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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第 九 章 祭雪

  栖霞山只是一座小小的土山,方圆不远百里,高不满百寻,无峻拔之奇峰,也没有湍急的流泉飞瀑;可是它到秋天,却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客,诗人为它谱下了无数美丽的词章,因为它有着一个引人的特色。

  那就是满山的丹枫。枫树是一种变色的乔木,它的叶子如展开的手掌,五枝叶角,像五根手指;一到秋天,它就变成了红色,红得带苍,红得发紫,这满山的红叶,为那座土山带来了一片灿烂的奇景,也赢得了一个引人遐思、充满诗意的名字栖霞。

  这不是秋天,而是一个料峭峻寒的冬晨,红叶早就凋零了,地下铺了一层白色的厚雪,枯枝上也堆着白雪,只有下半片还保留着原来的褚色,算是银装世界中唯一的异色,因为其他的所在全被积雪掩盖了。

  原该在清晨觅食的雀鸟也不出来了;这倒不是它们畏惧寒冷,而是它们的运气好,恰巧筑巢在栖霞山上,使它们在寒冷的早晨,免除了一番觅食的辛苦。

  为什么栖霞山的雀鸟在冬晨无须觅食呢?难道栖霞山的树上会在冬天长出粮食,自动送到它们的巢中吗?

  这当然不会,那答案是耐人寻味的,除非那些鸟儿在夜半不眠才会明白,否则就要问半山间那座庙里的道士了。

  这座道观年代很久了,不知建造于何年何月,观的规模不大,只有一座正殿,外加五六间偏房。

  正殿上供着太上老君,从土偶身上斑驳的痕迹看来,这位道教的天尊并没有降灵于斯,所以香火不盛。

  道观中既没有十方信士香火的供奉,就只有靠其他的入息来维持了。由于环境洁净,那五六间客房就是唯一入息的来源,远来的游客爱上此地的清净,也许会住上一两天,然后布施几两银子。

  就靠着这点微薄的入息,支持着道观中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的生活。老道士年纪很大,对外自称一清,十年前带了个小孩子来此,以二十两银子盘下这座道观后,就住了下来,小孩子叫鹤鸣,长得颇为清秀,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梳了个小道髻,蛮逗人喜爱。

  老道士大概就只有二十两银子的积蓄,盘下这所破观后,连衣服都换不起新的,仍然是一袭破道袍。

  小道士鹤鸣在这十年中倒是长大了;大概也是捡了老道士的旧衣服穿着,十年前嫌长,剪掉了一截;十年后人长大了,衣服却不会跟着长,所以道袍成了短摆,裤子只能盖住膝盖。

  破衣服遮不了他的英俊,但褴褛掩盖了他的精神,看起来总是可怜兮兮的。

  在这个大清晨,他居然赤着脚,拿着一把枯枝扎成的箕帚,扫除山门外的积雪,从两边堆起的残雪,以及门前那一块空地看来,他已经工作很久了。

  工作快完成的时候,老道士一清才拖着一双草鞋出来,仰头看看天气,呵了一下双手。

  小道士鹤鸣,恭恭敬敬地垂着双手,叫了一声:“师父!您老人家早………”

  一清的脸颊上浮起一点笑意,点点头道:“早!鹤鸣,你起来很久了吧,怎么不叫我?”

  鹤鸣微笑道:“大冷天,您能多睡一会见,总是好的。”

  一清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到底不中用了。本来我每天总是此那些雀儿起得早,这几天下雪,我居然睡得那么沉,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了。你喂过它们了吗?”

  鹤鸣道:“喂了,您放心,绝不会饿着它们………”

  一清抬眼四下看看道:“真的喂了吗?那可不能躲懒的,这么大冷天,如果不喂它们,叫它们上那儿找食去!”

  鹤鸣道:“真的喂了,您不信就瞧瞧去,后山栗树上那一窝老鸦又添了四头小的,老小六口吃得饱饱的,都在缩头大睡呢!它们此谁都还会享福!”

  一清点点头道:“喂了就好。咦!那窝老鸦不是只孵了两颗卵吗?怎么会变成四头小的?

  难道鸦卵也有双黄不成!”

  鹤鸣道:“鸡鸭都有双黄的,老鸦也不会例外。”

  一清道:“不对!就算它们是双黄,小鸦出壳后也都该会飞了,我怎么只瞧见两头?你又在捣鬼了!”

  鹤鸣缩缩头笑道:“前天弟子上后山捡柴,见另一窝的鸦巢给雪压坍了,两头老的都冻死了,小鸦在老鸦身子下面,居然还有点气,弟子就给移到这边来了。”

  一清点点头道:“好!禽鸟虽无知,慈幼之心却比人间还深,这边的两头老鸦对不是自己的幼雏肯接受吗?你别乱来,可能会被它们啄死的。”

  鹤鸣道:“没有的事,它们对外来的幼雏,比自己的孩子还宝贝,食物都是让小的先吃。”

  一清长叹道:“禽鸟犹推爱及他,人间却只知道残杀,比起来,真该惭愧死了。鹤鸣,西屋的周先生起来没有?”

  鹤鸣道:“大概还没有,可是弟子都已经准备仔了,粥熬在锅里,热水温在炉子上,连药也煎好了………”

  一清道:“这样才好,他有病,你一定要小心的侍候他,不能因为他穷,付不出房租就怠慢了人家。”

  鹤鸣道:“怎么会呢!弟子听他上半夜一直在咳,下半夜才安静下来,唯恐清晨鸟噪声扰了他休息,天还没亮弟子就把鸟食都运到窝里,免得吵了他。”

  一清笑道:“难怪这几天我听不见鸟声,原来都叫你给喂懒了。本来我都是习惯听鸟声起床的,这几天没有鸟鸣,也习惯了睡懒觉,但睡多了,筋骨都硬了。可见人是懒不得的,业精于勤………”

  鹤鸣道:“您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是该多歇歇,弟子可不敢偷懒,功课都做了两遍了。”

  一清点点头,忽然又沉下脸色道:“鹤鸣,你半夜送鸟食,一定是用轻功上树去了,我怎么告诫你的?”

  鹤鸣俯下头,小声道:“弟子很小心,不会有人看见的。”

  一清庄容地道:“你以为小心,可是别人比你更小心。有几个高手连半里外一片树叶堕地都听得见,你难道能比树叶还轻吗?万一给人听见了,那可怎么办?”

  鹤鸣俯头道:“听见了也没什么,我喂鸟也不惹着别人,似乎没有理由找我麻烦吧!”

  一清怒声道:“什么?你竟敢跟我顶嘴了,是不是你觉得自己羽毛已经长成,可以不听我的教训了!”

  鹤鸣连忙跪了下来,惶恐地道:“弟子不敢!”

  一清不理他,背转脸去望着山下,鹤鸣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他身上的热气,溶化了冰雪,将他的裤子都沾湿了。这时候,山门再度推开,出来一个满险病容的枯瘦老儿,花白胡子,穿了一身敝旧的儒衫。

  看看这一师一徒,然后笑道:“老道士,大清早你又在训孩子了,雪地里怪冷的,冻僵了血脉可不是玩儿的,瞧在我的份上,饶他起来吧!”

  一清这才回过身来,哼了一声道:“周先生起来了,快去准备洗脸的热水,把药再热一热!”

  鹤鸣磕了一个头,才起身进门去了。周先生这才挨近一清身边,低声道:“老道士,你也是的,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你该叫他养养精神,好应付来人,怎么还叫他扫这么一大堆的雪,更让他在雪地里跪着………”

  一清低声叹道:“玉不琢不成器,我何尝不宝贝他?可是绝不能纵容他,用这些苦活儿磨练他,才赶得上今天的日子,雪地里跪一下算得了什么;如果他连这点苦都承受不了,身上的血海深仇更别谈了!”

  周先生道:“话不是这么说,今天可不能出岔子,万一他因为冻僵了手脚而略受影响,致为对方所乘………”

  一清连忙道:“声音轻一点,别叫他听见了!”

  周先生微愕道:“你还没告诉他?”

  一清摇摇头道:“没有,因为他这几天正是功成之际,我不愿让任何事情去刺激他的心情。周老弟,你看他的成就如何?是否能与山海四奇一决?”

  周先生沉吟片刻才道:“这倒很难说,山海四奇现在各霸一方,势力通天,不轻易与外人接触,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进境如何。不过照孩子的进境来看,似乎比咱们的老主人精深得多。昨夜我在远处蹑着他,瞧他从这棵树到那棵树,不断地送鸟食,岂仅宿鸟不惊,连树枝都没动一下,老道士,也真亏你教的!我真想不到他会如此了得………”

  一清却忧虑地道:“他居然没发现你,可见还差着呢!”

  周先生立刻笑道:“他是心中无机,自然不会太留心,何况我周无尘别的功夫不行,说到这轻身功夫,大概不作第二人想,如果连这小孩子都不如,我可真该抹脖子了!”

  一清深长一叹道:“周老弟,轻身功夫我没太让他练,为的是怕影响他学别的功夫。教法是按旧主的遗书教的,成就如何,我也不敢说太有把握;但我相信他一定不逊于旧主。我只是担心山海四奇这几年的进境,万一他胜不了,我何以对泉下的旧主。”

  周先生苦着脸道:“老道,你别怪我,我不是不尽心,实在是没办法。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四奇的势力范围百里以内,简直无法混进一步。旧日的同伴,现在都投入四奇门中,我不敢相信他们,连见面都不敢,更别说向他们打听了。现在只好祈求旧主在天之灵,保佑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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