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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曲谐(6)


  冲虚和方证并肩出来,说道:“请任教主进庵奉茶!”可是轿帷纹风下动,轿中始终没有动静。冲虚大怒,心想:“老魔头架子恁大!我和方证大师、令狐掌门三人,在当今武林之中,位望何等崇高,站在这里相候,你竟不理不睬!”若不是九龙椅中伏有机关,他便要长剑出手,挑开轿帷,立时和任我行动手了。他又说了一遍,轿中仍是无人答应。

  向问天弯下腰来,俯耳轿边,听取轿中人的指示,连连点头,站直身子后说道:“敝教任教主说道,少林寺方证大师,武当山冲虚道长两位武林前辈在此相候,极不敢当,日后自当亲赴少林、武当,相谢陪罪。”

  向问天又道:“任教主说道,教主今日来到恒山,是专为和令狐掌门相会而来,单请令狐掌门一人,在庵中相见。”说着作个手势,十六名轿夫便将轿子抬入庵中观音堂上放下。向问天和绿竹翁陪着进去,却和众轿夫一起退了出来,庵中便只留下一顶轿子。

  冲虚心想:“其中有诈,不知轿子之中,藏有什么机关。”向方证和令狐冲瞧去。方证不善应变,不知如何才是,脸现迷惘之色。令狐冲道:“任教主既欲与晚辈一人相见,便请两位在此稍候。”冲虚低声道:“小心在意。”令狐冲点了点头,大踏步走进庵中。

  那无色庵只是一座小小瓦屋,观音堂中有人大声说话,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令狐冲道:“晚辈令狐冲拜见教主。”却不听见任我行说什么话,跟着令狐冲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冲虚吃了一惊,只怕令狐冲遭了任我行的毒手,一步跨出,便欲冲进相援,但随即心想:“令狐兄弟剑术之精,当世无双,他进庵时携有长剑,不致一招间便为任老魔头所制。倘若真的不幸遭了毒手,我便奔进去动手,也已救不了他。任老魔头如没杀令狐兄弟,那是最好,倘若令狐兄弟已遭了毒手,老魔头独自一人留在观音堂中,必去九龙椅上坐坐,我冲将进去,反而坏了大事。”心中忐忑不宁,寻思:“任老魔头这会儿只怕已坐到了椅子上,再过片刻,触发药引,这见性峰的山头都会炸去半个。我如此刻便即趋避,未免显得懦怯,给向问天这些人瞧了出来,立即出声示警,不免功败垂成。但若炸药一发,身手再快,也来不及闪避,那可如何是好?”

  他本来计算周详,日月教一攻上峰来,便如何接战,如何退避,预计任我行坐上九龙椅子之时,少林、武当、恒山三派人众均已退入了深谷。不料日月教一上来竟不动手,来个什么先礼后兵,任我行更要和令狐冲单独在庵中相会,全是事先算不到的变局。他虽饶有智计,一时却没了主意。

  方证大师也知局面紧急,亦甚挂念令狐冲的安危,但他修为既深,胸怀亦极通达,只觉得生死荣辱,祸福成败,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头来结局如何,皆是各人善业、恶业所造,非能强求。因此他内心虽隐隐觉得不安,却是淡然处之,当真炸药炸将起来,尸骨为灰,那也是舍却这皮囊之一法,又何惧之有?

  九龙椅下埋藏炸药之事极是机密,除方证、冲虚、令狐冲之外,动手埋药的清虚、成高等此刻都是在峰腰相候,只待峰顶一炸,便即引发地雷。见性峰上余人便均不知情。少林、武当、恒山三派人众,只等任我行和令狐冲在无色庵中说僵了动手,便拔剑对付日月教教众。

  冲虚守候良久,不见庵中有何动静,更无声息,当即运起内功,倾听声息,隐隐听到似乎令狐冲低声说了句什么话,他心中一喜:“原来令狐兄弟安然无恙。”心情一喜,内功便不精纯,一时再也听不到什么,又担心适才只不过自己一厢情愿,心有所欲,便耳有所闻,未必真是令狐冲的声音,否则为什么再也听不到他的话声?

  又过了好一会,却听得令狐冲叫道:“向大哥,请你来陪送任教主出庵。”

  向问天应道:“是!”和绿竹翁二人率领了一十六名轿夫,走进无色庵去,将那顶蓝呢大轿抬了出来。站在庵外的日月教教众一齐躬身,说道:“恭迎圣教主大驾。”那顶轿子抬到原先停驻之处,放了下来。

  向问天道:“呈上圣教主赠给少林寺方丈的礼物。”

  两名锦衣教众托了盘子,走到方证面前,躬身奉上盘子。

  方证见一支盘子中放的是一串十分陈旧的沉香念珠,另一支盘子中是一部手抄古经,封皮上写的是梵文,识得乃是‘金刚经’,不由得一阵狂喜。他精研佛法,于‘金刚经’更有心得,只是所读到的是东晋时高僧鸠摩罗什的中文译本,其中颇有难解之处,生平渴欲一见梵文原经,以作印证,但中原无处可觅,此刻一见,当真欢喜不尽,合什躬身,说道:“阿弥陀佛,老僧得此宝经,感激无量!”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将那部梵文‘金刚经’捧起,然后取过念珠,说道:“敬谢任教主厚赐,实不知何以为报。”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说道,敝教对天下英雄无礼,深以为愧,方丈大师不加怪责,敝教已是感激不尽。”侧头说道:“呈上任教主给武当派掌门道长的礼物。”

  两名锦衣教众应声而出,走到冲虚道人面前,躬身奉上盘子。

  那二人还没走近,冲虚便见一支盘子中横放着一柄长剑,待二人走近时凝神看去,只见长剑剑鞘铜绿斑斓,以铜丝嵌着两个篆文:“真武”。冲虚忍不住“啊”的一声。武当派创派之祖张三丰先师所用佩剑名叫‘真武剑’,向来是武当派镇山之宝,八十余年前,日月教几名高手长老夜袭武当山,将宝剑连同张三丰手书的一部‘太极拳经’一并盗了去。当时一场恶斗,武当派死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虽然也杀了日月教四名长老,但一经一剑却未能夺回。这是武当派的奇耻大辱,八十余年来,每一代掌门临终时留下遗训,必定是夺还此经此剑。但黑木崖壁垒森严,武当派数度明夺暗盗,均无功而还,反而每次都是送了几条性命在黑木崖上,想不到此剑竟在见性峰上出现。他斜眼看另一支盘子时,盘中赫然是一部手书的册页,纸色早已转黄,封皮上写着‘太极拳经’四字。冲虚道人在武当山见过不少张三丰的手书遗迹,一见便知这‘太极拳经’确是真迹。

  他双手发颤,捧过长剑,右手握住剑柄,轻轻抽出半截,顿觉寒气扑面。他知三丰祖师到晚年时剑术如神,轻易已不使剑,即使迫不得已与人动手,也只用寻常铁剑、木剑,这柄 ‘真武剑’是他中年时所用的兵刃,扫荡群邪,威震江湖,是一口极锋利的利器。他兀自生怕给任我行骗了,再翻开那‘太极拳经’一看,果然是三丰祖师所书。他将经书放还盘中,跪倒在地,向一经一剑磕了八个头,站起身来,说道:“任教主宽洪大量,使遗物重回真武观,冲虚粉身难报大德。”将一经一剑接过,心中激动,双手颤个不住。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敝教昔日得罪了武当派,好生惭愧,今日原璧归赵,还望武当派上下见谅。”冲虚道:“任教主可说得太客气了。”

  向问天又道:“呈上圣教主赠给恒山派令狐掌门的礼物。”

  方证和冲虚均想:“不知他送给令狐掌门的,又是什么宝贵之极的礼物。”

  见这次上来的共二十名锦衣教众,每人也都手托盘子,走到令狐冲身前。盘中所盛的却是袍子、帽子、鞋子、酒壶、酒杯、茶碗之类日常用具,虽均十分精致,却显然并非什么出奇物事。只有一支盘子中放着一根玉箫,一支盘子中放着一具古琴,较为珍贵,但和赠给方证、冲虚的礼物相比,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令狐冲拱手道:“多谢。”命恒山派于嫂等收了过来。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此番来到恒山,诸多滋扰,甚是不当。恒山派每一位出家的师太,致送新衣一袭,长剑一口,每一位俗家的师姊师妹,致送饰物一件,长剑一口,还请笑纳。敝教又在恒山脚下购置良田三千亩,奉送无色庵,作为庵产。这就告辞。”说着向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深深一揖,转身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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