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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春风急道:“难道竞冒昧登门么?便是晚上去探也须慎重考虑。我看无须钻牛角尖,趁早赶路要紧……”

  两人同时利用地势闪避身形,装作游方学子,迷路择途而相较何去何从的样儿,因为警觉身后马蹄声起,密如擂鼓,估计不下十多劲骑。果然,曦聿聿连声马嘶过处,由洛阳官道那边星跳丸掷,泼风暴雨也似的驰来十三骑怒马,转瞬临近,二人眼光锐利,已瞥见当头三骑客,一式短打紧靠壮汉,似曾在押镖回郑州途中相遇,因彼时都是过路,这三人又飞骑正急,鞭丝蹄影,依稀印象,尚未能断定,便见三骑已当先骑过,微闻那虬髯的“噫”了一声,霍地一兜马头,大约马驰正急,用力过大,直把那马儿前蹄提起,整个人立起来。似要发话,却被那姜黄面皮,一字横眉的壮汉一声狂笑所阻。

  “老六省点唾沫儿,接客要紧。如是好朋友,还怕不会驾临连云庄么?”说着,仍是纵骑如飞,驰出十余丈。

  后面的十骑也相继驰过,坐骑都是骁腾汗血,瘦骨风棱的口外神骏,扬鞭驰骋,电闪星驰,连看都未看二人一眼,扬起漫天蹄尘,正向那大吊桥驰去。

  二人早已看出后面十骑士都不弱,且奇装怪服,各个不同,老、少、俊、丑都有,目不暇接。这时,都注目前面只见庄门大开,吊桥早已放下,那辆壁油车已被不少人众星拱月似的簇拥进去,转瞬消失。

  灰雾渐淡处,刚才一行十三骑也已进入,吊桥又是高拽起来。

  春风不禁搔头道:“真是一头雾水,莫测高深,初以为阀阅世家,下野侯府,圣少也是财雄势大的乡绅富豪,在未拿到恶迹证据前不便造次。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好路道!”

  文奇默然不语,半晌才摇头道:“又是平地风波,连愚兄都头麻了,先找歇足之地再说。”

  好得这儿平原千里,沃野相接,村陌绵连,附近密迩黄河渡口,自成墟集,驿路有凉亭茶店酒肆之属。正好饮食小憩。

  二人轻摇折扇,踱着方步,进了一座敞篷当风,靠近渡口那边的茶轩,叫了两壶香茗和牛羊肉干、花生、炒豆之类茶点,披襟迎风,恰然相对,倒有一涤风尘之感。

  北国风沙,凡是行人,那怕带了斗笠披风,仍难免汗垢堆叠之苦。两人也频频轻拭尘垢,文奇蓦地变了颜色,虽迅即复原,但瞒不过春风,知道必有重大发现,刚是一怔,只听一声:“无量寿佛!”好不洪烈劲疾,使人全身一凛。

  春风因是面对内,文奇却是面对黄河,此时听清声音起出渡口那边,忍不住回顾!原来,一大渡船刚好泊岸,搭客纷纷下船,有一挑担老头下船时失足,眼看歪跌,却被已经上岸的一位道人反手一旋拂尘之势稳住不动。再加上后面的人急忙搀扶,才气喘吁吁的下了跳板,摇晃未定,额汗如豆滚落,敌情挑的竟是两箩鸭蛋?

  只有文奇、春风才能看出那道人露了一手“隔空定力”,最妙的是收发自如,恰巧稳住老头全身重心,逼住了翻倾侧之势。如是用掌风抵住不足奇,他二人也自信可以做得到,只有借拂尘一旋之力,则非内劲已入化境,透津毫末不可。这种功力本起源于“太乙支门”,前辈中以一粟翁为此中翘楚。和少林的“大般若力”同是内外兼修,刚柔并济的绝传武学。

  而两下相距竞达二丈许,春风估量一下,如在三尺左右,自己或可胜任,一丈之处,就非二十年纯功不可。难怪文奇一见便变了颜色,岂止心惊,简直震骇莫名。

  一般凡夫俗子,当然不知此中玄妙,大家分明发现老头失足翻跌,忽然又自己稳住了身子,都目瞪口呆。有的竟以为“河神”显灵,自顾自趴在地上磕头乱拜,嘴中念念有诃。有的纷纷向那直张着嘴喘气的老头问长问短,老头也说不出土地堂,立时嘈杂喧哗起来。

  二人目光都暗中注贯在道人身上,看清了他,只见他白面清癯,自如古玉,清如老松,挽着一个道髻,压雪东霜,证明他已年高。穿着一袭淡青色道袍,长拖脚背,脚登芒鞋,齐膝白布袜,奇哉!竟是洁白如新,不见纤尘。行动间并不见轻快,且有龙锺蹒跚之态。

  只见文奇转面向内,嘴皮微动,便有一丝一缕蚊蚋细音传到春风耳鼓内,字字分明:“老弟注意!来人行径,很像华山掌教玄灵子。不知何故下山?又渡河过来。此人个性冷僻,介于邪正之间,绝勿妄动,看他进退,再随机而动……”

  细声忧然而止,因为那道人垂搭着的眼皮忽然微启,冷光一线,灿灿如岩下电,向二人身上一掠而没。

  乖乖!他竟直奔茶轩而来,一声不响的走进坐下,垂眉不动。

  第十八章 群魔乱生火

  倒把茶倌和老板唬住了,都相顾发呆。那茶倌自作聪明,以为是个哑道士。方外之人,无钱可赚,说不定还要布施赔本。拐头楞脑的提着一壶滚沸作响的开水,没好气的往他点上大瓦碗内便倒,意思是说:你不做声,落得不卖,布施你一碗清水解渴。

  春风大恼,虽是乡愚无知,太不成样子,刚要开口招呼,脚上被文奇轻踏了一下。

  原来对方已有意无意的向自己这边瞥了一眼,好冷,好清的两缕寒光,有使人肌肉一颤的威力。

  一声寒人心胆的冷笑:“太冷了!”

  可把闻声回顾的茶倌瞅得目瞪口呆,原来老道已把大碗沸热开水一饮而尽。本来,这种渡头茶亭,专为过往客商小憩歇足而设。依照老行规:如系急于赶路,仅为解渴性质,亭前另置有大木桶,专储凉茶,桶上放着大瓦碗,听凭饮用,由你给不给茶资,各听自便。如入亭落坐,便是歇脚,则泡上清茶,茶叶比较好,同时,送上四碟茶点,多少加减由客人叫。有的还附带买干粮吃食和酒菜,可以打尖,凡是常出门的人都知道。

  茶倌因老道入座而不声不响,一时猪油蒙了心,没好气的倒了大碗滚开水,原是小人见识,意思由你这杂毛做呆鸟,厮磨多久,死人不管。不料,对方竟长饮入肚,如是常人,非烫得皮开起泡不可。黄河两岸,迷信最重,堂倌立时疑神疑鬼,慌不迭的换了一副讨好嘴脸,呵呵连声,点头哈腰答应,心内可发了毛啦!

  只听老道自言自语:“未必人情知冷暖,还从人面逐高低……”大约瞅到那茶倌手忙脚乱的取碟子张罗茶点,诚惶诚恐的送上来讨好,冷冷的一笑:“不必啦!烦恼本不寻人,都是庸人自扰……”说着起身,一丝冷峭的眼半却掠过二人面上。

  二人都是一怔,察言观色,好像对方全为自己二人而来。话内藏机锋,竟似对二人警告?文奇江湖闯得多,更感事情严重,特别是未弄清对方来历,无法应变,双方既素昧平生,何况春风刚下山不久,大约认识自己,却又不知何时何地?竭力一思忖,难免沉吟了一下。

  却听春风曼吟道:“蜗牛角上争名利,石火光中寄此身,相逢不饮空归去,渡口桃花也笑人……道长可否暂留云步?结个善缘?”

  原来,春风猛然想起少林一会,陆氏三雄捣乱,露了几手,当场听玉龙姑应思霞喝破:是什么烈火阴功和五行真气,这两项绝技正是华山派镇山独门三神通之二,再加上刚才老道在渡口救人显了一手绝技,刚来人必是华山玄灵子无疑。

  知道对方辈份甚高,在师执面前,自当谦逊,但被对方完冗行动和冷傲的辞句激动心火,一想:茶倌乡愚无知,不值一笑,如若计较,那真是斗筲之器,偏狭得不近人情,那像一派宗师身份?如借此对自己二人示威,则必已知自己两人来历,或看破自己二人行藏,所谓行家看行家,身体隔层纱。既明知是道中后辈,更不宜如此矫揉做作。现在,对方分明意存轻视,看不起自己二人,无异辱及二人师门令誉,未免太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反正自己二人此行目的是赴陆氏三雄天狼峪之会,如果对方是玄灵子,武林中都挟技自秘,不轻示人,特别是独门绝技,非衣钵弟子不傅。三雄既窥门径,至少和对方有渊源,非入室传人也是记名弟子。难得相遇,正好先趁此叫开,把话点明,以示名门弟子,光明磊落,所以佯狂寄意,表示心无怯惧,以牙还牙,你傲我狂,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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