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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


  “这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也许没有多少知识,可是他们却有着一个温暖的召引,因为他们是在回家。”

  “妻子也许不美,菜肴也许不丰,可是那份温暖却不是财富权势所能换得的,他们比我幸福得多了。”

  腹中并不饥饿,他却急于吃点东西,可是他自己非常明白,要填满的不是肠胃,而是那空虚的心灵。

  所以他经过几个农家时,都匆匆地策马滑过,因为他不愿停下来去扰乱别人那份难得的宁静。

  直到夜深了,星斗撒满天幕,秋天的夜空显得特别的高,特别的远,他心中的寂寞也就特别的深。

  坐下的马开始有点疲倦,步伐显得有些蹒跚,他才感到自己太专横,这畜生没有理由跟着他吃苦的。

  前面又闪着一点小小的灯亮,就是那点微光使他可以辨出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在山岭巨树间显得异样的凄独!

  “这凄零的陋屋,深夜的灯火,证明住的必是一个寂寞的人,我倒不妨去打扰他一下……”

  想到这儿,他立刻催骑前进,一直来到屋前,才下马拴在一株枯树上,让他自由去啮食树下的黄草。

  马蹄声并未将屋中的人惊动,他只好自己去敲那扇草扉。

  “呀”的一声,他的手才触上了门,草门就自动地开了,原来那门只是虚掩着的,里面并未上闩,所以才应手而启。

  屋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椅,一几,一灶,灶上有口锅子,炉中有着余烟,锅里还冒着热气。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这里应该有人的,怎么会没有人呢?没有人又点着灯,煮着东西干吗呢?

  心中怀着疑问,鼻子却嗅到一阵香气,那是从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好像是在煮着什么肉脯似的。

  他的食欲立刻被这阵香味引起来了,心想主人也许出去了,过路旅客,吃他一点应该没关系,最多付钱罢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朝锅子走去,伸手便揭开锅盖,锅子里果然热腾腾地煮着一锅肉,向香直溢。

  他放下锅盖,伸手又在旁边拿出一柄锅铲,一个碗,准备舀一碗起来,压压那股被引起的食欲。

  才舀上第一铲,他不禁怔住了。

  这些肉在锅里看不清楚,可是他铲子上肉堆中,却有着白白的半寸长的那么一截,简直不忍卒睹!

  这是半段人指,连指甲还在上面!

  那么这一锅煮的都是人肉!

  韩芝佑只感到一阵恶心,连忙丢下锅铲,还来不及转过第二个念头,脑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风。

  韩芝佑闻风转身,单掌一探,已将那阵劲风拍向地下,原来是两颗银珠,叮然有声。

  韩芝佑更奇怪了,这银珠当然是发来偷袭的暗器,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发暗器的人,腕劲奇强。

  若不是他功力了得,单凭这两个银珠,就很少有人能挡得住。因为他觉出那发珠之人,已至飞花却敌的程度!

  摘叶可以伤人,何况是两颗银珠呢?

  一锅煮人肉已经够奇了,何况这屋中还藏着一个功力高得出奇的武林人,韩芝佑简直无法相信目前的遭遇!

  更惊人的事情又发生了,他还没找到发珠人的藏身处,面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径向他扑过来。

  百忙抬头一看,这扑来之人是个白发老妞,单臂前探,直取他的胸前大穴,攻势非常凌厉。

  韩芝佑十分惊异,百忙中一臂横格,将老妪的手撞开,心头又是一震,因为这老妪的劲力十分深厚。

  老妪被格开一招后,身躯急转,底下撩出一腿,直勾韩芝佑的下阴,口还发出怒吼道:“孽畜!今天我非毙了你不可!”

  韩芝佑因为那一腿狠毒,心中也有点急愤,心想我与你无怨无仇,见面不分青红皂白,你就要我性命,而且你屋中煮着人肉,刚才又发暗器偷袭,绝非什么善良之辈!想着就准备对她的腿上一掌切了下去。

  那老妪仿佛不知躲避,竟被他切个正着,砰然一声微响后,韩芝佑感到掌缘一阵疼痛,而那老妪巳疼得坐了下去。

  韩芝佑本来想再补上一掌的,但是眼看到那老妪的萧萧白发,脸上虽有皱纹,却仍不减清秀,不由又忍住了。

  老妪坐在地上,两目向前瞪视,手上仍在作者抵御的架式。

  韩芝佑忍住怒气喝道:“老婆子!你怎么出手就伤人?”

  老妪闻言之后,脸上忽现奇容道:“原来你是人!”

  韩芝佑大怒道:“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不成!”

  老妪啊了一声道:“那怪我太莽撞了,我始终以为是那孽畜来了,所以才跟你拼命,你既然是人,进来时为什么不打个招呼?”

  韩芝信没好气地道:“我推门时不见人,向谁打招呼?”

  老妪叹口气道:“唉!我要不是双目失明,也不会引出这场误会。”

  韩芝佑诧然道:“原来你的眼睛看不见!”

  老妪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眼睛中了一种毒气,使得瞳孔收缩到完全闭索的程度,根本无法视物,否则何致于挨你那一掌呢……”

  韩芝佑歉然道:“在下不知老太太目不能视物,所以出手莽撞了一点,老太大的脚上伤势严重吗?在下深感歉疚

  老妪微微苦笑一下道:“还好!大概只脱了臼,喂,小伙子!你的武功很好嘛,能躲过我那一招,而且还反击了一下……”

  一面说一面开始揉脚,慢慢接上日骨,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韩芝佑才发现她的眼睛里瞳孔果然缩成针尖大的一点。连忙过去扶着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蹲下去替她揉那只受伤的脚。

  老妪手按着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你多大了,你的武功一定受过真传。”

  韩芝佑蹲在地下道:“晚辈今年三十岁了,略为学过几天技击。”

  都笑道:“三十岁就不能叫你小伙子了,请恕老身失言。朋友贵姓大名,尊师是哪一位,老身也许会认识。”

  韩芝佑道:“晚辈姓韩,名叫芝佑,武艺是家传的。”

  老妪道:”家传武学,那老身就不知道了,江湖上没有姓韩的高手。”

  韩芝佑道:“晚辈世代列仕,不在江湖行走。”

  老妪道:“这就难怪了,韩相公的功夫真高,老身就是眼睛能看得见,大概也胜不了相公,相公来得真巧……”

  韩芝佑忍不住道:“晚辈正在奇怪,老大太好似在等候对付一个强敌。”

  老妪点头道:“相公猜得不错,老妪所对付的强敌并不是人。”

  韩芝佑诧然地站了起未道:“不是人是什么?”

  老妪道:“相公出身书香门第,当知世上有旱魃………

  韩芝佑惊道:“旱魃!不就是厉尸不朽,出而为灾,据说凡是有旱魃出现之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老妪摇头笑道:“相公是太相信书了,旱魃的成因是这回子事,至于说到形成旱灾,不过是附会的说法,可能因为干旱之地,尸体不易腐朽,出现旱魃的机会比较多一点。”

  韩芝佑恭敬地道:“前辈见解甚是有理,那么早魃是如何为灾呢?”

  老妪叹息一声道:“不朽厉尸,禀天地戾气而复苏,自然是人肉为食,涂炭生灵,此地所生之旱魃尤见凌厉。”

  韩芝佑一摆,忍不住插口道:“怎么会特别厉害一点呢?”

  老妪道:“据传旱魃是在二百年前一个专擅用毒的绿林巨寇所化,由于多食生人血肉,渐渐恢复了知觉……”

  韩芝佑骇然道:“死尸还可以复活,这简直是无法相信之事!”

  老妪叹息道:“世界上的事情属于不可知与不可理解者,多如恒河沙数,人的一点点知识算得了什么?”

  韩芝佑急着想听下文,不敢去打岔,老妪乃接着道:“它不但恢复了部分知觉,而且连武功也渐渐恢复了,老身寄居此地,发觉了它的恶行之后,无日不思除之!”

  韩芝佑忍不住又问道:“前辈与它遭逢的结果如何?”

  老妪轻叹道:“说也惭愧,这恶物一身皮坚肉厚,老身空有一身技艺,竟是奈何它不得,甚至被它喷了一口毒雾!”

  韩芝佑侧然道:“前辈的眼睛就是因此失明的?”

  老妪愤然道:“是的!老身寻到它时,它正攫了一个婴儿大嚼,老身连击它数招,竟自伤不了它,末后吃它迎面喷出一口毒气,逃遁而去,前些日子眼中只觉得奇痒无比,今天竟是一点都看不见了。”

  韩芝佑愤然叫道:“这东西如此可恶,晚辈一定相助前辈将它除去!”

  老妪点头道:“有相公相助,或许可以奏功,这东西现在越来越进步,生人已经吃厌了,竟会懂得攫掠活人烤熟而食!”

  韩芝佑憬然道:“原来前辈锅中的人肉竟是为诱它前来而设!

  老框点头道:“不错!它虽知熟食,然尚不解调味,老身故意烹得一锅人肉,那东西嗅觉甚灵,必会寻觅而至。”

  韩芝佑想到一事,又开口道:“前辈此举……”

  说了一半,他就止口不言了,老妪闻声知意道:”“相公可是认为老身杀人作饵之举措不当?”

  韩芝佑坦然道:“前辈用心虽善,只是晚辈少在江湖走动,听来不甚习惯。”

  老妪又叹了一声道:“相公到底是正人君子出身,处事以仁心为上,可是江湖上也并非完全是凶残之辈,以杀止杀,义者不齿?”

  韩芝佑恭敬地道:“晚辈出言冒犯,前辈望多宽怨,可是晚辈仍不明其意……”

  老妪微笑道:“这些俱是为旱魃所杀食后剩下的断肢残腿,由老身拾起加以烹调为饵,如能因而扑杀此獠,也算替他们报了仇。”

  韩芝佑钦折地道:“前辈侠心仁为,令晚辈敬佩万分!”

  老抠浅浅一笑,忽然轻谓道:“相公品性谦虚,宅心慈厚,武功又是那么高明,像极老身当年一个挚友,只可借老身现在视力不明,无法看清相公的极世风标。”

  韩芝佑被说得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前辈太过奖了,晚辈哪里当得起……对了,晚辈直到现在尚未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实在失礼得很!”

  老妪的脸上一阵激动,良久才叹道:“老身昔日在江湖上,倒也有点小小的名气,而今年华老大,往事不堪重提,这名姓也不必再说了。”

  韩芝佑知道这老妪必有一段伤心恨事,所以才隐姓埋名,匿居在隐僻之处,但他还是固请道:“前辈不愿提名号,不妨将姓氏告知,晚辈也好称呼。”

  老妪等了片刻才低低地道:“老身姓杜!”

  韩芝佑想了一下,突然失声惊道:“您老人家莫非梵净山主天香玉女杜素琼前辈?”

  老妪激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道:“梵净山主跟天香玉女都死了,老身只是杜素琼而已。”

  韩芝佑奇道:“这又有什么差别呢,那几个名字都是前辈一个人……”

  杜素琼凄然苦笑道:“像老身这等形状,还配叫什么天香玉女……”

  韩芝佑也不禁默然,片刻之后才道:“杜前辈与韦大侠的一番情史,武林尽人皆知,晚辈虽然不在江湖行走,听人讲起来也深为感动。”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旧事重提徒乱人意!”

  韩芝佑见她感慨很深,不敢再往下说,默默地望着她,空气变得很沉寂,阴森森的有些寒意。

  而且这寒意越来越深。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觉察到了,杜素琼连忙压低声音道:“相公!不要动,那家伙已经来了。可能就在我们身后,它的动作很敏捷,你猝然回身,一定会吃亏的。”

  二人只顾说话,脸都向着门里,忘了门是洞开的,当时比较大意,此刻用心谛听,微闻咻咻之声。

  韩芝佑闻言果然不动,可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这东西会这么冷。”

  杜素琼低声道:“此物虽名旱魃,却是禀阴寒之气而生,故而身上有一股寒意,还有一种冰魃,所经之处,草木皆冻。”

  韩芝佑忽然道:“我们在说话会惊动它吗?”

  杜素琼道:“不会!它的视觉已经恢复,听觉要慢一点。”

  韩芝佑道:“我真想看它是个什么样子。”

  杜素琼低低地道:“形状丑恶极了,现在它已受到锅中熟肉诱惑,我们不惊动它,它不会侵犯我们的,等它掀锅大嚼的时候,我们可以合力对付它了。”

  韩芝佑点头,片刻又道:“前辈何不在向中下些毒药,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杜素琼微笑道:“它生前是个用毒的专家,普通毒药毒不死它,剧烈一点的毒药瞒不过它,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韩芝佑轻轻一叹道:“俗云‘经一事,长一智’,我不晓得一具复苏了的死尸,会变得这么厉害,真是想都想不到!”

  正说之间,身后己传来掀锅声,咀嚼声……

  大概这人肉烹调极佳,旱钦在唉吃时连骨头都舍不得吐出来,咬得津津有味,格格有声。

  杜素琼轻声道:“相公现在可以回头看了。”

  韩芝佑迫不及待地回转头来,心下一阵骇然。

  这怪物的形相太怕人了。

  周身长着一片密密的长毛,色泛青白,面目狰狞,眸子中的的射出碧光,手上长着寸余长的指甲。

  双手不断在锅中捞着人肉,大把地朝口中直送,红舌不住地向外四卷,周身还弥漫着一团淡淡的薄雾。

  韩芝佑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东西的确难看,它身上的薄雾是怎么回事。”

  杜素琼道:“那是空中的水气受它身上的阴寒所凝,它生前的长相一定难看,死后添上鬼气,自然更怖人了!”

  韩芝佑略作思索道:“杜前辈!我们怎么样收拾呢?”

  杜素琼也想了一下道:“相公掌力雄浑,不妨跟它正面相搏,老身伺机用暗器取它要害,只是这东西很厉害,相公要多留心一点!”

  韩芝佑笑道:“前辈放心好了,它伤不到我的,问题是前辈视力己失,使用暗器时不大方便,莫若由晚辈一人对付它算了!”

  杜素琼抗声道:“不要紧!老身国虽不能见,耳尚未聋,听风袭影,绝不至错打到相公身上,还是合力对付它吧!”

  韩芝佑连忙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前辈误会了,既是如此,我们开始吧!”

  这时那旱魃吃得兴起,不再用手捞肉,双手端起锅子,凑在口边,连吃带喝,十分起劲。

  韩芝佑见机不可失,大喝一声,身子猛蹿出去,单掌前探,就朝那旱魃的前胸上印去。

  杜素琼急叫道:“相公!不可以,它身附极毒,万不能用掌与它身体相触,还是虚空发掌,以暗力与它相搏。”

  韩芝佑的动作何等迅速,本来己蹿至早魃身畔,听见杜素琼的叫声,连忙又将招势撤回!

  就是这一招之失,旱魃已经警觉,口中发出一身厉啸,伸手就把那口锅子朝韩芝信飞来!

  韩芝佑抬臂向外一拨,锅子撞在墙上,打得粉碎,肉汁四溅,连整个屋子都为之震动起来。

  韩芝佑虽将锅子拨开了,心中却为之吃惊不已。

  因为他觉得这旱魃的潜力简直大得惊人,信手一掷间当然用不上全力,可是已经被他带的几乎要挪动身子。

  旱魃见一击不中,暴怒更甚,怪啸中猛朝前扑,同时探出附有长甲的利爪,向韩芝佑抓来。

  爪离半丈,即有寒意迫人,韩芝佑不敢怠慢,双掌合在胸前,竟全力往外推出去,立刻涌出一股巨劲。

  旱魃没有预料到韩芝佑的掌力会这样强,一个不留神,身子被推得退后一步,长甲也断了两只。

  而杜素琼己适时打出两颗银珠,各奔胸腹,全是指的穴道之处,亮光一闪,倏忽即至。

  旱魃睹得银光迫近,大嘴一咧,探手即朝银珠抓去,不想杜素琼这次用了特异的手法,银珠突然自动向上跳起。

  “噗!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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