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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丑汉笑了笑,又道:“不通的还多着呢!流星一绝,流星是流星掌,一绝是九疑一绝,只有两个人,算是比较单纯。底下一句‘血屠胭脂爪’,如果误‘屠’为‘涂’,人家不以为这是代表一个欢喜擦红指甲的女魔头才怪,其实呢?它们乃三大男士之绰号大拼盘也!”

  文束玉被逗得一笑,旋又蹩额道:“‘血屠胭脂爪’这五个字,要将它分成三个人的绰号,如何个分法T”

  青衣丑汉笑道:“怎么分?‘血屠’!‘胭脂’!‘爪’!就这样,二二一,简单得很。‘血屠’是‘血屠夫’。‘胭脂’是‘胭脂魔’。‘爪’则是‘鬼爪抓魂手’厂

  文束玉忍不住笑道:“这岂非太不公平了点?前面二人,三个字排入二个,‘鬼爪抓魂手’五个字却只排入一个字……”

  青衣丑汉摇头叹道:“也不冤枉,众人之中就数抓魂手武功最差劲,老实说,他能插上一爪已算是不错的了。”

  文束玉忍不住又是一笑,青衣丑汉接下道:“‘天机斗七巧’也很单纯,‘天机’道长、‘七巧’仙姑,两位均属玄门弟子。”

  文束玉岔口道:“‘斗’字何解?用上这个斗字,总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吧?”

  青衣丑汉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是的——”

  稍顿,又摇摇头道:“这二位故事太多,也太长,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将来如果有机会,慢慢再说吧广

  文束玉点点头,没再追问。

  青衣丑汉接着说道:“至于‘芙蓉仙子’——”话说半句,倏而住口。原来楼梯口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一名一身艳如榴火的红衣少女,也许是这一边座位较空的关系,红衣少女这时已向这边走了过来。

  青衣丑汉显然有意要回避这名红衣少女,身子一偏,伸手便想去将那顶大凉帽拿起戴上。

  不料红衣少女眼尖异常,赶上一步,冷冷一笑道:“喂,丑鬼,你好啊!”

  青衣丑汉无所遁形,忙就座中欠身赔笑道:“啊啊,原来是红云姑娘,姑娘好,姑娘好!”

  那名叫红云的红衣少女微晒道:“今天这一顿又是——”

  红衣少女话至此处,无意中与文束玉目光相接,神色一呆,竟然无法接着说下去。

  文束玉对这名红云姑娘印象相当恶劣,他总觉得一个姑娘家,出口就伤人,纵然本质不坏,家教也必然大有问题,所以,他朝对方望过去的眼光,是冷漠的,甚至多多少少还带有几分鄙弃意味。

  然而,世上事往往就是如此般不可思议。这名叫红云的红衣少女,从外表看上去,不但长得够美,脾气也似乎够刁够傲的。照理文束五如此对她,她纵然不至当面碎一口,哼也得哼一下的。然而,红衣少女竟然什么报复手段也没有采取。她在文束玉脸上留下深深而脉脉的一瞥,然后恋恋不舍地将眼光又移向青衣丑汉,含笑道:“丑叔叔,明天您去不去云鹤山庄?”

  这种转变太惊人了!这时的红衣少女不但笑容婉盈,连语音语调都一下子变得温柔亲切起来。

  青衣丑汉以重重一咳掩去唇角自然泛出的一丝会心微笑,连忙欠身道:“愚叔,咳咳哪有这份资格?”

  红衣少女娇嗔道:“如连你——”青衣丑汉发出一声轻咳,红衣少女语音随着一顿,停了停,方才笑着继续说下去道:“不是么?如连你丑叔叔都说不够资格,那么明天与会者谁人能说够资格?”

  青衣丑汉陷肩作苦笑状道:“这个场捧得不小!”

  红衣少女挪动脚步,扬扬手道:“我还得找我两个姊姊去,丑叔再见!”

  说着,眼角一溜,又朝文束玉的侧影紧紧盯了一眼,这才巧步盈盈,一团火云似的飘然下楼而去。

  文束玉原就知道这名青衣丑汉是个江湖人物,现在,他更发觉到此人在江湖上的名气可能还不算太小。

  文束玉正思忖间,青衣丑汉忽然匆匆地低声道:“我也有事要走了,现在为你补充两点:‘芙蓉仙子’是一个人,‘断肠萧’又是一个人。刚才这名红衣丫头,便是芙蓉仙子的第三女徒,‘五月花’夏红云。今天是我丑鬼第一次听这丫头喊‘叔叔’,谨此一并致谢。嘻嘻,以后有些场面,看样子大概还少不了你老弟为我丑鬼光光招牌呢!”

  青衣丑汉又是嘻嘻一笑,戴起凉帽,起身便跑,跑没几步,忽又赶回来轻声道:“回去带个讯给双狮兄弟,这两天他们兄弟最好能找个地方避一避……这个……晤……就说是我丑鬼的吩咐好了!”

  文束玉目送青衣丑汉下楼而去,心中默忖着:“明天,东门外的云鹤山庄有会?什么会?怪不得刚才向东门过去那么多人马,原来都是赴会去的!另外,此人叫我带信给两位局主,要两位局主这两天避一避,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文束玉实在有点猜不透,心想:“管它的!回去照实说了,两位局主自然会明白也不一定。”

  于是,文束玉起身算账下楼,出门向西大街方向缓缓背手踱过去。这时约摸晚茶时分,红日西坠,彩霞满天,头顶上黑影穿错,呱呱聒耳。文束玉皱眉暗忖道:“长安别的都好,就是乌鸦这种东西实在太多了点——就像今天武林中黑道上的情形一样。”

  长安东大街到西大街,路头相当不短,加以文束玉安步当车,走得又慢,所以,当文束玉回到双狮镖局时,早已是万家灯火了。

  局中一名打杂的伙计见到文束玉回来,含笑迎上道:“文相公,等您开饭呢!”

  文束玉摇摇头道:“我在居易酒楼用过了,你们请吧。”

  那名伙计朝满脸酒气的文束玉望了一眼,迟疑着走过来轻声说道:“文相公以前滴酒不沾,怎么最近这几天……咳……文相公,您,身体得多多保重一点才好啊。”

  文束玉感动地苦笑了一下道:“谢谢你,老陈。”

  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问道:“噢,对了,老陈,两位局主此刻在不在?”

  老陈抬起脸来道:“南门八达镖局近日接下一宗生意,据说接下这批货色相当贵重,八达镖局虽然承应下来,却深恐独力担当不起,所以刚才派人请两位局主过去,准备跟我们双狮镖局合作——文相公有什么事?”

  文束玉踌躇了一下道:“这样好了,两位局主回来你马上过来通知我一声,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文读方面一些小问题需要请示一下而已。”

  文束玉回到后院书房中,负手绕室,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令尊近来可好?”——刚才,居易酒楼上,那名青衣丑汉这句话也许出于善意,但是,它却深深刺中了文束玉心灵隐处的创痛。

  母亲去世太早,他已无法记忆。

  他可说全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不过,如果说成他仅是由一名老家人所带大也许更为恰当些。

  父亲,一年只能见到一次。每次,父子见面,时间多半是在深夜,由老家人文福将他从梦中摇醒,轻轻说一句:“相公,老爷回来了!”

  然后,老家人文福悄悄退出,一名老年儒士沉着脸色走进来。

  “这一年过得好不好?”

  “唔。”

  “去年带给你的书都念完了没有?”

  “唔。”

  “乖一点,懂吗?”

  “唔。”

  ……

  当他还幼小时,他常常止不住自问:“这人是谁?”

  渐渐的,他懂事了,他开始知道,这个一年来一次的人,便是他的父亲!

  但是,父子之间的关系并未因他逐渐年长而有所改善,父亲每年仍旧只能见到一次,来时仍是在深夜,见面后,仍是那简短的几句话,问完后,父子相互凝视片刻,然后,父亲与进房时一样,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掉身离去,老家人文福接着走进来。父子相会一次,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时辰。他也曾向老家人文福追问过,但是,老家人文福一句话也不说,总是推称:“老爷忙些什么,老奴也不清楚……”

  因此,文束玉不免怀疑:“我们真是一对父子?世间的父子都是这样的?既然我这个儿子在他生命中可有可无,干脆不回来,岂不更省事?”

  不过,就连这些也都是两年以前的事了!

  两年前的某一天,老家人文福忽然将他带离巴岭山居,带来长安城中,适时正值这家双狮镖局欠缺一名文房,老家人文福陪他前来应征,双狮兄弟非常欣赏他的文笔,便连老家人文福一并收留下来。

  他曾问文福为什么要这样做,文福说是老爷的吩咐。

  进入镖局,转眼一年过去,老家人文福有一天背人递给他一只小木盒道:“老爷子昨夜来过了,他说,见你睡得好好的,不忍吵醒你,而且他本身也急着要赶去另一个地方……”

  文束玉当时哼了一声,冷笑道:“不忍?哼,过去怎么忍的?这十几年怎么忍的?哼,说得好听,急着要赶去另外一个地方倒是真的!”

  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部线装诗词选集,老家人文福又道:“老爷子还吩咐,要相公好好的将这一部——”

  他不耐烦地将文福挥退,接着,他将木盒啪的一声合上,高高搁去书架顶层,为了赌气,第二天他便去坊间另外买了一部版本相同的,决意永远不再去触及木盒中的那一部。

  光阴如箭,又是一年过去了。

  早在半个月之前,文束玉约略计算了一下时日,知道又到了父亲前来相会的时候了。这是一定的,每年都在这个时候,迟或早,绝不会超出三天以上。他虽说对父亲极端不满,然而,父子亲情,出诸天性,这一天的到来,仍然是令人激动的;同时,他已决定,这次见面一定要向父亲问个明白,父子间甚至因此翻脸,亦属在所不惜,他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有着他所不能忍受的。

  于是,文束玉开始每夜燃烛以待……

  可是,一连五个通宵过去,人影也没有见到一个,因此,到了第六天以后,文束玉使天天跑去居易楼,以酒遣怨,不黑不归。

  夜深了,文束玉仍然毫无睡意,他走到院中,想去对面敲门问问老文福,但一想到可怜的老文福这两天正患着风寒,值此深夜,良有不忍,于是,他又再回到书房,绕室徘徊,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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