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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苦木大师见他提到辛红绢,枯瘦的脸上动了一下,才道:“令师妹及尊兽为一位高人救走,留有一封柬缄,托敞寺转交大侠,敝寺未便擅拆,故不知那位高人是谁?为此老僧特地违例出山,一来为处理门中琐务,再者也希望大侠看完柬缄后,告示那位高人是谁?”

  他的声音仍是平静的,宏亮的,可是其中已含着冷竣的意味!

  欧阳子陵惊疑地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字谕欧阳师侄,欣知吾非师弟传业有人,且能一本天心,光大吾门,深为庆幸!

  吾研先天易数,小有所成,知红徒及金儿有危,间关万里抵此,适逢呼音寺中赫尔喇嘛及同门师弟三人,背叛师门,欲加害红儿,及时加以救走,吾在此现身不便,故先至前途相候。

  住持苦木大师修为有成,惟嗔念未除,汝宜妥为应付,谦礼相向,当不致迁怒于汝,必要时可归责于吾。

  光我门中,任重道远,汝其勉之!知名不具!”

  欧阳子陵虽未见过师伯,当然更不会认识笔迹,可是他知道师伯从未出现江湖,介入武林是非,也无人知道她的名号,此缄不至属伪。

  遂庄容将柬封入缄中,然后才对苦木说道:“救敝师妹的是家师伯,神尼上清下昙,晚辈可奉告者仅此一点!”

  苦木大师的脸色又动了一下,以震人耳鼓的声音说道:“掳却贵师妹固为敞寺不对,可是任意将人救走,连名号都不留一个,同属佛门弟子,令师伯又未免将呼音寺太视若无物了吧!”

  他说到后来,声音简直像打雷一般。

  欧阳子陵觉得师伯讲他嗔念未除,真是一点不错!遂也朗声回道:“家师伯事出无奈,当有下情可禀!”

  苦木大师见欧阳子陵不但不认错,反而振振有词,他的脸上不禁现出怒色来了,大声地道:“如此上门欺人,还有什么道理,你说!你说!”

  欧阳子陵不先忙着解释,却笑着道:“家师伯留缄对大师极端推崇,誉为当世高僧,惟憾在一点,若能看破嗔关,必可跳出三界,归大自在!”

  苦木大师以稀世之龄,当着自己的弟子,被欧阳子陵说出自己的弱点,不由得脸上一红,然而他究竟是修养有道,立刻放低声音,和霭地说:“大侠教训得极是!但不知令师伯有何碍难之处,请大侠明示!”

  这老衲无愧掌门高僧风度,知错认错,欧阳子陵孺慕之心,油然而生,遂也恭敬地道:

  “晚辈斗胆再动问一句,贵寺赫尔尊者及白天掳捉敞师妹的三位老师父,此刻可在寺中?”

  苦木大师见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脸上又是一红,沉吟片刻道:“不怕大侠见笑,此事说来惭愧。老僧在后山得知前院变故,正欲找此四人责问,不意遍寻无着,想必惧罪潜逃下山,为此才耽误良久,劳诸位好等,但此为本门私事,与令师伯所为何关?”

  欧阳子陵道:“此事大有关系,赫尔尊者挟恨于心,趁晚辈与朗月禅师交手之际,欲对敞师妹加以暗害,幸家师伯及时赶到拯救。

  家师伯虽在空门,乃为比丘,僧尼有别,不便在此现身,且贵寺明例,不容外人登堂,故家师伯留言,令晚辈代向大师致歉,乞恕擅入之过。”

  苦木大师废然长叹道:“老僧传人不慎,致贻羞圣地,传笑武林,呼音寺不招待外宾陋例,已成历史,自今日起,广开寺门,任人出入!

  叛师徒众,本门自会派人寻获,以正门规,耽误诸位良久,今日寺中事烦,未便招待,异日有缘,当广排素筵宴客!”

  语毕合什作礼。

  欧阳子陵见他有逐客之意,自己等人也心急赶路,不愿多作耽搁,遂作礼告罢骚扰之罪,正想与左棠等人告辞出门,不想老头儿心思一转,觉得良机不可失,连忙又向苦木道:“大师欲找寻叛徒,在下倒有一条明路,令徒孙哈达曾与南天山滴水崖七星岩端木赐良门下弟子索良为伴,彼等衔恨欧阳贤侄,必定会投奔该处,大师不妨派人上那儿打听一下!”说完才正式告辞出门。

  一场滔天巨劫,就这样消弥了下去,还为这次西行救人添了个有力帮手,替端木赐良找了大麻烦。三个人都十分兴奋。

  马匹果然都停留在寺门外,三人都认骑登鞍,轻策着小步慢慢地朝山下而去。天色已经大亮了,欧阳子陵吁出一口气,默念道:“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春夜啊!”蹄声得得,在西行的路上又扬起了征尘,因为少了一个辛红绢,这个行列就显得异样地寂寞。

  三个人的心中,对那浅语轻柔而佻达的倩影,竟起了一种特别的思念。

  离开了呼音寺不久,突然,他们的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蹄声,一驽飞骑朝着他们的去路,一溜烟似地追来。

  三个都不禁勒转马头来驻望。

  骑尘来到临近,骤然煞住,马掀起前蹄作人立,“希聿聿”!一声奋鬣长嘶,才把急速的冲势停下来。

  这就见得马好,马上的人骑术更好!

  三人放眼望去,来人赫然是呼音寺住持方丈苦木大师,跨下却是辛红绢的紫骝。老和尚马上合什,微一作礼道:“列位走得匆忙,未及将辛女侠坐骑携去,兰若不便饲养牲口,是以老僧专程前来送还!”

  说罢飘身下马,将缰绳送到欧阳子陵手中。

  天外玉龙连忙也下骑恭身接乡,行礼道:“一骑能值几许,大师随便遣位师父送来就得,何敢亲劳佛驾!”

  苦木正色道:“大侠谦甚,老僧自知门下弟子,在蒙藏一带惟我独尊骄横之至,得罪武林同道很多,总归其责,咎应在我,汗血宝驹,岂伺凡马,老僧自来,正所以表示,喇嘛一宗,并非全为骄纵之徒,再者老僧尚有一事相扰,恐徒辈说不清,还是自己跑一趟的好?”

  话到此处,他停了一下,才又换了凛然的口吻说道:“令师伯清昙神尼批评老僧嗔关未戡,确是透辟之论。

  私心之内,对令师伯倾慕无已,惟喇嘛一宗,广布西域,虽不足与中原名门大派相提并论,倒底谊属武林一脉。

  老僧忝为掌门,对令师伯入寺救人之举,于职责无法坐视,请归告令师伯,今年六月十六,假藏边布达拉寺,恭请令师伯法驾莅临,一论曲直。”

  苦木大师是以掌门人身份对清昙神尼约会,欧阳子陵当然无法推辞,只好道:“晚辈敬诺!”

  苦木大师微微一笑道:“约会为六月间事,彼时尔我各为师门,自不便多作酬酢,但老僧明日立将遣弟子朗月等人赴南疆滴水崖七毒天王处,擒治叛徒,尚属敌忾同仇,盼大伙得便,仍赐臂援!”

  欧阳子陵见这个老和尚恩怨分明,气度恢宏,十足名门胸襟,宗师怀抱,内心钦敬异常,仍恭身道:“晚辈不才!愿听朗月禅师指示!”

  苦木色霁,含笑道:“大侠人中麟凤,天上神仙,小徒得供驱策,于愿已足,请不必太客气,老僧行矣!”

  语毕一阵轻风,身形化为一点黑影,眨眼间消失在沙道的尽头。

  左棠摇头道:“这个老和尚武功修为已达神明境界,幸亏还讲道理,否则恐怕我们谁也出不了呼音寺的大门。

  贤侄,我除了你之外,很少再心许别人,今后恐怕要推翻这个观念了!天地之大,何处无能人异士,看来我自己这点能耐,实在是微乎其微了!”

  欧阳子陵也有同感,他亲见老和尚离去时的功力,想起了六月十六的约会,不禁替自己的师门及那位尚未谋面的师伯发愁了!

  左棠换乘了紫骝,将他自己的那匹马改驮行装,跟在后面,三人摧骑默默地前进。马蹄落在沙土上,使得大地都起了痉挛,晨风掠过春的漠野,有早开的小花,在路旁迎风招展。

  黄色的路,绵亘在前方,无穷无尽,直伸到天的那一边,太阳出来了。

  中午,他们停歇在一个山谷的阴处,沙漠龙一夜没有睡觉,娇美的容颜上有着一丝憔悴的风尘。

  那并不是因为疲累,女孩子在恋爱中会变得异常地坚忍与柔顺,她可以承受一切的磨难,只要是为了爱,任何痛苦都有了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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