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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别说了,孩子,师父知道。师父在见到你第一眼之后就知道了,你还可以进步。师父鼓励你,同时比师父鼓励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信心。孩子,听师父的,先将信心建立起来,”老人脸色一整,又道:“超过师祖,你就是本派十代中的第一人了。”

  “维之听师父的话,但望不会辜负师父的苦心。”

  老人点头赞许道:“这就对了,好!我们现在吃东西去吧!你有问题趁此机会再整理一下,等吃东西的时候你就可以提出来。”

  时值残冬岁末,满山积雪,天气酷寒。

  少年自修完本门心法之后,颇能耐寒。但老人仍恐怕他受不了,早在外屋中升好火盆,是以一室温暖如春。老人一杯在手,聊表意思,师徒说笑一阵,空气融洽异常。少年吃完收拾碗筷,一面煮茶,一面开始问道:“维之这次要问的是,师父既然对韦、武两位的情形知道得异常地清楚,请师父告诉维之: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在取得了第一届武林盟主之后,为什么放弃参加第二届武林大会?”他不待老人开口,嘻嘻一笑,诞脸恳求:“这次务必请师父回答得稍微宽一点,拜托,拜托!”

  少年口中虽然说得轻松,心里却是紧张异常。他几乎已替老人拟好了下面的几个答句:“那一天他正好有事无法分身。”

  “虽然我们很要好,这个他却不肯说。”、或者这样:“他说当盟主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抵达时,刚好迟了一步。”

  老实说,问是问了,事实上却没存一点希望。他眼望老人,等待着一个意料中的答复,他只想老人话中露点语病,能给下次的问题有点帮助也就满意了。

  老人眼望着地面,说道:“他参加了!”说了一句,就再没下文。

  少年暗叹道:果然又是一句——“他参加了”!什么?他参加了?少年心头一动,忽然体会出这句话颇有新鲜之处。据他所知道的,金判韦公正并没有参加二届大会,就是老人自己以前也未否认过这一点,现在怎又变了呢?

  这一变,问题就多了。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金判既然参加了,别人为何不知道?他又为何没跟一品萧竞争?少年想着,又是一叹:那也只好慢慢的分做几次问了。噢,不对!少年忽然叫了起来道:“不行,不行!维之是问金判为什么没参加?师父说,他参加了!显然文不对题,答非所问!”

  他觉得这样说还不够明白,抢着又嚷道:“记得么?师父,当我们在洛阳华林园初遇时,维之以为金判败了,一品萧才当上了二届盟主。师父先嘲笑维之说:有理虽然有理,但像你的人一样,这种推断未免年轻了一点。跟着师父并又反问维之道:凡参加了第一届武会的人,以后的二次、三次就非参加不可吗?师父,维之先问您,这话您说过没有?”

  老人含笑点点头。少年继续大声道:“好,你承认了。现在维之再问师父,您那样驳斥维之,语气很明显——您是说,一品萧当选盟主,而金判又没有败阵的原因,是因为金判没有参加;而现在师父却说他参加了,这岂不矛盾之至么?”

  老人含笑不语,少年因为理由愈来愈充分,便也愈说愈起劲,手舞足蹈地几乎将茶壶打翻。他也顾不了那些,接着大声抢着又说道:“关于这一点,维之可以原谅,不令师父为难。”他说得起劲,毫未考虑到语气的轻重,听上去倒满慷慨。老人笑笑,并不介意,只是有趣地望着他,等他说完。

  少年竖起一根指头,有力地道:“但有一点,师父必须交代清楚。师父前后两番话究竟哪个对?如果金判事实上参加了,他为什么没有争盟?如果没参加,话就归入主题了,金判为何没参加?”最后又嘻嘻一笑道:“师父这次总该多说几句了吧?”

  老人点点头,笑道:“这次你问对了。孩子,因为事实本身有了矛盾,而这矛盾正好被你捉住,师父就是想少说几句也不可能呢!”

  少年高兴得雀跃不已,老人脸色一整道:“首先告诉你,师父没有错。其次告诉你,这事看似矛盾,事实上一点也不矛盾。”少年一怔,老人继续说道:“说金判能加了,可以;说金判没参加了,也可以!”

  “换句话说,就是金判参加了第二届的武林大会,而没有参加第二届武林盟主的竞争比武。”

  “怎么在二届大会上没人见到过金判呢?”

  “好的,孩子!师父问你,这次第三届大会有人见到了咱们师徒没有的?”

  “哦,维之知道了。”

  “是的,孩子,情形是一样的。金判参加第二届大会时,他藏身在崖顶另一处非常隐秘的地方。以金判那等身手,如想逃避别人耳目,并非一件难事。”

  “师父的答案一再修正,维之的问题也想再补充一番。那便是金判既然到达会场,他放弃竞争的原因何在?”

  “细说起来,话就长了。”

  少年笑了笑,说道:“听这一类的故事,维之的耐性好得很。”

  老人白了他一眼,双目微合,轻轻一叹,说道:“据师父所知,情形是这样的:全判参加第一届武林大会,本是兴之所至,出于无心。他起初并无竞争盟主的意思,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连闯七榜,轻取王座,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老人微微一顿,又叹了一声说道:“当他独占黄榜,在主坛前接受二十一响金钟考验的时候,他有点惶惑地自责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姓韦的何德何能,我真的当得起这份荣誉么?钟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响着,每响钟声都似乎在他耳边狂喊着:下去,姓韦的,你不配,你不能……你不配,你不能……他不安了,他后悔了,钟响十九下,金铃狂摇,有人闯榜。

  他听到西半圆一片惋叹,而他,金判自己,却深深松出一口大气,暗忖道:好了,我有机会了。”

  “他想退出?”

  “是的,金判正是这意思。”

  “来人是谁?”

  “一个头陀。”

  “头陀?哦!维之想起来了,一定是跟眉山无毒叟在这次大会上为争紫榜弄得两败俱伤、长得恶形恶相的龙虎头陀,因为天毒叟曾以金判的名号笑过他。”

  “不错,孩子,就是他!”

  老人点点头,微叹了一声又道:“金判在看清来人之后,不禁暗叹一声:完了!他本准备着只要来人在武林中稍具声望,他就让。这一来,希望成了泡影!龙虎头陀恶迹遍天下,他如让了这么一位人物,成何话说?二人动手之后,由于龙虎头陀出手大狠,金判动了真怒,结果龙虎头陀吃了大亏,记得这次龙虎头陀出场,师父奇怪这厮居然还活着么?”

  少年点点头,老人接着说道:“胜了最后这一场,金判的第一届盟主便算当定了。金判当了盟主之后所遭遇的一切,竟比他当初所想像的后果还要坏。武林中有句谚语,白道人物为名受辱,黑道人物因利丧生。金判一回到住处,天天有人上门。不是白道人物印证求教,便是黑道人物扬威示警。种种烦忧,纷至沓来。”顿一顿续说:“平常时候,无论金判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人物,如影随形地盯着他,令他寝食难安。更有好几次,他甚至受到成群蒙面人的联手围攻,若非金判一身功力了得,几乎难逃一命。这些还不算,由于盟主有为同道解危脱困的职责,一些镖局便编造藉口向他讨取令符,然后将令符当作开道镖旗使用。致令清誉蒙尘,诋毁四起。孩子,想想看吧!这种种精神以及肉体上的折磨,谁人受得了?”

  少年肃容点点头,然后问道:“这些就是金判不作蝉联打算的原因么?”

  “这只是部分原因。”

  “这只是部分原因?”

  “是的,不然的话,他第二次还去大会干什么?”

  “难道说他是临时兴念放弃的吗?”

  “这样说就完全对了!”

  老人说完,微微一顿,少年忙道:“好了,维之现在等待师父再说另一部分。”

  老人又白了他一眼,这才重行合目,轻轻一叹,接着说道:“按道理说,金判的这个盟主当初就当得很勉强,事后又受到一再的无情折磨,说什么他也不该再存这份念头对不对?唉!

  孩子,这些地方你就不容易体会了。武林人物有着一个共同的弱点:头可断、血可流!只是武功也好,人格也好,就是不愿在这两方面遭到别人的怀疑。这便是常有一些武林人物明知武功不敌,而眼睁睁地挺着自己胸口却迎接对方刀剑的原因啊!”

  说至此处,老人又是深深一叹,方继续说道:“记得么?孩子,你说:韦、武二人谁败了?你又说:金判不败,一品萧怎会当上盟主的呢?孩子!说了你可能不信,全判参加二届大会的原因,就是这个!当然,金判并不知道谁将是二届盟主,但他一想到人家对他不露面二届大会的揣测,就不禁有点不寒而栗。忠厚一点的人可能会说:长江后浪赶前浪,金判能够急流勇退,还算颇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存这种想法的人不会太多,尤其那些嫉恨他的黑道人物,他们会怎么说呢?他们很可能这样四下宣扬:如何!给咱们露了两下,金判吓破胆了吧?”接着说:“那一夜,金判很早就悄悄地到达了落魂崖,他藏身一处掩蔽所在,注意着大会按序进行。最后上黄榜的是眉山天毒叟,金判心底道:好了,我可以不出来了。天毒叟武功虽高,但如说我姓韦的会怕了他才不敢出头,大约无人相信吧!可是,就在金判思忖之际,有人闯榜了!”

  “来人是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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