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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第十章 疯老人

  仲冬,潼关——十一月中旬,一个大雪初停的早晨。

  有着美丽的金黄色,却没有一丝暖意,的阳光,透过大福栈后院西厢的窗户,照在近窗的一张书案上面。

  书案前,一位英俊的红衣少年在静静地阅读着这么一张锦笺:“谕示红鹰:限期年底以前,取五派掌门直属弟子之人头一颗复命!五凤太上手谕。X月X日。”

  近半个月来,葛品扬这已是第三次拿它出来复看了。

  换句话说,半个月之内,这是那名首凤座下的黄衣首婢第三次不在身边。

  这是一纸带有血腥的命令,同时,它也是五凤帮为害武林的铁证。那天,离开演武场不久,葛品扬便肯定了一件事:黄鹰冷必威所奉行者,内容可能十九相同;由于首鹰已练就一元指,首鹰的对象必然是五派掌门本人。

  他曾自嘲,这就是学以致用么?得着这等凭证我还呆下去,那我可就真的成了天字第一号笨鸟和帮凶了。

  可是,黄衣首婢的受命随行,使他乘机脱身的想法成了泡影。

  白发老妇离去时,曾跟红凤说了几句什么话。后来,红凤告诉他:太上吩咐,放手去做,黄衣大丫头武功不在你们五鹰之下,遇有阻碍时,大丫头是得力助手,只管命令她出手就是了。

  这番话,骨子里的用意很明显,黄衣首婢正是以监视者的身份跟着他。

  首鹰是帮中的中坚分子,太上帮主不会不信赖,由此足证红衣十妹之随首鹰,只是一种避免太露骨的姿态,首鹰言行红衣十妹管得了吗?

  而现在,葛品扬并没有脱身的打算,他并不是顾忌黄衣首婢,而是已改变初意,根本就不打算脱身了。

  与五凤帮正面为敌,有师父天龙老人、龙门师徒、丐帮、五派等的庞大力量。他出去,助力有限,但如他继续混身敌阵中,时时作有利于正道武林的安排,实较离去为佳,所以,他当日坦然将任务承担下来,最少最少,这样可以少牺牲五派门下一条无辜的生命。如换了别人,以四鹰之成就,取五派门下首级还不易如反掌?

  黄衣首婢之骄傲,几乎已至令人无法忍受之地步。

  她随行之任务,明明是为了监视葛品扬,但是,半个月来,她所表现出来的,一点监视的意味都没有,就好似认定葛品扬根本无法脱出她的掌握,也就是说,她根本没将葛品扬放在眼下。

  两人无论行处坐卧,都很少交谈。葛品扬见她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几次想发作,终又强行忍住。最后,他忽然想到一个对付的方法。他想:你再强,不过是五凤座下一名使女,我再差,也是帮中堂堂一名鹰主,管你武功好坏,我处处拿身份地位来压制你,看你这个大丫头能怎么样?

  由于谕示上没有限定门派。年底以前之期日子还长,离开王屋,他取道向西,奔赴长安。

  葛品扬这样走,纯系胸无主宰随便决定,因为他想起与龙门棋士的年底之会,故便想先去长安风月楼,设法与龙门棋士取得联系。

  刚上路几天还好,走着,走着,黄衣首婢忍不住了,她冷冷问道:“这是去哪里,五香主?”

  葛品扬心想,这丫头这次随行虽负有监军使命,但对太上帮主那道密谕的内容,未必清楚,于是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本座所奉之太上手令,似乎连五凤帮主都以不知情为妙,背地里,大姐这样问可叫本座为难了。”

  这顶帽子,压得不轻不重;黄衣首婢玉容微赤,默然无语。

  果然,自经过这次近乎官腔似的抢白后,关于行程方面,黄衣首婢再也不敢过问了。不过,世上事往往是有其利必有其弊,黄衣首婢虽然对行程方面不再过问了,但于词色间,却因之益发显得敌对起来了。

  经过函谷关,天阴欲雪,葛品扬善意地提议说:“要下雪了,大姐,就这儿歇下来如何?”

  讵知对方的回答竟是:“随便!五香主系照大上手令行事,五香主的吩咐,便等于太上的吩咐,这一问岂不是多余的么?”

  葛品扬一楞,黄衣首婢冷冷接下去道:“再有便是彼此间的称呼,最好也请斟酌一下,希望别再‘大姐,大姐’的,请记取婢子刻下也是一身男装。”

  葛品扬哼了一下,缓缓说道:“好,本座以后是你的‘伍相公’,伍子胥的伍;你叫‘黄元’,一元复始的元;你的身份是本座的书僮!”

  雪花开始飘飞,葛品扬马鞭一扬,沉声喝道:“继续走,雪夜正好兼程!”

  冬夜,雪舞风狂天地一片苍茫,在这种气候下忍饥夜驰,其滋味不难想象。但是,葛品扬一口闷气憋得太久了,鞭下如雨,就好像要一口气跑到天的尽头似的。这是他一身功力恢复以来的第一次任情驰驱,雪花迷眼朔风刮面,他全不在乎,他感到的只是一种抑郁得到发泄的快意。

  他冷笑地想着:师妹龙女,天龙大侠的独生掌珠,凭她那么一副天生傲骨,都未曾给我姓葛的看过脸色,你这丫头算什么东西!

  黄衣婢在武功上的成就,虽不一定比葛品扬逊色多少,但男女间限于天赋,这种连续消耗体力的竞驰,女人终究要比男人差上一筹的。

  天亮到盘谷,葛品扬等了足有半炷香之久,黄衣婢始娇喘吁吁地赶到。

  这时的黄衣婢,说可怜也就够可怜的了。她不但体力差,即在骑术方面,也不及葛品扬远甚,尤其她那匹坐骑,为了要使主从身份有别,亦不及葛品扬这匹坐骑健壮。这时,人面青白,马身雨汗,人与马均显得十分狼狈。

  葛品扬侠心慈肠,赌气不过一时的事,如今气平了,看到这情景,反倒不忍心起来,当下,他带着一丝歉意说道:“我也有点累……”

  不意底下尚未出口,黄衣婢已仰脸冷冷接口道:“雪夜可以兼程,天亮了,雪也停了,似乎更适宜赶路。这是小的看法,如相公累了,那就又当别论了。”

  葛品扬呆在那里好半晌,忽然跃身上马,深吸一口气,冷笑扬鞭道:“是的,我不应辜负你这番好意。”

  马鞭霍地一声打落,领先绝尘向前驰去。

  黄衣婢冷冷一笑,秋波中闪漾着浓浓恨意,但于心底却止不住钦佩潜生,马缰一抖纵骑便追。

  抵文底才中午光景,天又灰暗下来,眼看一场更大的风雪就要来临了。

  葛品扬连头都不抬一下,双腿夹打,呼叱连连,策马直放潼关。到潼关,已是万家灯火,跨下坐骑颤嘶着在雪地上倒下了。

  葛品扬在风雪中木立着,内心黯然。他为争胜,一直没有考虑到牲口是否承受得了,而现在,他难过,他惭愧,不论怎么说,马儿终是无辜的。

  他本立着,不知怎么做才好,风更紧,雪更大,马尸给雪花掩没,而他也早变成了一个雪人。

  一条披雪的黄色身形,向他蹒跚地走近。

  接着,葛品扬被一个疲乏的声音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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