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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他勉强定神,摇了摇头,笑道:“做好了再请教,有人在旁边看,我就一个字也想不出来了。”

  蓝衣冷必光哼道:“毛病真多!”

  葛品扬笑道:“文人,尤其是喜欢做做诗的人,哪个没有毛病?”他见蓝衣冷必光并不坚持,心下略定,口中笑说着一面入房而去。

  他吩咐店小二取来一叠纸和几只封套,先写好三句诗放在一旁,准备有人进来时,拿出来盖在上面搪塞。

  然后,他挥毫疾书。

  受信人是离此最近的少林掌门人:百了禅师。

  他在信上向百了禅师扼要地说明:年前的君山之会,是他,葛品扬,天龙第三徒,为替师父分忧擅冒师父天龙老人名义,接待五派公使易容赴约,并许下两项承诺。现在,两项承诺均已于限前依次完成了。第一项,终南弟子丧失功力,经他奔走设法,业已恢复;第二项,以天龙武学行凶江湖者,经他查明,系五凤帮门下。详情可询问丐帮帮主神乞乐十万,或者龙门棋士师徒。

  接着,他说明写这封信的理由,是因为他正借五凤帮四名鹰主的接引,向该帮深入,一时无法分身了。

  最后,他请禅师,如知道他师父天龙老人的行踪,务必代他捎个口信:五凤帮五名鹰主身有龙鳞镖,要师父追究他们来源,是私铸,抑或师门上代散失——这一点,也就是他指控五凤门下以天龙武功和暗器制造暴行的具体事证。

  刚写好套入封套,房外,已有人弹着门板笑道:“好了没有,大诗人?”

  听声音,正是蓝衣冷必光。葛品扬笑应道:“进来,进来!”

  蓝衣冷必光推门而入,葛品扬轻轻一抽一拍,已将诗稿连同一些空白信笺压上书函,同时手一指,苦笑笑,摇头道:“惭愧,想了老半天,三句还是三句。”

  蓝衣冷必光大笑,走过来取起诗稿展开念道:“赏月有感:‘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待入天台路……’”念着,又复吟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道:“底下何不接上一句‘无计起鹊桥’?”

  葛品扬鼓掌道:“大佳,大佳。”

  他叫着,一身冷汗,同时放下了宽心。

  原来葛品扬这三句诗,并不是自己的作品。

  唐人宋之问,遭贬黜,一日游钱塘某古寺,夜留宿,月下得句,欲赋五律一首,仅写出半首,因无以为继而作罢,前半首为:

  “鹫岭郁招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这半首五律,系书于寺壁上,宋之间兴来挥毫,兴去搁笔,写不全也就算了。

  不意第二天!日地重游,却使他呆住了,昨夜自己那半首诗下面,不知于什么时候,£被人另外接写了四句: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待入天台路,看余渡石桥。”

  宋之问赞叹之余,急召沙弥来问,沙弥答以:“是敝寺一位老师父子施主走后不久接上去的。”

  宋之问又问:“这位老师父人呢?”

  沙弥回答:“老师父是位游方僧,偶来敝寺挂单,已于今晨离去了。”

  宋之问失望道:“与世外高人失之交臂,真乃可惜。”

  沙弥走上一步低低说道:“听人说,这位师父就是骆宾王!”

  这是诗坛一段鲜为人知的佚闻,葛品扬虽然擅吟,惟因急切间难以成章,心想,管他的,文抄一番再说。

  托天之幸,蓝衣冷必光居然没有识破。

  不过,他鼓掌却出于由衷赞美。失意通世的骆宾王,那句“看余渡石桥”,站在佛门弟子立场,因有渡引的宗教意味,固属佳构;但如以诗论诗,实不比蓝衣冷必光现在这句“无计起鹊桥”强到哪里去。

  红衣冷必照好色,蓝衣冷必光爽直有才,紫衣冷必辉随和,青衣冷必武练达稳健,五鹰主,他见到的四个,性格秉赋均不相同。他猜测,那位五鹰之首的黄衣内堂鹰主,必然是个非常人物。

  这一夜,平安打发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葛品扬才知道好色的红衣冷必照一夜未归。

  红衣冷必照去了什么地方,大家心照不宣,但少了一个人不能上路,于是,大家便耐心地在栈中等候。

  葛品扬趁青衣冷必武在栈外张望,蓝衣冷必光、紫衣冷必辉在后院闲谈之际,缓缓走到账柜上,跟那位账房先生搭讪道:“您好——这儿去嵩山少林多远?”

  账房先生道:“不远,三四天脚程,快马一天可到,只须渡一条颖水而已。”

  葛品扬道:“您没有去过少林吧?”

  账房先生道:“去烧过香,不过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葛品扬道:“哦,想不到您去过,唔,唉,真,真可惜。”

  账房先生道:“可惜什么?”

  葛品扬道:“可惜您分身不开……”

  说着,迅速地从怀中取出那封密函,反过来,以一锭白银压掩住,顺手提起柜上笔,蘸墨于函背面写出道:“赏使者黄金一锭,请大师暂垫,敝庄日后当必汇还”,然后向账房先生道:“少林住持方丈百了禅师,雅好吟诵,与本人为方外忘年之交。本人昨获一诗,拟送他和咏,看来只有烦您另外代找一个路熟的伙计,替我马上跑一趟了。”

  账房先生眼光直瞪,暗呼道:别说外加一锭黄金,就这一锭银子已——我的妈。眼珠一滚,忙堆下笑容道:“其实,咳,小的也不忙。”

  葛品扬忍住笑,将函银向前一推,低低说道:“那么好,我这几位兄弟最反对我跟和尚们来往,千万别给他们看到。”

  账房先生正拟伸手来接,忽然斜刺里伸来一只怪手,快如石火电光,一把将函银全部掳去。葛品扬冷不防此,几乎惊喝出声,急回头,一条瘦小的身形,已一溜烟出门而去。

  葛品扬见不是冷氏兄弟,稍松一口气,心中却想:即使不是冷氏兄弟,这封密函也不能轻落外人之手,说什么也要追它回来。

  他念动步移,追出门;避开站在门外张望的青衣冷必武的视线,再放步追人,刚刚踏出一步,忽见账房先生轻咦一声道:“那,那是那人落下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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