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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此时常德庆的年纪,二十二岁;少年人练了一身本领,目空一切,那知道江湖上的厉害?

  当下便随口答道:“小的承大人格外栽培,虽教小人赴汤蹈大,小的也得奉命,何况於今是太平盛世,不过要小的在沿途照顾照顾。那里真有目无王法的贼子,敢冒死来盗窃?罗有才保解了五十年,何尝有一天是曾有贼子敢出来侵犯过?小的情愿保解,以报大人格外栽培之恩。”

  藩台听了,异常欢喜!即交了三十万两丁漕银给常德庆;点了三十名精壮兵士,随船照顾,送出湖南地界。常德庆结束停当,带了应用兵器,押着一号大官船的银两,从长沙动身,往湖北进发。下水船行迅速,两日就过了洞庭湖;大日又安然无事的经过了鱼矶。鱼矶以下二一十里,便是罗山;随船的三十名兵士,待过了罗山,即回长沙销差。

  这夜船泊在罗山底下。常德庆在童年的时候,就随着他父亲常保和,往来两湖之间;湘江沿岸的强人侠士,虽见识得不多;然甚麽所在是强人出没的地方,耳里时常听得常保和说,脑筋里是能记忆的。罗山本是湘江岸强人的第一个巢穴。里面好本领之人极多。常德庆也就不敢怠慢,教众兵上,不要解装休息;真是弓上弦、刀出鞘的防护,但是都坐在船舱里面,船棚仍遮盖得严密。

  常德庆背上插了一把三尺长的单刀;这单刀还是常保和给他的,虽有吹毛断玉的那般犀利,然在常保和手里用了几十年,江湖上没有不知道这单刀厉害的,稍微轻弱些儿的兵器,一近这刀,莫不登时两段,乃重有九斤半,寻常无人能使得它动;常德庆自幼使用惯了,舞动起来,刀光如镜,耀得两眼发花。

  这时他插了这把刀,吩咐众兵土,不要高声言语;若听得外面有呼般的声音,须同时立起来,一齐动手将船舱揭开,各人守住镑人的地位不可乱动;强人到了跟前,方可动手。船上不比陆地,人多一走动,船身就摇晃,立脚不住;凡事有他担当,不要害怕,众兵士听了常德庆的话,虽救他们不害怕,其实他们是承平时候的兵,不曾见过阵;这时又在夜间,又在不好施展、不能逃跑的船上,如何真能不害怕呢?口里不敢说甚麽,心里却都存了个若果强人来了,就大家跪在船板上求饶约念头。

  常德庆吩咐好了,猿猴一般的,爬上桅颠上生了;用眼向四面张望。此时并无月色,千丈以外,便看不出人影。坐等二更以後,忽听得远远的有犬吠之声;近处人家的大,也立时接声吠起来。

  常德庆定睛向犬吠的地方望去,穷极目力,看不出一些儿人影来。正待飞身上岸,用耳贴地去听一听有无脚步的声音,并声音的轻重多少。忽觉三四丈以内,有一条黑影一晃,向自己船上射箭一般的奔来;船身登时往下一沉,竟似有千斤重量,是一些儿响声没有。常德庆即知道来者不是等闲的人物,趁着那人上船,立足未定的时候,从桅顶上一个“鹞子翻身”,头朝下、脚朝上对准那人头上,直砍下来。

  那人闪让不及,举手中铁尺来挡,怎当得常德庆从上杀下来势凶猛?铁尺碰在单刀上,截去了半段;顺势收束不住,将那人右膀连肩削去了一半,常德庆才踏着船板,那人也不喊痛,一面用左手的铁尺来招架,一面口中打了一声呼哨。

  常德庆恐来多了,地方仄狭,抵敌不过:正把手中的刀,紧了一紧,想先将来的杀倒。

  可是作怪:船身猛然向水中直沉下去了舱里的兵士,都慌张大叫进水了。

  常德庆来不及拔步,水已淹了大腿;亏得他小时是在河江里长大的,很识得水性。然身上担着这多银两的干系,心中怎免得了惊慌?一个不留神,左肩上被人打了一下;身体才一偏,右腿上又受了一暗器,觉得这两下都很有些斤两,那敢留恋,连忙泅水向上流逃生、耳里还听得众兵士哀号的声音,和强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吓得头都不敢回,直泅了十多里水程。

  见鱼矶这边河岸,隐隐有几点火星;料想不是人家,便是停泊的船只,且去借宿了,再作计较。常德庆便泅过江,近有火星的地方一看,似的小房子;渔人坐在里面,旁边挂着一盏油灯。

  这种渔棚,相离十来丈远近一个。常德庆在水中逃生的时候,肩腿上的伤,都不觉得疼痛;此时一爬上岸,便痛得不能忍受了,走到一个渔棚跟前,见里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渔人,正合着双眼打盹。

  常德庆喂了一声,说道:“借光,借光,我是被难逃生的人,身上受了重伤,要借你这渔棚休息一夜;明日算钱给你!”口中说着,身体已不由自主的走进渔棚倒了下来。

  那渔人张眼望了一望微笑着问道:“你是干甚麽事的?在那里被难,却逃生到这里来?”

  常德庆痛得哼声不上,那有精神回答,闭着眼不睬。

  渔人连问了几声,常德庆心里烦躁道:“你管我这些做甚?我借了你约满棚,说了明早算钱给你,要你多甚麽闲事,寻根究柢的来问?”渔人听了,倒不生气;反打了一个哈哈道:“怪道你被难逃生,身上受了重伤!你年纪轻轻的人,对年老的人说话,竟敢这般不逊;你身上的重伤,就爱的不顾了。可惜没把性命送了,你是好汉,痛起来,就不要这麽苍蝇似的哼!”

  这几句话不打紧,却把个少年气盛的常德庆。几乎气死过去了!也顾不了身上的痛苦,翻身跳了起来,指着渔人骂道:“你骂我不是好汉!你是好汉,敢过来,和我见个高下,我身上便再多伤几处,也不怕,你敢来麽!”

  渔人坐着不动,仍笑嘻嘻的望着常德庆点头道:“你好汉是好汉;可惜要充好汉的心太急了,自己断送了一条右腿,你若再要充好汉,但怕连性命都得充掉!”渔人说时,管望着常德庆右腿上的伤处。

  常德庆是个初出来的人,如何知道自己腿上受的暗器会是有毒的?听了渔人的话,觉得不是无因,又见渔人的言词举动,不似寻常的粗人。并且此时腿上的伤处,人也似的烧得痛;筋肉都像是要短缩的样子,一抽一拍的,痛得支持不住。来不及钻进渔棚,就倒在水里的沙滩上。

  见渔人长叹了一声,起身提了油灯,出了渔棚,照着两处伤痕,说道:“你知道你腿上,是受了人家的药箭麽?再迟三个时辰,你这条小命就没有了,亏你还在这里耀武扬威!”常德庆心里明白,口里却负气不做声。

  渔人一手托着常德庆的肩头,教他坐起来。常德庆肩上的伤,被托得很痛,脱口喊出一声哎呀,渔人用照着肩上,见了那把单刀的皮鞘,吃惊似的问道:“这刀鞘是你的吗,刀在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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