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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张冠李戴疑云起 诽语流言意自伤(2)


  史苦梅仗着一身轻灵小巧的功夫,借那些七横八倒的桌凳作为掩护,一口青钢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居然又抵挡了十来招。那和尚身躯肥胖,虽有一身横练的外功,究竟还未练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他的板凳使得又不顺手,险些被史若梅刺中。那和尚大怒,扔开板凳,脱下袈裟,道:“道兄,咱们来个网里捞鱼。”他舞起袈裟,俨似一片红云,向史若梅当头罩下。那道士则在另一头挥动两支长袖,着着进迫,乘暇抵隙,要卷走史若梅的长剑。他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史若梅的剑法已是渐渐施展不开。

  酒楼上的客人都已走得干干净净,堂倌掌柜也都已躲了起来,碗碟碎裂,桌子翻倒的声音混成一片,闹得震天价响。

  那和尚大喝道:“看你还往哪里跑?”袈裟舞得呼呼风响,向史若梅迎头罩下,忽听得“哎哟”一声,突然有人抱着和尚的腿,大叫道:“踩死人啦!”原来还有一个未曾走开的客人,正是那个穿着粗布大褂的乡下少年。

  那和尚大怒,用力一撑,把少年踢了个筋斗,那少年也已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和尚练有“金钟罩”的功夫,竟然被他这一口咬得鲜血淋漓!

  那和尚的袈裟扑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史若梅已是反手一剑,正刺中他小腹的“愈气穴”,饶是那和尚铁骨铜皮,也自禁受不起,大叫一声,“卜通”便倒!

  那少年在楼板上一滚,恰恰又滚到那道士的身旁,那道士腾起一脚踢去,少年大叫道:“救命,救命!”把那道士的脚牢牢抱着一拖,道士也险些跌倒。

  道士的功夫却比那和尚高明,单足倏地转了一个圈,那少年抱持不住,只得松手,那道士一个连环飞脚又踢了到来。那少年叫道:“打死人啦,救命,救命!”突然一个筋斗,从窗口翻出去了。

  史若梅还糊里糊涂,不知这少年是暗中助了她一臂之力,那少年叫声一起,她便慌忙过来救他性命,一剑向那道士刺去。

  以前好几次史若梅的剑锋刺到,都被那道士挥袖拂开,这一次却大不相同,只听得“嗤”的一声,道士的衣袖已被削去了一幅,剑锋划过,在他的小臂上割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口子。原来这道士刚才被那乡下少年扭伤了脚踝的筋脉,非但跳跃不灵,而且功力也因之受损,最多只及原来的七成了。

  史若梅不为己甚,一剑刺着,便即收招,冷笑说道:“你说你长着眼睛,我看你是有眼无珠。下次再敢无理取闹,乱作非为,撞在我的手上,我就索性挖掉你的招子(江湖术语,即眼珠)。”

  那道士明知史若梅的武功远不如他,但自己却莫名其妙的输了,气得七窍生烟。那和尚伤得更重,正自运气解穴,哼哼唧唧,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史若梅正想走开,忽见那掌柜的伸出头来,捶胸大哭。史若梅道:“掌柜的你别哭,我赔钱给你就是。”那掌柜的收了这副急泪,但见史若梅摸出的只是铜钱碎银,好生失望,又讷讷道:“客官,这、这、这……”“这”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这、这点不够呀!”史若梅哑然失笑,心想,”我真是糊涂了,这次是几乎毁了人家的店子,怎能只付房饭钱。”将未曾兑换的金豆索性都掏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说道:“这是真金,绝不骗你,总够了吧?”她记挂着那个少年,匆匆忙忙也从窗口跳了下去。那和尚和道士见史若梅出手如此豪阔,越发认定她就是史朝英。

  只见那少年正在河边一跛一拐的走着,史若梅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说道:“这位大哥,我向你道歉,刚才打架,连累了你了,你没受伤吧?”那少年道:“托赖,托赖,幸亏老天爷长着眼睛,没叫我掉到河里喂王八,只是擦损了一层油皮,伤了脚踝。你打赢了吗?恭喜,恭喜。”史若梅见他能够走路,知道只是轻伤,无暇与他多说,便掏出了一锭大银,又取了一条手帕,挑了一点药膏放在手帕上,说道:“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将药膏搽在伤处,过两天便好。这锭大银,给你过活。”她心想这少年这两天不能干活,因此便给他这锭大银作为补偿,她以为那少年一定会喜出望外,哪知那少年却变了面色,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是叫化子呀!”

  史若梅满面通红,收回不是,不收回也不是,恰巧有个叫化子经过,那少年忽地笑道:“我代你赏了他吧。”将那锭大银给了化子,那化子呆了半晌,这才一口气说出了十几个“多谢”来。那少年说道: “银子是这位、这位相公的,你多谢他吧。嗯,你身上长了许多癞疮,这药膏也给了你吧。也是这位相公的。”

  史若梅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拂袖便走。走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蓦地想道,“这个乡下少年的举动倒是很不寻常!”越想越是起疑,回头一看,那少年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史若梅心道:“我笑那道士有眼无珠,看来我也是看错人了。这少年若然一点武功不会,从高楼摔下,岂能只受轻伤?想不到我无意中又得罪了人了。”可她还没有想到,正是这少年刚才在酒楼上暗助于她,她才能够取胜的。过了一会,也就把这件事情忘怀了。

  史若梅一口气跑到聂锋门前,午时方过一刻,那老门公很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你找谁?”史若梅“噗嗤”一笑,说道:“老王,你不认识我了?”这老门公叫道:“原来是薛小姐,你这副样子,要不是你开口说话,我可还真的不敢认你呢。”聂锋和薛嵩两家以前比邻而居,史若梅小时天天和聂隐娘在一起,这老门公在聂家几十年,是看着她们长大的。

  那老门公道:“老爷出门去了,小姐还在家中,正在后花园练剑呢,我带你去吧。”史若梅道:“不用了,我自己会找。”那老门公笑道:“薛小姐,你作男子打扮,长得更俊了。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唉,可惜不是真的,要不然和我们的小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史若梅洋洋得意,为了自己的改装竟能瞒过老门公的眼睛而大为高兴,笑道:“老王,你不用替你的小姐担心,她早已有了人了。”老门公诧道:“小姐许了人家了?怎的我不知道?”史若梅笑道:“再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就是来给她做媒的。”

  史若梅进了花园,果然看见聂隐娘练习剑术,正自使到疾处,但见剑光过处,片片花飞,练的是玄女剑法中“飞花逐蝶”的招式,这剑法若练到最精妙的境界,可以削下花瓣而不至伤损花枝,刺下蝶儿而不至将它弄死,聂隐娘还未到达个这境界,但亦距离不远了。史若梅走近去大声嚷道:“好剑法!”聂隐娘倏的收招,脸上却也是带着诧异的神情向史若梅凝视。

  史若梅笑道:“你看什么,难道你也不认得我吗?”聂隐娘道:“你来瞧瞧你的模样,你刚刚和谁打架来了?”拉了史若梅到荷池旁边一照,史若梅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那老门公瞪着眼睛看我。”原来她云鬓凌乱,衣衫不整,身上沾了尘土,脸上还有几种不同的颜色,想是被泼翻了的汤水、菜汁、酱油之类沾污了的,史若梅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哼,那老门公还故意作弄我,说我是个俊小子呢。”

  聂隐娘掏出手绢,醮了荷叶上的露珠,替她抹干净脸上的污秽,笑道:“你为何这样淘气,临到我的家门,还和人打架?”史若梅道:“亏你还取笑我呢,什么好事,简直气死我了。”当下将酒楼上的遭遇说给聂隐娘听,愤然说道:“我与那牛鼻子,臭和尚根本就不认识,却不知是什么人指使他们来找我的麻烦,你说这可不是倒霉透顶吗?”

  聂隐娘诧道:“有这样的事,该不会是你听错了吧?或者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人?”史若梅道:“我对那些江湖切口,虽然还未完全知晓,但也听得懂七八分,决计不会听错,说的当然是我。你想想,天下哪还有另一个‘姓史的丫头’,也是和那个什么‘姓段的小子’在一起的?”她复述那道士的话,脸上也不觉红起来了。聂隐娘笑道:“这就的确奇怪了。这是谁泄漏出去的,怎的连这些毫不相干的人,竟也知道你是为了段克邪的缘故,和家里闹翻了?”史若梅道:“他们还知道我的师门来历和武功深浅呢,不过也有一些地方是说得不大对的。”当下将心中起疑的地方也说了出来。聂隐娘的阅历见识比她较深,听了隐隐觉得其中定有蹊跷,但她也像史若梅一样,并不知道还有个史朝英,所以也认为那一僧一道说的自是史若梅无疑。至于何以话中又露出那些破绽,她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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