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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豫让笑道:“君侯,若是全神贯注剑中,就不能说是摒除一切杂念,剑也是一种意念。”

  “是的,先生高明,我受教了。看来先生的悟境比我深,我到底还是差了一筹。”

  “君侯太客气了,我只是领略到一点空灵的诀窍而已,还没有达到心中无剑的境界,倒不如君侯在一个境界中登峰造极。”

  心中无剑,是剑术中形而上的境界,若能深入,自然可以独步尘世。但如果初入门径,一切都在摸索的阶段,反倒不如低一层的顶尖来得精湛了。

  赵襄子肃然道:“以造诣而言,先生已经高出我一层,本来是不必再比了,而我心中也实在不想跟先生决斗的,可是刚才与先生持剑而立,我心中竟起了一种无法抑止的冲动,好像不请教一下,心神就无法安定。”

  豫让听罢,笑笑道:“君侯言重了,其实在豫让心中,何尝不是对此战抱有热切之期望。”

  “哦,先生也热切期盼此战?”

  “是的。豫让虽然在君侯剑下二度受杀,但那时都为了一些外在的原因所影响,未能领略君侯之所长,也未能尽我之所能,心中不无憾焉。”

  襄子忍不住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我也是同样的有此感觉,所以孤家才不远千里,远赴河东。先生想必也明白,若非为了能重晤先生,孤是不会出来的。”

  这段话令豫让十分感动,因为襄子说出这番话来,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这段话是当着不少河东父老讲的,那几乎将他远来河东,亲为智伯合骨安葬的恩德一笔抹杀了。尤其是在他已将取得河东父老的好感,赢得他们的感激与拥戴时,他居然说出了这番话。

  豫让知道襄子这番话并不是为了讨好自己,因为自己与河东百姓是结为一体的。在河东百姓心目中,自己仍是有若像神明一般的崇高地位,襄子若是为了讨好豫让而得罪了河东的百姓,豫让是不会领情的。

  这一点大家都很很楚,聪明的襄子,绝不会做这种笨事,襄子这段话,只是为说出他内心的真正感受而已。

  一个剑手的一生中,永远都在追求的,不是名位,不是尊荣、富贵,而是一个人,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不仅是剑手如此,任何一种可以比较的技艺都如此。

  任何一种技艺若是能作比较,则一定有高下胜负之分。相差悬殊,上下分明,这种比较,败者固然很没意思,胜者也没有胜利的乐趣。

  双方实力较为接近的,在经过一场公平的较量之后,败者不但是心悦诚服,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而得胜的一方则有胜来不易,弥足珍贵之感。

  这虽是一场十分刺激的比赛,但也只是满足一下与赛者心中那种内发的冲动而已,尚不足以叫他们刻骨铭心,生死以赴,永矢不忘。

  真正令他们心折的,只有一个剑手,当然,这也必须要他们本身的技艺已臻极境,在尘世间很难觅得相当的对手,才会有这种冲动。

  高处不胜寒,越高的地方越冷静、寂寞。

  这种寂寞的心只有身临高处的人才能体会。

  天下无匹固然是人人渴求的境界,但那种落寞的心情却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他们终生所追求的,便是可堪一战的一个对手,能真正测定自己的一次战斗。

  只要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哪怕万里之遥,也会赶了去达成这一战。

  即使是一个十分卑鄙的人,在面临这一战时,也会求取公平,像朱羽以前对豫让的挑战,就是如此。

  襄子此刻对豫让,更是如此。

  豫让默默地面对着襄子,他觉得也有很多的话要说,但他一向拙于言辞,所以他只将自己的千言万语,并在一句中表达了:“请君侯赐教了。”

  双手抱剑,微一恭身,态度十分庄重。他以严肃的态度请战,以表示对此战的重视,这就是最好的说话了。

  襄子也是十分感动。他虽贵为一国之君,但是在剑道的范围里,他只能算是一个新手。豫让名满天下,不知者无几,豫让能如此隆重的接受他的挑战,也是一种难得的殊荣了。

  能赢得一个绝顶的剑手在决斗时尊敬,是十分困难的事,那不是尊贵的身分与显赫的地位而能得到,更不能是千斛明珠,万镒黄金能够买到。要得到这种尊敬,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本身在剑技上是非常造诣。

  襄子也还了一礼,双手捧剑道:“先生,我们这就开始了,先生还有什么要指示的?”

  豫让摇了摇头。

  襄子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又接口道:“先生,我要声明一句,我手中所持的剑是一支宝剑,剑名苍冥,乃名匠欧治子所铸,肉试能断牛马,金试则裂铁石,先生要十分小心。”

  豫让微微一怔后才道:“不妨事,我的剑虽非名器,但尚称坚利,大概还能挡得几下。”

  “那就好,我是怕先生不明就里,在剑器上吃了亏,我使用此剑并非为求以器利而占先胜,而是因为孤练剑时,用惯了此剑。若是对别的人,孤还可以换支剑将就一下,面对先生,孤就不敢如此托大了。”

  豫让道:“那是自然。用惯了一枝剑就不能轻易更换了,重量长短宽窄的不同,都足以影响到剑招的运行,一个好的剑手,终生只用一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襄子道:“先生能谅解到这一点就好了,孤家也是因为知道剑器的重要,所以一开始就选了柄好剑。”

  这就是贵族剑手比别人占便宜的地方。他们有能力一开始就用最好的,尤其是此等丈剑名刃,更为稀罕。豫让知道自己的剑器比不上,但是只要知道对力用的是宝剑,至少可以用技术去匡补不足。

  只要避免与锋刃硬碰,就不会被对方斩兵器,所以这件事并没有给豫让成多大的困扰。

  双方摆好了姿势,决战即将开始。襄子知道豫让是绝不会先出手的,所以也不作客套。出手已作了攻击的准备,但是一旁的太傅轻咳了一声。

  襄子听见了,又垂下了剑道:“豫先生,再等一下,我忘了宣布一件事了,这是敝国太傅伊琦。太傅,那就请你先读一遍后,再交给王将军好了。”

  伊太傅转身道:“老臣遵命。”

  他打开了袖中的一个羊皮卷,上面用珠砂写着密密的字。他眯起眼睛,尽量放大了声量念道:孤赵侯襄子。今与剑士豫让相约作生死之搏,纯为本人之自愿,纵有死伤,概不得追究刑责。凡我国之臣属军民人等,更不得借故生事设词,若有故违者,即以抗命逆上之罪,应予格杀,并责令河东将军王飞虎立予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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