你左手裏是什么?”陆高轩退了两步,道:“没…没什麽。”只见他左手下垂,握成了拳头。洪教主厉声道:“摊开左手!”这一声大喝,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陆高轩身子晃了几晃,左手缓缓摊开,嗒的一声轻啊,一粒白色的药丸掉在地下。许雪亭等四人均各变色,素知陆高轩识见不凡,颇有智计,他隐藏了这颗白丸不肯服食,必有道理,可是自己却已吞下了肚中,那便如何是好?

  洪教主厉声道:“这颗白丸是强身健体的大补雪参丸,何以你对本座存了疑心,竟敢藏下不服?”陆高轩道:“属下……不……不敢。属下近来练内功不妥,经脉中气血不顺,所以……所以这颗大补的药丸,想今晚打坐调息之後,慢慢服下,以免贱体经受……经受不起。”洪教主脸色登和,说道:“原来如此。你何处经脉气血不顺?那也容易得紧,我助你调顺内息便是了。你过来。l”

  陆高轩反而又倒退一步,说道:“不敢劳动教主的大驾,属下慢慢调息,就会好的。”洪教主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你终究是信不过我了?”陆高轩道:“属下便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洪教主指着地下那颗白丸,道:“那么你即刻服下吧,若是气息不调,我岂会袖手不理?”

  陆高轩望着那颗药丸,呆了半晌,道:“是!”俯身拾起,突然间中指一弹,嗤的一声响,那药丸飞过天空,远远掉入了山谷之中,说道:“属下已经服了,多谢教主。”

  洪教主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你胆子当真不小。”陆高轩道:“属下忠心为教主出力,教主既已赐服解药,解去毒龙易筋丸的毒性,却又另赐这颗毒性更加厉害时百涎丸。属下无罪,不愿领罚。”许雪亭等齐声道:“百涎丸 ?那是什么毒药?”陆高轩道:“教主采集一百种毒蛇、毒虫的唾涎,调制而成此药。是否含有剧毒,倒不大清楚,说不定真有大补之效,也未可知。只不过我胆子很小,不敢试服。”许雪亭等惊惶更甚,一齐抢到陆高轩身边,五个人站成一排,凝目瞪视洪教主。

  洪教主冷冷的道:“你怎知这是百涎丸?一派胡言,挑拨离间,扰乱人心。”陆高轩向方怡一指,道:“那日我见到方姑娘在草丛裏捉蜗牛,我问她干什么,她说奉教主之命,捉了蜗牛来配药。教主那条百涎丸的单方,我却也无意之中见到了。虽说道百涎丸的毒性要在三年之後才发作,但一来这百涎丸只怕教主从未配过,也不知是否真的三年之後才发:二来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愿三年之後便死。”洪教主脸上黑气渐盛,喝道:“我的药方,你又怎能瞧见?”

  陆高轩斜眼向洪夫人瞧了一眼,道:“夫人要我在教主的药箱中找药给她服食,这几条单方,便是在药箱之中。”洪教主怒道:“胡说八道!夫人就算身子不适,难道不会问我要药,何必要你来找?我这药箱向来封锁严固,你何敢私自开启?”陆高轩道:“我没有私自开启。”洪教主喝道:“你没私自开启?难道还是我吩咐你开的……”一转念间,问洪夫人道:“是你开给他的?”

  洪夫人脸色苍白,缓缓点了点头。洪教主道:“你要找甚麽药?为甚麽不跟我说?”

  洪夫人突然满脸胀得通红,随即又是惨白全无血色,身子颤了几下,忽然抚住小腹,喉头喔喔作声,呕了不少清水出来。洪教主皱起眉头,温言问道:“你什麽不舒服了?坐下歇歇罢!”

  建宁公主突然叫道:“她有了小娃娃啦。你这老混蛋,自己要生儿子了也不知道?”

  洪教主大吃一惊,一纵而前,抓住了洪夫人的手腕,厉声道:“她这话可真?”洪夫人弯了腰不住呕吐,身子越加颤抖得厉害。洪教主冷冷的道:“你想找药来打下这个胎儿,是不是?”此言一出,除了陆高轩外,众人无不大奇。洪教主并无子息,对夫人又是向来爱敬有加,若是他夫人给他生下一个孩儿,不论是男是女,都是极大的美事,何以洪夫人竟会想到打胎?料想洪教主这一下定是猜错了。那知洪夫人慢慢点了点头,大声道:“不错。我要打下胎儿。你…你快杀了我吧。”

  洪教主左掌提起,喝道:“是谁的孩子?”人人均知他武功高极,这一掌落将下来,洪夫人立时便是脑浆进裂。洪夫人反而将头向上一挺,昂然道:“我叫你快杀了我,为甚麽又不下手?”洪教主一双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低沉着嗓子道:“我不杀你。是谁的孩子?”洪夫人紧紧闭了嘴,神色甚是倔强,显是早将性命豁出去了。

  洪教主转过头来,瞪视陆高轩,说道:“是你的?”陆高轩忙道:“不是,不是。属下敬重夫人,有如天神,怎敢冒犯?”洪教主的眼光自陆高轩脸上缓缓移向张淡月、许雪亭、无根道人、矮尊者,一个个扫视过去。他眼光射到谁的脸上,谁便打个寒战。洪夫人大声道:“谁也不是,你杀了我就是,多问些什麽。”

  公主叫道:“她是你老婆,这孩子自然就是你的了,又多疑心些什麽,真是胡涂透顶。”洪教主喝道:“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先扭断了你的脖子。”公主不敢再说,心中好生不服气。她那裏知道,洪教主近十多年修习上乘内功,早巳不近女色,和夫人伉俪之情虽笃,却无夫妇之实,也正因如此,平日对夫人加倍敬爱,心中对她存了默仄之意,不免更多了几分惧意。

  这时他突然听得夫人腹中怀了胎儿,霎时之间,心中愤怒、羞惭、懊悔、伤心、苦楚、憎恨、爱惜、恐惧诸般激情纷至沓来,一只手掌高高举在半空,就是落不下去,一转头间,只见许雪亭等人人脸上露出惶恐之意,心想:“这件大丢脸事今日都让他们知道了,我那裏还有脸面做他们的教主?这些人都须杀得乾乾净净,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若是泄漏了半点风声,江湖上好汉人人耻笑於我,我还能逞甚麽英雄豪杰?”他杀心一起,突然间右手放开了夫人,纵身而前,已将陆高轩抓住,喝道:“都是你这反教叛徒从中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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