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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这个卑职实在难以想像,那桥头根本没有立足之处,桥下的水深逾丈,连站有水中都不可能,而桥腹处的桥洞只有径尺大小。”

  “那已经够把一个人缩在里面了。寻常只要能把头钻过去的孔,身子也能跟着过去,”

  “可是那桥孔却不通的,只得三尺来深,最多只能藏进半个人,有一半要在外面。”

  襄子冷笑道:“武功练得好的人,能把身上的骨节松散,身躯四肢屈折合成最小的体积,有三尺多深,一尺为径的地方,足够藏身了,”

  王琮讶然道:“卑职听人说过,但不信有人能练到这种境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襄子冷笑道:“王琮,你自己不行,却不能把别人也看成如此。别的不说,要讲藏身于那个桥洞中,在跟前就有两个人能办得到。”

  王琮道:“是,是,君侯。属下孤陋寡闻,这汉子由桥下出来,藏身桥洞中殆无疑问,属下一时未注意及此,请君侯原谅,属下愿领失职之罪。”

  襄子叹道:“罢了,你已经很尽心了,像那种情形,是特殊的例子,能达到那种标准的,举世也没几个人,你想不到也不足为怪。”

  “多谢君侯不罪。君侯,这刺客既有那等手段,必然不是庸手,君侯更不可冒险轻斗了,还是让属下来吧。”

  襄子沉声道:“你们应付得了吗?”

  王琮顿了一顿,才道:“属下等当尽全力扑杀这个刺客。一人不行,就用十个人,属下等愿效死命。”

  襄子笑道:“人家能运气叠骨,你连这种功夫都不知道,两下相去甚远,上去一定是送死。虽然你们仗着人多,可以用轮战制服对方,但是太不公平了。”

  王琮忙道:“君候,属下等乃为护人而尽职守,不是武人争强斗胜,不讲什么公平的。”

  “不行!我是学剑的人,我讲究的就是公平,在我跟前,不准有倚多为胜的事,你要是行,就一对一上前对战,不行就让给别人来。”

  王琮道:“属下自承不行,但不知道还有谁行。对了,君侯说眼前就有两人擅长缩体之功,一个是这刺客,还有—个是谁呢?”

  襄子脱去了身上的外衣,整理了一下劲装道:“我!”

  “啊!是君侯?”

  “是的。练剑到了某一个阶段,讲究身与剑合,那就必须要使肢体柔软任意屈伸,然后才能发挥某些招式的精辟之处,使对方无法想像的情况下突出奇招。我已经突破那个阶段,所以我才知道有那种可能。”

  “属下愚昧,不知君侯高明若此。”

  襄子微微一笑道:“我的责任在施政牧民,本不应该把精力放在击剑上的,可是我由剑道中悟出许多道理,在理政治国用兵交战时都能适用,而且还别具征效。”

  “剑道即仁道!”木立的刺客忽然开口了。声音还是沙哑的,然而语气中有着无比的庄严,使得襄子悚然动容,移目看去,豫让的脸又经过了一番改变,连声音也变了,但是他的那种内在的剑客的风标却是无法改变的,尤其是那种面对着死亡而毫无畏惧的态度,使得襄子十分熟悉。

  他顿了一顿之后才道:“豫让,怎么又是你?”

  这句话问出后,四下都为之震动,尤其是河东的父老们,因为豫让跟他们的关系太密切了,难道这个形貌丑陋的汉子会是豫让吗?很多人不相信,他们都见过豫让,豫让是个美男子,英俊魁伟,剑技超凡,所向无敌,视如天神。这个汉子怎么会是豫让呢?

  但有些地方却又使他们无法不信。第一是这汉子的身形很像,第二是他那一剑在手,睥睨天下的气概。这个汉子虽然一击未中,但他抱剑在手,毫无恐惧,只是他也没有了杀机,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原野上虽然拥集了近万人,但是没有一丝声息,人人都屏息伫望着。还有不少人看着文姜,想从她的脸上找出答案,但他们也失望了。文姜站得也如同一尊石像,没一点表情,似乎那个人并不是她的丈夫,也似乎豫让这两个字与她毫无关系。

  豫让站在那儿,双目凝视着上方,似乎想从碧云中得到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君侯怎知是豫让?”

  襄子笑道:“没有任何理由,我只是认出了你!”

  “豫让形貌声音俱已非昔,河东的故老都认不出豫让了,君侯何以能一眼认出我呢?”

  襄子想想道:“因为你手中执着剑。”

  这个答案很少有人懂,但是豫让却能充分地明白。

  一个高明的剑手执剑时,本身必然具有一种独特的气势与表征,虽然不一定能以言语表喻,但是另一个剑手看见了,立刻就能知道是谁。

  正如人们去形容一个熟人,若是光凭言语,除非那人有着特别异常的特征,否则往往会发现,至少有上百个完全不像的人可以符合叙述。

  但是,若将那人放于百个外形轮廓相似的人中间,却一眼可以找出要找的熟人。

  由此可见,人的外表,并不是识别的重要因素,而剑客与剑客之间,又有着他们独特的特征,双方只要交一次手,就能牢记不忘,也许在路上对面相逢,他们不会认识,但只要一拔剑,那怕已过了数十年,双方的外形都改变了,他们仍能相互认出来。

  默然片刻后,襄子道:“你这次又失败了。”

  豫让没开口。

  襄子再道:“这次你的剑比上次见面时凝稳多了,尤其是能将杀气完全收敛,一直到快要刺中我时,我都未能察觉,可知你的剑艺进境太多了。”

  豫让想了一下才道:“我的剑是有了些进展,但是并没有君侯所估计的那么高。”

  襄子道:“不然。以前,我以为身与剑合已是天下无敌的境界,可是经过上次一度遭逢之后,我发觉你的剑技比我高上一个境界,所以再度去深造了一段时间,结果到了心与剑合,意与剑合的境界。”

  豫让道:“我可以体会到。刚才君侯所发一剑,在刺中我之后,居然能撤收回去,收发由心,人世间应是无敌了。”

  “但是我不如你,你已经到了剑在物外的境界,把人与剑分开了。”

  豫让笑道:“尘世之人,很难到那个境界的。”

  “哦!为什么呢?”

  豫让想一想道:“因为我们都太重视剑,时刻都要抓在手中,人与剑分不开又怎能剑在物外?”

  “不错,可见你出手之初,无形无踪,我反击你时,锋刃及体,你都能孰若无睹,分明已到了那种境界。”

  豫让道:“没有,我还没有到,这一辈子都无望可及了。因为我放不下剑。”

  襄子道:“那你怎能发剑于无征?”

  “那是因为我胸中本无杀机。”

  “本无杀机,是说你不想杀死我?”

  “是的,你我既无宿怨,也没有仇恨,更没有利害,没有任何力量促使我非杀不可。”

  襄子道:“是啊!豫让,我实在不明白,你现在刺杀我,实在没有道理,智伯已故,争端已经不存在了,他又没有嗣子,而我与智伯之间,也只是权位之争,别无宿怨,一死百了,你为什么要刺杀我呢?”

  豫让道:“只因为我答应过智伯。”

  “那也是从前的事,此一时,彼一时,智伯泉下若能语,他必然不会再要求你如此做的。”

  “我知道,君侯对河东父老及智伯夫妇已仁至义尽,换了个人,不会有此等胸襟。”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呢?”

  豫让想了一下又重复那句话:“我答应过智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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