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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冰雪仙姿长歌消侠气 风雷手笔一画卷河山(1)


  这时张丹枫已是一叶轻舟,逍遥在太湖之上。他右手划浆,左手拿着一把金光闪闪的锁匙,放目湖山,高声吟道:“太湖三万六千顷,难洗英雄今古愁!”吟声掠过湖面,把芦苇中的沙鸥白鹭惊得卜卜飞起。

  这锁匙正是他在快活林中的太湖石下所得,他按着画图所示,知道宝藏埋在快活林中,因此他才到快活林去作那一场豪赌。他早就从祖先所传知道藏宝之处埋有毒箭,预先有所准备,故此毫发无伤。谁知移开了封洞的玉碑,洞中除了这枚金锁匙外,其他却是一无所有。但在金锁匙之上,却另刻有两行小字,文道:“太湖之中,西洞庭山,有此锁匙,可探宝藏。”原来张士诚当年埋宝之前,选择地点,煞费踌躇,他在苏州建业,若然埋在苏州,朱元璋必能料到。但若埋在其他地方,路途搬运,又易泄露风声,最后决定埋在太湖的西洞庭山。自苏州前往,朝发夕至,并且作了一番布置。至于画图所示的快活林藏宝地点,却是虚虚实实的布置,其中既有探宝所必须的金锁匙,又有极厉害的毒箭。为了保守秘密,当时只将指示“藏宝”地点的苏州画图交与带“幼主”出走的心腹武士(石英的祖先),并告诉他洞中藏有毒箭,与启洞时防备毒箭的方法。至于洞中的锁匙与真正藏宝的地点,及其他秘密的布置,即连那个心腹武士也不知道。

  张丹枫取得了金锁匙之后,仍将洞口布置恢复原状,在红发妖龙郭洪等人来到之前,便溜出了快活林,把白马托给一位新交的朋友,自己便乘那位朋友预先准备好的小船,在苏州万年桥下放舟入湖,泛舟半夜,这时已出了胥口。但见烟波浩淼,风帆隐隐,群峰起伏,隐现湖中。张丹枫却无心赏玩,将那枚金锁匙反复细看,心中想道:“金锁匙的文字说,有此锁匙,可探宝藏。西洞庭山比快活林何止大数十百倍,大海捞针,如何寻觅?宝藏也还罢了,那张地图可是有关中华国运!”猛一抬头,只见万顷茫茫,水天一色,豪兴遄飞,顿消积闷,暗自笑道:“船到波心浪自平。当此佳景,却作杞忧,岂非愚笨。”收了锁匙,双手划浆,扁舟一叶,不减风帆,太湖七十二峰迤逦迎来,有如翡翠屏风,片片飞过,空灵缥缈,烟岚横黛,淡远似画。张丹枫想道:“金碧芙蓉映太湖,相传奇胜甲东吴!这两句咏太湖风光的诗,果真说得不错。”

  舟行不久,西洞庭山的主峰缥缈峰已然在望,西洞庭山虽远不及五岳名山之高之大,但悬崖绝壁,奇石嶙峋,却也予人以崔嵬万丈的感觉。张丹枫舍舟登陆,只见山下田亩成行,山上尽是果树,浓荫相接,花果飘香,不禁想道:“若在此山结庐读书,倒也不错。”觅路登山,正自心旷神怡,忽见两个牧童骑牛迎面而来,两双小眼睛盯着张丹枫,似乎很是惊讶。

  张丹枫道:“我是来游山的,请问两位小哥,从这里登山,路可好走?”两个牧童相对看了一眼,粗声粗气他说道:“不知道。”张丹枫心道:“怎这两个牧童如此无礼,比在澹台村所见的差得远了。”忽见那两个牧童大声争吵起来,后面的牧童说前面的牧童故意踏在泥潭里,溅污了他的衣裳,前面的又说后面的故意让牛乱踢石子,石子打着他的脑袋。张丹枫甚是好笑,正想劝架,那两个牧童却忽然从吵架变为打架,驱使两条牛互相追逐角斗,山路崎岖,两条蛮牛一下子都向张丹枫冲来。张丹枫骤出不意,无地闪避,“啊呀”一声,迫得奋起神力,双掌一个“野马分鬃”,只听得砰砰两声,两匹蛮牛竟给掌力震得左右分开,两边跌倒,两个牧童尖声大叫。张丹枫本有骈指洞穿牛腹之能,这一掌却只用了三分力气,心道:“难道我这掌力还是用过大,竟跌伤了那两个孩子不成。”甚是吃惊,回头一看,只见两条牛团团乱跑,两个牧童都不见了。

  张丹枫心中奇怪,正待回去察看,山坡上忽然又钻出两个农夫,大声喝道:“呔!青天白日,哪里来的强徒……”张丹枫急道:“两位大哥容我见告,我不是强徒……”还未说完,那两个农夫又喝道:“还说不是强徒?为何将我们的牛打伤,将我们的孩子掳去?”张丹枫道:“谁说我掳了你们的孩子?他、他们……”那两个农夫冷笑道:“他、他们怎么啦?怎么不见了?要不是你把他们收藏起来,就是你把他们交与同党,拐去卖了。”张丹枫笑道:“哪有此事?你们先去看看牛有没有受伤,然后找那两个孩子吧。”那两个农夫竟然不容他分说,举起锄头,左起右落,倏地便照头劈下。张丹枫微吃一惊,这两个农夫身手竟然甚是矫捷!看那两柄锄头落下,张丹枫一个“盘龙绕步”,轻轻一转一闪,双手一拿,将两柄锄头一下子夺了过来。那两个农夫大叫道:“救命呀,强盗杀人啦!”张丹枫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若有心杀你,你早就没命了,乱嚷作甚?”随手一扔,把两柄锄头抛落山坡。说时迟,那时快,山坳处又奔出了七八个农夫,各各高举锄头,不由分说,便一涌而上,前后左右,七八柄锄头,都向张丹枫要害之处劈来。张丹枫好不烦恼,心中想道:“无端端打这场架,实是无谓之极。”身形一转,想从缝隙之中走出,哪料那七八柄锄头,竟似织成了一面铁网,张丹枫的身法已是快到极点,但不论转到哪个方位,都有锄头迎面劈来。张丹枫心中一怔,这明明是预先排练好的阵法!当下不敢大意,提起精神,在锄头阵中窜高纵低,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霎忽之间,把那七八个农夫迫得阵脚松动,连连后退。可是他们首尾相应,配合佳妙,张丹枫除非把他们打伤,否则要想夺取他们手中的锄头,却也大非易事。

  那七八个农夫虽败不乱,兀是苦苦缠斗,不肯逃走。张丹枫一声长啸,呼呼数掌,把他们逼出了离身一丈之外,笑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可要不客气啦!”那为首的农夫说道:“不客气又待怎的,狗强盗,难道我们怕你不成?”张丹枫再好涵养,也给他们惹得火起,心道:“待我拔出宝剑,将你们这几柄锄头一一削断,看你们怕是不怕?”左掌护身,右手正待拔剑,忽听得山上有人叫道:“你们做什么打架?”张丹枫仰头一看,只见那人三绺长须,额宽鼻大,作儒生打扮,却又是武人相貌。那为首的农夫道:“这强盗打伤咱们的牛,又拐走咱们的孩子。”那人道:“牛没有受伤啊。阿昭,阿成!”张丹枫把眼看时,只见那两条牛本来还在团团乱跑,却忽地停住。两个牧童哈哈大笑,从牛肚子下面翻了上来,向张丹枫扮个鬼脸。张丹枫也给他们引得笑了起来,心道:“我道这牛为什么团团乱跑,跑个不停,原来是这两个小鬼作怪,他们骑牛的本领要比蒙古人的马术还要俊!”继而又想,“这些人来得莫名其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倒不可不小心提防。”

  山坡上那老人道:“庄稼汉粗鲁无礼,一场误会,客人休怪。咄,你们还不快向这位相公道个不是,下田去耕作吧。”那七八个农夫和那两个牧童,唱了个喏,片刻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那老人问道:“相公是来游山的吗?”张丹枫道:“正是。”那老人道:“七十二峰看不尽,茫茫万顷更消愁。你来游赏湖山,最少也有数日勾留吧?”张丹枫见那老人吐属不凡,肃然问道:“不敢请问老丈姓名。”那老人笑道:“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何必留名,你叫我一声老丈,我称你一声相公,岂不干脆得多?何必去记那罗罗唆唆的姓名。”张丹枫性本豪放,老人所言正投其好。那老人又道:“老朽蜗居就在此山之上,有位朋友给我题为洞庭山庄,相公既有数日之游,若不嫌弃,就让老朽稍尽地主之谊如何?”张丹枫道:“老丈如此洒脱,晚生也就厚颜叨扰了。只怕为老丈增了麻烦。”那老人又哈哈笑道:“你玩你的,玩得倦了便到敝庄歇歇,有缘则聚,缘尽则去,那有什么麻烦。”张丹枫正想一人寻宝觅图,老人此言,正合心意。老人指着山腰的一座园林道:“园中虽无所有,蔬菜鲜鱼却是常备,你要游山,就请自便,晚上回来,咱们鲜鱼白酒,再作倾谈。”张丹枫拱手道谢,心中想道:“这老人若非有道的隐者,亦必是湖海的异人。我今次到来,纵然找不到宝藏地图,也要交交这一位风尘前辈。那一群农夫,看来也大有来历,不应失之交臂。”张丹枫思潮起伏,在西洞庭山上游了一个下午,不时发觉有采柴樵子或摘野果的竟在偷偷盯着自己,心中更增诡秘之感。张丹枫游了一个下午,将山形地势,记在心中,看看日落西山,便依老人所约,回转山腰,叩那“洞庭山庄”的庄门。

  庄门缓缓打开,张丹枫眼睛一亮,只见面前立着一位少女,眼珠淡碧,容光焕发,有江南少女的秀气,也有北地胭脂的健美。张丹枫怔了一怔,心道:“云蕾之美如芝兰百合,此女之美则如玫瑰芙蓉。若然并立,想必难分轩轾。”正欲开言,只见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这位相公就是来游山的那位相公吗?爹爹已对我说了,请你进去。”

  张丹枫拢袖一谢,随那少女走进洞庭山庄,只见紫藤盘径,繁花照眼,亭榭水石,参差错落,掩映有致,竟然是绝妙的园林布置,虽不及快活林之大,精雅却过之。那老者早已在亭中置酒相迎,见张丹枫回来,笑道:“湖山之美如何?”张丹枫道:“太湖奇胜甲东吴,水色山光赛画图。古人早有定评,晚生除了拜倒湖山之外,岂敢置喙。”那老人笑道:“可惜有些人对此湖山,尚未忘情名利,甚至脑中尽是铜臭,岂不可笑可怜?”张丹枫闻言一怔,心中想道:“莫非他知道我是来寻觅宝藏的吗?”继而自笑多疑,心道:“我先祖藏宝埋图,此乃绝秘之事,即我也是得了金锁匙之后,才知埋在此山。这老人如何能知?适才之话,想必是他泛泛之论。”

  两人饮酒倾谈,那老人与他谈山色湖光,词章字画,甚为相得。只是大家都避免问对方身世。那老人饮了几杯,醉态渐露,打了个呵欠说道:“我醉欲眠,相公自便。太湖夜色佳绝,此地门虽设而常开,相公若有兴致登峰赏月,唤小女陪伴或独自前往均可,回来不必敲门,只要一推便开了。”张丹枫心道;“此老的是可人,好像知道我的心意一样。太湖群峰缥缈,浮沉碧波,在月色之下,定必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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