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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儿都是,我们一家五代居此务农。从来没有分过家,莫烈是我们的族长,这儿都是他的家人了。”

  “我是说他较为亲近的家人。”

  “没有了!他的妻子早已过世,他的母亲也在前个月去世。”

  “听说他有个女儿。”

  “是的,”九公说:“有一个女儿,两天前因为抵债,被朱大官人派人接去,说好今天拿钱去赎回,但现在什么都不用谈了。”

  “朱大官人是谁?”

  “朱羽,范城最大的财主,也是最有名的剑客,最富有的商家,最有势力的人。”

  “我知道这个人,听说他颇有侠名。”

  老人鄙夷地吐了口唾沫道:“他有钱!偶而做一件好事,就有人争着为他宣扬,而他做的坏事,却没有人过问。”

  “他做了什么坏事了?”

  老人顿了一顿:“他好色,稍具姿色的女子,他都要弄回家去做妾待。”

  豫让笑了一笑。“好美色是人之常情,这不算罪过,他又有钱,富人广置妾侍,不是他一个,只要他不盗不抢,那就不是坏事。”

  老人没话说了,显然,他知道这个控诉理由不够充分。

  豫让想了一下,问道:“莫烈欠了朱羽的钱?”

  老人黯然道:“是的。”

  “你们有这么好的土地,生活过得去了,怎么还欠钱?”

  老人苦着脸道:“土地虽然肥沃,但是我们都是老弱妇孺,工作能力薄弱,生产所得,缴纳了田赋之后,仅供温饱而已。”

  “那,壮年人都上那儿去了?”

  “死了!”老人道:“十年前,我们共有少壮男子十九人,可是在十年间都先后死去,莫烈是最后的一个,至少要再等十年,我们的庄上才有少壮男人。”

  “他们是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他们都是剑手,有的死于决斗,有的死于仇家的报复,有的则是为了赚取报酬,为豪门网罗,死于战斗。幸好莫烈也死了,他死之后,莫家庄上没有一个懂剑的人了,我们的新生壮男或许可以活得久一点。”

  “你们的十九名子弟都是剑手?”

  “是的,剑法是祖上傅下来的,起初只有几个人练,这几个人练成之后,出去担任剑手。一年所得,抵得上十年的辛勤耕作,这使得大家都眼红,大家都抛掉了锄头,纷纷拾剑,结果造成了今日的孤儿寡妇。”

  “这实在太愚蠢了,剑手岂可作为职业?放弃这么肥沃的田地不去耕作……”

  莫九公长哎一声:“是的!但是一个剑手的待遇实在诱人,不劳而获巨酬还是看得见的,还有一种生根在内心意不见的力量,促使年轻人不顾血的教训,步上了这条路。”

  莫九公的话给豫让一种无比的震撼。他也是一个剑手,他深深地了解这种看不见的力量。一个学剑的人,只要他第一次握住剑柄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冲动,就在心底生了根。那是一种不甘雌伏的欲望。老是想有所表现,把自己所练的剑法去跟人较量,击倒对方,超越对方。

  决斗当然会有胜负,但是剑手的决斗只有胜利者,失败者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即使胜利者没有杀死他,他也跟死了没有差别,原属于他的一切都离他而去了。

  当然,一个剑手在成长的过程中,势必要经过多次挫败,但挫败没关系,记住挫败的教训,检讨原因,埋头苦练,再度找到那个击败自己的人,湔雪前耻击败他,这种例子也很多。

  挫败不是失败,一个剑手可以有很多次挫败,却只有一次失败,能被击倒很多次,却只有一次被击败。所谓击败,是在倒下去后,丧失了斗志,再也站不起来了。

  豫让没有再问什么,他知道这一个剑手的家族已经被击败了,他们剑手的生命,也宣告结束了。但这家人却从此拿起锄头开始另一种更为美好,安定而幸福的生活,豫让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对他们说的了。

  他们没有问莫烈是被谁杀死,也没有问豫让的姓名,豫让只拱了拱了手,回头就走。

  心情比来时轻松了一点,他了解杀死了莫烈,对莫烈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如果莫烈不死,继续当族长下去,又会把剑技教给那些小孩子,又造就了一批剑手。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朱羽,讨回莫烈的女儿。

  找朱羽并不难,他是范城最有名的人,比城主范中行还有名,他的宅邸比城主的府邸还要豪华,他的人手比范中行所养的斗客还要多上几倍。唯一不同的是身分,范中行是贵族,朱羽是平民,范氏出来,有车马随从仪仗。朱羽没有,但要见到朱羽,比见城主还难,豫让来到朱羽的家邸前面,被两个衣采鲜明的汉子挡住了。那两个汉子只看了一下豫让腰间所佩的长剑,连他的面貌长相都没有看,就有一个人点点头道:“跟我来。”转身在前领路。

  豫让倒是有点不解地道:“上那儿去?”

  汉子道:“朋友不是来访问我家主人的吗?”

  “不错!我来找朱羽,有事要跟他商量。”

  “那你就跟他去好了,没错。”

  豫让只得走了进去,那个引路的汉子已经走得很远了,在一个转弯角上,以现他没有跟上来,就站着等他,等豫让慢慢地过来。

  豫让倒不是要搭架子,也不是存心慢行,他是被屋中的豪华气势所吸引了。

  他们走的只是一条过廊,却是用很好的木材搭建,漆着朱红的颜色,亮可鉴人,碧瓦飞檐,地上铺的,竟是很讲究的白石。

  这种石块质地细致坚硬,很像玉,只是光泽略差,很多人家琢磨之后,制成器饰,冒充玉器,价值虽然比三差得多,但是用在屋子里砌地为砖,只有王侯之家才有此等气派,而在屋外铺为廊砖,即使公侯将相之家也很难办到。

  廊外绿草如茵,花木扶疏,修剪得十分整齐,可知一直是有花匠细心照顾。廊内每隔两丈许,就是一根柱子,柱顶两旁各伸出一个钩子,作展翅飞凤之形,凤口中衔着一尽白纱宫灯,那灯钩竟是黄金的。

  来到转角处,豫让有点歉意地道:“对不起害你久等了。”

  那汉子毫无愠色地道:“没关系!每个上门的客人都是如此,你还算快的,有的人要逗留半天才能慢慢磨蹭过来,有的还攀高了去摸摸灯架看看是否真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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