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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韦千里心中一凛,想道:“当年这位田老先生是一位好官,只看他不欺暗室,已可想而知。”

  于是庄容道:“在下此来,并无任何指使,老先生切勿误会。今有书信一封,老先生阅毕,便可得知在下此来情由。”

  言罢取出李慕曾的信,交给田崇礼。那信内写得甚是详细,不但提及当初如何见面,还说及彼此并无桑仆败行,奈何遭小人之妒,进谗生谣,以致陡然尽日相思,但侯门深似海,无法相见。

  信内同时又表明心迹,说日后如有飞黄腾达之日,决不忘盟誓,必定设法达到白头之约等语。

  李慕曾才华甚高,写来款款动人,一片深情,跃然纸上。

  韦千里怎样也看不出田崇礼面上的神色,对他这种涵养功夫,更加佩服。

  田崇礼一拂白须,抬头问道:“你和这个李慕曾认识多久?”

  “昨夜才认识的。”他坦率道:“在下本是江湖人物,四海为家,昨夜经过李兄破寓,无意见他在灯光之下,苦苦研读。在下因衣服破碎,不堪蔽体,见他如此用功,却甚清寒,四壁萧然,便动怜才之心,赠他膏火之资只换一套衣服,以了此因果。不料,他见我有飞檐走壁之能,便求我为他送此一信。其时因天色已亮,便等到今晚才来。哪知在下因未见过他的意中人,无法寻找,经过这里,见老先生不脱书生本色,犹自秉烛开卷。在下忽动坦诚相求见之念……”

  田崇礼听他说得简洁清楚,措词自具风华,又是那么侠胆热肠,登时改容相对,霭然一笑,道:“原来如此,你且坐下,我们从长计议。”

  韦千里大喜,拱手道:“承蒙老先生恕我唐突之罪,足见大雅风度,令人心折。在老先生面前,岂有在下一席。”

  田老先生抚鬓而笑,道:“你虽年轻,但亦是天地间一奇人,毋须过谦,坐下好细谈。”

  韦千里见他果有诚意,便告罪在桌边一张椅上坐下。

  田崇礼道:“你已窥看老夫有多久了?”

  韦千里道:“总有一顿饭之久。”

  “那么刚才那个侍婢,你可见到?”

  韦千里点点头,忽然惊问:“老先生有此一问,莫非那便是她?”

  他颔首一笑,道:“那正是你所要找的丹杏,此婢秀外慧中,饱读诗书,老夫一向最是怜惜,听你之言,才知竟是故人之女,下场如是凄凉,殊堪扼腕惋惜。”

  韦千里道:“老先生阅看李慕曾之信后,对他有何评价?”

  田老先生笑一下,并不置答,却问及韦千里家世,韦千里随口编说,他自幼已失怙恃,于贫苦中长大至十岁余,幸得一个老道人怜他孤苦,带领他到深山中,教授武功,并教以诗书,那老道人不久以前物化,竟不知是何出身来历。他自后便投身江湖,随意飘泊。

  这一番话编得人情人理,田老先生深信不疑,因听他说读过诗书,便寻些来问他。韦千里天份甚高,在读书方面,几有过目成读之才,平生所读的书极多,此时对答如流,使得回老先生频频点首称善。

  当下他又问一些韦千里江湖事迹,以及江湖各种人物行事的规矩和观念。

  韦千里说了一些江湖传说,尽是凶杀打斗的事,然后道:“江湖上的规矩,北六南七一十三省,都差不了多少。至于黑白两道,亦不是壁垒分明,譬如黑道中人,一旦洗手,而平生所为并不越规范,兼有劫富济贫的人物,俱能得令全名,而获善终。侠义中人,对这种人也甚敬重,引为同道。至于下三门的人,无所不为,则不论黑白两道,对之都如仇敌。”

  田崇礼稍觉了解,又问道:“韦兄即是侠义之士,敢问你的武艺,列何等级?”

  韦千里见他已改了称呼,便知自己博得这位老先生的信任和看重,心中甚喜,笑道:“武林中并不列分等级,真正怀有绝技之士,江湖上难见踪迹。有些威名甚盛的人,却往往是盗名欺世之辈。老先生既然垂问,在下不敢不答,大概在下的武功,已列人高手之流,武林中像在下这等武功的人,寥寥无几。”

  田崇礼大喜道:“那就好了,韦兄,你可有通讯之处?”

  韦千里眼睛一眨,明白这位老先生日后必有求他之处,但他心中对这位老先生甚是佩服,故而愿意为他效劳。

  他道:“在下四海飘泊,湖海为家,并无固定可供通讯之址。”

  老先生面上微露失望之色,韦千里道:“但在下来去自如,毫无牵系,日后可以再来拜晤。”

  田崇礼掀须而笑,道:“那太好了,关于李慕曾这件事,老夫表示与韦兄结交诚意,必定能成其事,韦兄大可放心……”

  韦千里脑中浮起李慕曾听到这个消息时,那种惊喜欲狂的样子,不觉微笑一下,道:“如此在下先代李慕曾向田老先生致谢……”

  田崇礼转头看看那个俊仆,韦千里立刻道:“老先生不须忧虑,他们毫无痛苦,待会儿在下离开,将他们解救过来,若然老先生不提及此事,他们绝不会知道在下曾与老先生灯下倾谈哩。”

  两人相对哈哈一笑,田崇礼道:“韦兄侠义之士,老夫也不需隐瞒,实在有事欲相烦鼎力帮忙。”

  韦千里道:“在下奔走江湖,自己一身之事无多,都不过为人忙碌,老先生如有事情,在下能效棉薄,何不现在说出来听听,在下如能办到,义不容辞。”

  “韦兄快人快语,与官场之人大不相同,老夫也该抛却故习才对,老夫所求之事,说起来也是老夫咎由自取,屡屡中宵静思,自觉一生谨慎周到,唯独此事,乃一生中最大的过失,每思及此,不禁汗流浃背。假如此事仅仅牵涉老夫一人,则舍此老命,亦无所怨。但此事不发而已,一旦发生,则老夫九族,与及现任总督的吉将军,也将同罹具祸。吉将军为人耿介正直,饶于机智,掌握冀鲁晋豫数省兵符,朝廷倚作长城。行军布阵,固为所长,而他人耿直机智,尤为地方大吏所惮,驻跸所在,吏治因之一清。故此人遭受不测,则万民亦同罹其殃……”

  韦千里失色道:“此事竟然如此重要么?老先生请告诉我。”

  “老夫致仕已有四年,这四年来,心中总因这个潜伏未发的祸胎,弄得寝食不安。当老夫致仕前年,圣眷极隆,宫禁出入无阻。一日老将军自西北返京谒见皇上。因他在边疆用兵有功,圣心甚悦,留在宫中赐宴慰劳。皇上自不久座,其后便由老夫代圣上款待有功大臣。因老夫与吉永平将军私谊甚督,阔别已久,席上执手话旧,相对甚欢,不觉饮酒过量。宴后由一位司掌宫禁宝库的得力太监率同四名小监,送我们出宫。路经宝库,但见禁卫森严,鸦雀无声。

  老夫乘着酒意,欲入库中一开眼界。那位老太监平日对老夫最是信服,闻言立刻应允,带了老夫及吉将军,径人库中参观。宫中宝库例不许无旨入内,这也无关重要,最惨的是我们巡视一遍之后,正要出库,那位舒太监突然惊呼一声,摇摇欲仆。我们忙将他扶住,歇了片刻,舒太监指着一个玻璃柜,面色惨白的说,柜中有一枚白金戒指当中以宝石镶成比拇指还大的皇冠,顶端嵌有一颗大如小指的红色珠子。这个戒指乃是西洋异宝,宫中屡代秘藏,甚为珍重。有一个奇怪的名字,称为长春子。”

  韦千里插嘴边:“这个名字听起来,倒像个道门中人的法号呢。”

  “舒太监差点昏倒之故,便是这时柜中各种宝物俱在,单单不见了这枚长春子,这教他一个司掌宝库职责的人,如何能不心寒胆落?老夫及吉将军其时也吓醒了大半酒意,库中只有我们三人,忙忙亲自取火炬照着地上,俱无影踪。

  舒太监骇得面无人色,说那枚长春子,有时放了数十年,全然不动,但皇上如今高兴,也许便用上了。

  原来这枚戒指所以有这个名字,便是因为这枚戒指有一桩骇人听闻之事,仅须将这枚戒指头顶端那颗红色珠子,在酒或茶中浸一下,不论男女,喝人腹内,转眼之间,便生淫欲之心,无法抑止,非至阴阳调合之后,不能恢复常态。此所以皇上忽然用上,便是此故。”

  他歇一下,又道:“我们既寻不着,老夫提醒舒太监说,也许皇上忽然想起,差人取去也未可知。舒太监不大以为可能,因为这三重库门,虽有两套钥匙,一套在他手中,另一套在太后手中。太后如若崩夭,则由皇后执掌。但皇上如取用别的宝物,则可能取用母后之钥匙。若是此物,则断不会惊动母后,其理不喻自明。

  我们其时想想也没办法,只好装出并无此事,出去再说。出去之后,老夫与吉将军曾暗中商议好几次,尚无结果,而我等见面频频,又遭御史攻击,只好听天由命,不去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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