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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说着话,已经和山坡上下来的人,相距不远,夫妻俩暗中早已把这人打量清楚,大块头,钩鼻,马脸,眼蕴煞威,像貌凶恶,一望而知,不是安份的货色。马脸人已经止步道中,容吕冰夫妇走近,道:“此处非通路,两位哪里去?”声如枭鸣,阴森可怖。叶敏庄骇了一跳,迅疾躲在吕冰背后,却又露出半面,凝视着马脸人,粉面上犹有惊容。吕冰仿佛也才发现马脸人,双手一拱,道:“原来是条死路,多承指教,借问一声,唐善人可是住在这条死路上?”叶敏庄的怕,与吕冰的痴,自然那是假装的,只因两人年纪都轻,极像初出茅庐的雏儿,是以作做看不出假。马脸人双眼暴射凶光,一扫吕冰肩头上露出来的兵器柄,神色稍见缓和,哼了一声,道:“年纪轻轻的,怎这么说话?”吕冰愕然道:“在下那句话说错了?”马脸人不答反问:“你们从那里来的,找唐善人有什么事?”吕冰微露笑容,装痴到底,道:“尊驾莫非就是唐善人?”马脸人道:“不是,答我所问。”吕冰把在面店编的那套话,重复说了一遍。马脸人再次打量了他们一眼,道:“是谁指点你们来问唐善人?”吕冰自然不便给面店掌柜惹祸,道:“问了几家,那说不知道金矿位置,一个过路的老头听见了,说唐善人朋友多,或许有人知道,所以我们兄妹就来了。”

  马脸人道:“不用去了,我就知道,金矿歇业了,你们还是另找营生是正经。”吕冰哪肯就此回头,“啊”了一声,面有难色,道:“真是太不凑巧了,听说唐善人很慷慨对不?”马脸人道:“慷慨又怎么样?”吕冰道:“大老远的跑了来,就这么回去,也会让家里的人笑话。

  唐善人的朋衣多,也许能够另外指点一条明路。”马脸人微一沉吟,道:“好吧,山坡上就是唐善人的家,你们就在他家里等,我倒有个好地方,介绍你们去。”吕冰喜道:“真是太好了,请问贵姓。”马脸人道:“我也姓唐,你们去了就说是唐总管的朋友,绝不会亏待你们。”吕冰又一拱手,道:“多谢总管提拔。”唐总管名舒,是唐诺的次子,道:“小事一披,我还有事不陪了。”说完,大步而去,过去数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吕冰背后的判官双笔,又和叶敏庄朝了一个对面。待唐舒去远,时敏庄悄声道:“狡冤三窟,这次再不会错。”原来杜丹与霍弃恶这两路,预定一去神兵洞,一去绝缘谷,然后在唐庄聚齐,出发时可同一段路。就在同路的这一段时间内,仔细一考虑,有了变更。

  起初还只亲情上的顾虑,梅葳担心霍弃恶,为人过于忠厚,反应难免迟顿,不足以对付机诈百出的范凤阳,怕姊姊跟着吃亏,刘智和刘信,穆洪和秀秀,傲霜和晓梅,骨肉连心,牵肠挂肚,也都不愿意分开。

  实在是范凤阳,太狡猾,太狠毒,以公孙启那么机警的人,都难免吃大亏,旁的人,才智武功都不及公孙启,谈虎色变,自是人情之馈,其次是郝肖庄师姊妹的另一种敌情顾虑。她们是在神兵洞里长大的,对于神兵洞的奥秘,了如指掌,尤其是二三两层的内部情况。她们判断范凤阳炸毁二洞总珠和秘图室的目的,是逼庄母出走,然后进而侵占全洞,重加布置,进攻退守,无往不宜。四不先生也部分证实了这一点的正确性。

  当然,范凤阳这一构想,可以阻挡得住公孙启,却阻挡不住她们师姊妹。她们有这份才能,可以破禁而入。但是,她们不能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关键是怕范凤阳的火药,重新改装全部机关,不是短时间就能办得好的事情。假如埋上几处火药,则轻而易举。机关有迹象可循,火药埋在地底,全无征兆。她们并不怕死,而是顾虑公孙启,杜丹,这一干弟兄,绝不肯让她们单独涉险,事实也必然是一同跟着去。

  敌暗我明,试想火药一爆,岂不也一同殉葬?因此,两种顾虑一并合,归纳出来一个比较缓慢,却极有乘的办法。绝缘谷先不去,两路并作一路,堵塞所有的进出口,叫洞里的敌人,再出不来,在洞外的敌人,也不容易再进去。隐身监视,以逸待劳。上洞进出门户,已由范凤阳亲自炸毁,这新开凿出来的南洞口,再用乱石给堵上,即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布置上一层毒,中下两洞进出门户,郝肖庄,秦可庄,静姑,叶敏庄四姊妹全知道,两路二十四人,六个人数住一面,用了三天功夫,完全堵好,就只剩下唐庄这最后一处,门户就在唐诺的家。

  从这一点,已可断知唐诺的身份。也不难联想到,半年以前,唐诺准备饮食车马,接待公孙启,是奉谁的谕令行事了。

  吕冰夫妇到达庄前,已有两个庄丁摸样的人迎出问道:“两位找谁?”吕冰道:“我们是总管邀来的朋友。”庄丁立刻改容肃客,把他们夫妇邀进上房,倒上两杯茶,才躬身告退。执礼甚是恭敬。唐家背倚山坡,座东面西,从庄外望似有三重院落,门前堆着几堆高梁杆,迎门一座影壁,绕过影壁,是三合房屋,屋里的布置也很朴实,十足庄稼人的气派,看不出一件岔眼的事物。坐定不久,开门进来一个瘦削老人。吕冰认出是唐诺,佯作不识,却和叶敏庄站了起立。唐诺满脸堆笑,道:“老朽唐诺,刚才听家人传报,两位是小儿的朋友,快请座。”吕冰抱拳一拱,道:“原来是老庄主,在下兄弟失敬,请勿罪。”唐诺道:“别客气,请坐。”叶敏庄让出座位,坐在吕冰下首。唐诺亦就主位,端详二人一眼,道:“两位贵姓,何时与小儿相识?”吕冰道:“在下吕冰,这是舍妹,与令郎原不相识。”接着把来意与唐舒交谈经过,说了出来,结语道:“久仰庄主古道热肠,令郎也极慷慨好客,念我兄妹千里迢迢,所谋成空,甚弱同情,允予另代安置,嘱在庄中暂候,只是打扰尊居,甚觉过意不去。”唐诺道:“老朽幼年,亦备历难苦,深知创业不易。别放在心上,这不算什么,府上那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吕冰道:“祖籍昌平,双亲俱在,在下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家侍奉高堂,已经结婚,生了两个侄儿了。”唐诺道:“好福气,令师是哪一位高人?”吕冰道:“家父走过几年镖,在下兄妹学了几手不登大雅的的粗把式,还没拜过师。”唐诺道:“太客气了!令尊想必是一位名家。小儿回来可能晚一点,老朽先代你们去安排住的地方,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别拘束。”说完,起身告退,从容出门而去。回到二进,唐舒已绕道回来,在房子里等着呢。唐诺道:“奸细,男的依稀有些面熟,女的初见,多半是公孙小儿派来卧底的,你出去一趟,看到什么没有?”唐舒道:“集上出现几个陌生人,我没敢走远,就回来了,爹的看法不错。目前高手不在,怎么对付他们?”唐诺道:“送上门来的人质,正可加以利用,速发急报,通知山主。”

  “山主”而不加冠“老”或“少”,不知道究竟指的是谁?金星石?范凤阳?抑是还有第三者?不管是谁,唐氏父子是敌人的一伙,则已无可置疑。片刻之后,从后院升起一群鸽子,绕着庄院,飞了两转,突见其中一鸽,离群向东飞去,刹那杳失云空。

  吕冰和叶敏庄在屋子里,自然看不见,但却瞒不住隐身庄外的杜丹等人。午饭过后,唐诺亲自把他们夫妇,引到一个小跨院,满脸含笑,假意殷勤地说道:“这是我长子原先住的地方,娶了一房好媳妇,不耐乡居,已经搬到沈阳去了。很久没有打扫,你们兄妹暂时委屈几天,等小儿替你们安置好事情,再另想办法。”吕冰道:“这已够给府上添麻烦,不敢再劳动伯父,我兄妹自会料理一切。”唐诺道:“我还有事,也不给你们客气了,晚上再谈。”语毕自去,完全象招待至亲晚辈一样,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敌视的迹象。吕冰送至门口,亲眼见唐诺身影在角门消失后,带上房门,悄声说道:“老鬼真还把我们当成了亲戚一样。”叶敏庄道:“别大意,他不会有这样好心肠,不信你再开开门看一看。”吕冰以为院中来了人,那知再拉门,竟然没有拉动,不禁呆了。这不是怪事吗?门是自己关的,怎么会再也开不开?叶敏庄见他还用蛮力,一晃到了近前,悄声阻止道:“使不得,等丹哥的讯号再出去不迟。先看一看屋子里还有没有别的鬼祟。”夫妇俩立即着手细密检查起来。

  “集”“墟”“场”“市”各地的名称尽管不同,性质却完全一样,全都是乡镇上一种定期交易场所,多半白辰至午,忙一个上午,过午就散,直到今天,近远闭塞一点的地方,甚至还实行以货易货哩。地方偏僻,天一过午,集就散了,天又冷,街面上显得异常冷静,再也难得看到一个人影。该买的,上午都就完全买齐了,下午谁还愿意再出来。这是事理的常情。但是,什么地方没有粗枝大叶、丢三忘四的马虎人?

  喏,村道尽头不就来了一个人,大块头,大摇大摆向村里走来,渐渐走近了,敢情是唐舒。房飞的那匹马,拴在面铺外,人却躲在店里,要酒要菜,大吃大喝。他坐在当门第一张桌子上,脸朝外,已有三分酒意。第二张桌子上,也是单人独酌,象个卖苦力的穷哈哈,一碟花生,一盘豆干和猪耳朵,与房飞桌上的卤鸡卤肉一比,就寒酸的太多了。尽里边的桌子上,坐着两个村妇,桌边的凳子上,还放着一个大包袱,大概是赶集做生意的,还没有卖完的东西,她们只吃面,边吃边谈,占着座位,尽自吃不完。好在集散人空,再也没有顾客上门,所以掌柜的也不催她们。唐舒在门外,先看了一阵马,方才走了进来,脸上的酒意,比房飞还重。掌柜的哈腰点头,忙打招呼道:“二爷还没尽兴?”一瞥座位,全让人占着,不禁一皱眉,道:“两位匀一匀好不?”看过房飞,又看穷汉,意思自是希望两个人,腾出一张桌子来。穷汉似乎耳聋,照旧喝他的,头都没有接。房飞环眼一瞪,道:“怎么个匀法,做生意总该讲究个先来后到,他不能将就将就?”掌柜的很窘,没有立刻接上话。唐舒道:“你干你的,我就是特地找这位朋友谈谈的。”一拉凳子,坐在房飞的对面,替掌柜的解了窘。房飞看他一眼,道:“老子不认识你,找我谈什么?”别看唐舒长得凶,脾气可不坏,并不介意房飞那句“老子”,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似相逢何必曾相识!”房飞道:“别那么酸,找我谈什么?”唐舒哈哈笑道:“朋友快人快语,很合我的脾胃。马卖成了没有?”困住吕冰夫妇,准备好一切,唐舒这才二次出来,再巡视一匝,一眼看见黑马,知道房飞还没走,本没存着好心,想把房飞先收拾掉,不料店中还有别的人,虽觉可疑,又未看出破绽,故又换了一副面孔,先看一看风色。房飞道:“卖成了还拴在门外?”唐舒道:“还卖不卖?”他见草标已经摘去,于是发问。房飞故作不解,道:“人全散了,还卖个屁。”唐舒道:“如果有人想买怎么说?”房飞叹了一声,道:“说良心话,我还真舍不得卖。”一拍肚皮,又道:“无奈这个东西不争气,带的盘缠又用光了,不卖怎成,谁想买?”唐舒不即作答,道:“听朋友的口音,很像皖北一带的人,何以困在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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