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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左边那个黑塔般的汉子闻言只是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右边那个圆球似的汉子却冷笑着道:“老二,你自己可感觉到你的话说多了?你可知道你的乱说话已经误了不少事?假如不是你说他和游龙老儿走在一起,昨天我们赶到之后岂不大可立即动手?你且慢风凉别人,你现在倒说说看,游龙老儿在哪里?”

  玉面阎罗脸色微红,尴尬地一笑道:“看在兄弟如手足的情分上,多耽搁了一天,却因而成全了兄弟我一件美事,难道你罗老大也会不开心?”

  “美事?”那个可能是三煞之首,姓罗的矮胖汉子冷笑一声道:“要是你萧老二不因事而送命,那就更美的了。”

  “老大此话怎讲?”

  “此子倔强之至,万一咱们头儿拿他无法,而走上第二条路,谁能担保这个小家伙不会信口开河,将你今天这件美事说了出来?到时候,纵然头儿爱你一身武功,也决不会忽视他那视如第二生命的堡规铁律,想想看吧,老二,什么是七杀无赦的最后一条?”玉面阎罗脸色遽变,双目中同时射出了慑人心魄的凶光。

  他朝司徒烈日不转睛地瞪视着,从那副眼光里,司徒烈看到了一个人面临死亡的威胁时,对那个加诸他死亡威胁的人,所表现出的最大怨毒。

  司徒烈暗提气劲于双臂,以防不测。

  三煞之首,那个姓罗的此时沉喝道:“萧老二,这档子事只是一种顾虑,尚在未定之数,何况有老三和我会为你力辩无辜,你平日表现还不错,头儿会信了我们也不一定。可是,你此刻如果妄动无明,误施杀手,违背了头儿的再三告诫,犯上‘七杀’的第二条,可就铸成大错了。”

  玉面阎罗软下双肩,无可奈何地向大煞恳求道:“宰了他,就说没有追上不就成了么?”

  “随便你!”大煞冷冷道:“你跟老三商量好了,我魔心弥陀罗老大可却担当不起。”

  黑塔似的三煞哼了一声,道:“咱横眉天王也是爱莫能助。”

  司徒烈睹定三煞对答入神之际,猛一顿足,双掌齐推,游龙吼一招以十成力量发出之后,也不计收效如何,人已随着一推之势腾起三四丈之高,往城墙上斜踪而去。

  三煞齐声哈哈一笑,三条身形同时紧迫而上。

  司徒烈慌不择路,施出所有腾跃功夫,亡命地奔向前飞。身后三煞的笑声不绝于耳,刚开始的三五里路,三煞的笑声曾一度由近而远,但司徒烈初临强敌,不懂精力运用之道,一上来便就尽情发挥,一程赶过,渐呈心跳气喘的不支之态,第二个三五里过去,三煞的笑声,又渐渐地由远而近了……。

  由于三煞的笑声逐渐接近,司徒烈知道脱身无望,索性停步回身,当路挺立。他一面喘息,一面运聚剩余的精力,双掌蓄势,待机而动,能与三煞同归于尽固好,否则的话,多多少少也得找回一点便宜。

  三煞于霎眼之间赶至,仍以品字形阵式将司徒烈三面圈定,司徒烈更不打话,左掌游龙展,右手游龙降,狂风暴雨般口旋劈山,三煞似有默契在先,任司徒烈如何进击,只是一味游走门避,绝不还手。不消片刻功夫,司徒烈业已精疲力尽。他全部武功只有粗具皮毛的“游龙三式”,掌招既然不能奏效,精力又无以为继,……终于,他脱力了,瘫痪了。

  三煞哈哈大笑。

  司徒烈一阵急怒攻心,立时晕厥过去。

  等到司徒烈悠悠醒转,天色业已大亮,他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辆奔驰如飞的马车上。

  三煞没有在他身上加缚什么东西,他只感到浑身酸软无力,几乎连张开嘴巴的气力也没有。车上颠得很厉害,他有点想吐。身上虽然盖有一条厚被,但阵阵寒风吹来仍感冷不可当。这是他开始练功后从来未曾有过的现象,他有点茫然。他闭上双目,开始思索,蓦然间,他打了一个冷战,天杀的三煞,难道他们已用了什么歹毒的手法,毁净了他一身得来不易的功力?

  他只有半边脸露在车篷之外,他是向上躺着的,所以他无法知道马车正经过一些什么地方。他所能看到的东西,只是一些冉冉倒退着的灰色云朵……司徒烈的心情和那些云朵的颜色一样。

  玉面阎罗和魔心弥陀分跨在两侧车辕上纵声谈笑,横眉天王的鞭叱之声则远在前面的车座之上,他们几乎忽略了司徒烈的存在,而毫无顾忌地谈着当今武林各派的愚预无能。

  天黑下来了,马车在一家客店前停了下来。

  “要两间相邻的上房,”玉面阎罗的声音:“我们有个小兄弟得了伤寒,伙计,弄点吃喝的送进来,有事我们自会招呼,我们的病人需要静养。”

  “你才得了伤寒呢!”司徒烈张不开口,他只能在肚里骂:“你玉面阎罗能坏得了我的身体,可坏不了我的游龙心诀,更坏不了我复仇的意志,只要我肯在七星堡主前点个头,担保你们三个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是的,司徒烈很清楚,只要他肯在那个魔头的门下,将来要报复三煞这等人物,容易之至。可是,拜师就得行拜师大礼,他司徒烈肯向那种两手血腥的魔王磕头?再说,他能和打过他耳光,在他身上施过毒刑的十三鹰那等角色终日厮混?他能和贪鄙好色,乱伦无耻的三煞玉面阎罗称兄道弟?他能奉七星七娇为师娘?他能日夜为七杀无赦的堡规担惊受怕?而最要紧的,纵令他能练出一身绝世武功,他又有何面目见天山游龙老人于人世?有何面目见双亲于地下?

  所有的仇恨,远如毁家丧亲之疑火,近如三煞十三鹰,以及主谋者七星堡主的凌辱,他统得笔笔清理,但他决不能选择投入七星门下的这条捷径,他得另想别法,如不能遂愿,宁可老以亡……想到死亡,司徒烈又有点迷惘起来。

  他不是怕死,而是不甘心死。

  初闯七星堡时,只为了对七星堡主个人的憎恶,以及对施姓师爷的一点知遇之恩,他便能熬毒刑而甘之如饴,视死如归,那时候的观念,那时候的理由。

  现在,他有着更多不能死的理由。

  除了私人的思仇之外,他希望能够活着再见天山游龙老人一面,他要将那位神秘“哀娘”的问候口信带到。他要问问第三奇是谁?他要问问他老人家为什么自动跑进塔牢?他要问问谁是武林第一人?既然他老人家不将七星堡主放在眼里,为什么十年来毫无作为?……而最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说“谁叫你是司徒望的儿子呢”,这一句话的含义是什么?他老人家认得司徒望?司徒望另有一种什么身份?做司徒望的儿子有罪?几年前那把无情火和“司徒望”三字有关?——为什么,他老人家一定知道,不然的话,他怎会无缘无故地说上一句“谁叫你是司徒望的儿子呢”?

  他恨……他现在所恨的,既不是七星堡十三鹰,也不是七星堡煞,更不是七星堡主,他恨的是玉门关外,那一阵适逢其会的无情风沙。

  假如不是风沙相阻半月之久,他将抢先半月,在三煞前面走出玉门关!关外和关内不同,任凭武功多高,也得藉重骆驼,如果他司徒烈早走十几天,他不相信三煞能够追得上!何况三煞对天山游龙老人存着很大的惧心,一旦进入天山地界,三煞敢不敢跟进去都是问题。

  海有何用?恨又何益?

  司徒烈告诉自己,青年人应该有奋斗的勇气,向上的毅力,虽不能安排命运,可也不应全听命运安排。苍天赋我智慧,是要我去尽力灌溉,令它开花结果,而不是听由风欺霜压,衰败枯萎……所以,当晚歇下脚来,当三煞在他脑后拍了一掌,他感到嘴巴能够开合之后,他便将三煞塞在他嘴巴里的食物全部吃了进去。

  灯下,玉面阎罗见司徒烈的情绪完全正常,不由得忧虑地朝魔心弥陀望了一眼。

  魔心弥陀于是凑上前来,一手轻抚司徒烈之肩,强装和善地向司徒烈柔声道:“兄弟,你贵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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