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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少年公子露出怒容,哼了一声,忽见她四肢软垂,扑倒在他怀中,如云的秀发,拂过他的鼻尖,使他有点痒痒的感觉。当下脾气发作不出,稍为迟疑一下,抱着珠儿软绵绵而极丰满的身躯,走进房内。

  过了不知多久,珠儿悠然醒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花团锦簇的绣床中,身上盖着一床轻装,又温暖又柔软,十分舒服。

  她转侧一下,觉得胸口隐隐作疼,不禁微呻一声。一个人款摆走过来,原来是那少年公子,只见他轻裘缓带,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帽,帽前缀着一方白脂美玉,色彩鲜明;衬托出他一种雍容华贵气度。

  少年公子道:“姑娘切勿动弹,你身负重伤,虽然有我的灵药和正长白山秒参提住元气,却也需许多日才能痊愈——”他温和地笑一下,又道:“你不必告诉我姓名来历,我却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德荣,这座履贤精舍,是我居住的地方,你可放心养伤!”

  珠儿睁大那双澄澈的眼睛,盯住他说不出话。那公子轻轻击掌,一个丫环走进来。德荣道:“这使女名唤素秋,我命她特别服侍你,娘,将来再赏你!”

  德荣说完话,再含笑向珠儿点点头,转身自去。履声囊囊,不久去得远了。

  珠儿愣了很久,抬眼见素秋立在床沿边,便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德荣——他是谁?”

  素秋底“姑娘不知道么?这儿是裕王府呀,那位是德贝勒爷珠儿哦了一声,心中惊异万分,面上却不露出神色,谈谈道:“原来是位贝勒爷,那便是说,德荣是裕王的儿子!”

  素秋见她似乎不把贝勒放在心中,也自惊奇,道:“姑娘别直呼贝勒爷的名字,教人听见便不大好啦!姑娘你是打什么地方来的呀?怎么我不曾见到你来这里/”

  她哼一声,凝眸望着罗帐顶,没有口答,心中却想起昨夜的经过,她的父亲和母亲不知怎样了?倘若退出宫禁,找不到自己,会是如何地惊慌和愁虑呢?还有后来救自己的人,不知是谁?会不会遭那红衣番僧的毒手呢?那番僧——她一想到那番僧,心头便冒起凉气。那番僧本领的确大极了,外祖母赐给自己的锋利长剑,也让他夺出手,不知摔在什么地方。

  她心底升起一丝后悔之意,她想起这些年来,不论是在峨嵋山也好,在小银蝈也好,长辈们全都十分疼爱她,怂恿她用功练习武艺。而他们所有的绝技,都肯悉数传给她。可是她总是漫不经意的练习,虽则每当听到外祖母或母亲,还有那发须全白的火狐爷爷,他们说起江湖的经历和传闻轶事,她立刻禁不住会热血沸腾,浮起刻苦习技之心。只是过了数日,便做息下来,自个儿暗中追慕遥想中原繁华风流,和拟想中的们揽人物,还有那种绔丽的生活,幽深的闺阁……

  她从崔念明和母亲处,学得满腹诗书,还有一手精绝的女红,这两件比之舞刀弄剑,更能意起她的兴趣。她,一个远居滇康边界的美而少女,就是这样地溶陶成一个复杂的性格,爽朗而又温柔、聪明而自负,心中远远在憧憬着一些幻想,具有广博复杂的知识——这刻她烦恼地长叹一声,微微挥手道:“你休息吧!我暂时不需要什么!”她原是气指项使惯的人,气派自然尊严大方,素秋慑伏地退开一边。

  晚饭时,德荣并没有来,她因为伤势的缘故,没有吃饭,只喝了一碗汤,味道十分鲜美,还带点点药味。

  根红高悬,明亮的灯光,遍洒在这房间内,厚厚的地毡,深重的重帷,高大贵重的暗色橱柜,飘浮起幽逐梦幻般的气氛。

  她半开着眼睛,陈婉地感受这种情调的味道,在她的心底,正在等待着——虽然那等待的欲望,并不明显,而且有点混淆和模糊……

  履声从门外的廊上传进来,她不觉睁大眼睛,转头望住房门。

  德贝勒在房门出现,没有理睬向他行礼的素秋,径自走向床边。

  他手中还持着一支玉柄丝鞭,面色红润。他用丝鞭轻轻抽在床柱上,发出懂懂的声音,凝眸看着她。

  珠儿不甘示弱地目瞪着他,过了片刻,发觉他的眼中流露出嘲弄的光芒,她像是不及提防地惊讶一下,却是情愿地移开眼光——德贝勒快活地轻笑一声,坐在床沿上。

  珠儿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更妩媚。忽然觉得脸上被他抚摸一下,那动作十分温柔,手指瞬即滑过面颊。

  她微微把脸别向床内,他的手立刻缩回去,他道:“明儿我介绍一个朋友与你见面好么?我的小姑娘——”他歇一下,见她不回答,又遭,“方才和那朋友到校场驰马,我以一马头之差输了,也把你输了!”

  “什么?”珠儿愕然张目,转头看着他,“把我也输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德贝勒佯作正经,安静地道:“我的马跑输了,把你也输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珠儿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德贝勒道:“今早上朝,听说昨夜有刺客大闹禁宫,许多禁军武士都死伤,但刺客一个也没捉到——”他忽地中止,看她面上的表情。珠儿这时像把方才的话题忘掉了,呆呆瞅住他,似乎等他说下去。他继续道:“今日九城严密盘查,闹得京师沸乱,而且……这儿王府外,也有人日夜监视,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

  他用手中的丝鞭玉柄,轻轻敲在床沿上,神色悠闲地看她,不再说下去了。

  珠儿微微叹口气,眼光移到罗帐顶,她知道这位满族宗室已知道她的来历。他会怎样处置自己呢?她的思绪连结在方才掀开的话题上,他说把她输了!恐怕就是指将她交出来,任官家处置的意思。

  心中的空气忽然沉凝起来,一种凄凉孤独之感,向她压下,仿佛让人遗弃在荒岛之上,尽管四周的浪涛排空拍击,可是那声音依然是别个世界的,不是属于那孤独的灵魂,……她眼眶浮动出泪光,她并非畏惧,生与死的观念,并未曾明晰地种根在她心头。但,她是享受惯温柔、怜爱的滋味!她忍受不住那种被人遗弃的感觉,这种苦楚比死更可怕——这时,那位满清宗室贝勒德荣打破了沉默,温和地道:“姑娘,你别害怕,虽然王府外有人监视,但他们绝不敢进来搜寻!而且,这房间是我住的,他们即使偷着进来窥探,也不敢认定我床上的人,会是……”

  “我才不怕呢!”她忽然倔强起来,十分不满他那种哄骗孩子的口吻,“既然你输了,干脆让他们来拿我好了!”

  德贝勒呵呵一笑,道:“那么,你为什么哭了?嘴巴倒是顶硬的!”

  他又从衣襟内掏出一条丝巾,替她抹眼泪,抹完后,摆在她枕旁。“你躺在床上,可觉是闷气么?”他温柔地问。

  珠儿瞅他一眼,道:“门又怎样?明天就不躺在这儿了!”

  德荣微笑一下,徐徐道:“明天么?明天你能到什么地方去?你以为我把你输给官中侍卫们么?不是,你放心休养吧!我不过和一位好朋友比赛,若我输了,便让他来看看你……你倒是穿凿附会起来!”

  珠儿这才知道他是在逗机道:“你一向是使j’莫测地行事的么?我真想不透,既然你知道我的来历,以你的身份,不该这样匿藏我呀!”

  德荣道:“当然我有我的原因!否则,焉能救护你。不过,我的原因不便告诉你。若是可能的话,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好结识震惊朝野的江南诸快哩!”

  珠儿笑了,心中忖道:“这个王孙以为我是江南众快一党哩!

  其实连我也不认得他们。他想打我身上利用,简直是缘木求鱼……”当下她并不说破,撇开话题道:“将来再瞧吧!睁……明天又是哪位章台走马,风流自命的王孙要来瞧我?”

  “你别这样挖苦我们!”德荣眉毛微皱,道:“他是吏部尚书孙子城的次公子孙怀玉,方今京城内第一位人物,和我最是相投。十分敬重草野间身怀绝技的义士,你见了面,就知道我的话不假!”

  她微晒一下,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德荣道:“你莫轻看天下士绅,贵介公子中也自有鲜民你耳濡目染,尽是仇恨之事,自然怀有偏见。”

  她又是微晒,道:“什么天下士绅,我却不管。姑且撇开种族问题,大丈夫出将人相,保社稷,解民团,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才称得上人中膀风。若是走马驰射,花前咏哦,风流自赏,岂足言天下士哉?”她停下口,缓缓解吼道:“草野小民,口不择言,贝勒爷大人大量,想必不见我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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