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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卢闰英道:“就算是勉强就嫁,过门五六个月就生孩于,岂不是大笑话,你我两家也闹不起这个笑话。”

  李益点点头道:“那当然,何况风声传出来,对姨丈的家教,我的私德都有亏损,让那些多事的御史老爷参上一本,虽不致有多大的罪,到底颜面上不太好看。”

  卢闰英忧急得双眉皱在一起,李益轻揽着她的腰肢道:“别焦急,这事未必就会如此凑巧,即使真的发生了,也容易解决得很,尤其是在长安,自天宝之后,官宦之家的礼防极疏。亲朋来往,男女不禁,没出嫁的女儿家,闺中养汉子已不算新闻,但闺中养孩子却从所未闻!”

  “十郎,你别开玩笑好不好!我都急死了!”

  “我怎么曾在开玩笑,正因为你着急,我才告诉你这种事不是你第一个,那么多的闺阁千金,都没有顶着个大肚子上花轿的,你又急些什么呢?”

  “她们是怎么个办法的?”

  “在平康里有几位密医,药丸灵得很,一剂下去,立刻烟消云散,神不知鬼不觉。”

  “你是说堕掉?”

  “是的!这是唯一的办法,平康里巷,琵琶人家,在长安这么多乐户中,夜夜春宵,没一个是规规矩矩的,有些乐女们早晚的客人都不同,开了花还不知道茄子葫芦,如若没有这些要命郎中,天下岂不大乱子!”

  “十郎,你口头留点德好不好,怎么叫要命郎中呢?”

  李益笑道:“我旧日相与的朋友里有一个就是专干这行的,他配制的药特别灵,这是他自己起的外号,他还在自己的私室墙壁上贴了八个字,一剂致命,不灵退钱。自夸说任何医生都不敢贴这八个字,只有他,贴出这张字条后,居然门庭若市,户限为穿,求药者日以百计……”

  “该死,这样子还会有人去求教他?”

  “他专售堕胎药,本就是要命的行业,不过他要的是没出世的命而已!”

  卢闰英道:“难道他不怕作孽吗?”

  李益叹道:“这就是立心的问题了,他说他祖上遗留此一秘方已有数代,却都是偷偷的,俏俏的做,到他父亲这一代见有利可图,才大事经营,据说他父亲到了五十岁时才生他,也是跟菩萨打官司得来的。”

  卢闺英引起了兴趣,忙问道:“跟菩萨也能打官司,这倒是从所未闻的新闻。”

  李益笑道:“反正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他父亲到了四十岁后。膝下犹虚,就开始着急了,他的母亲也很贤慧,一连置了三房侧室。四五年来,仍是没有消息,急得求神拜佛,说也奇怪,不管到什么庙里,他父亲的香烛都是点不着的,同样的东西,别人用得都是好好的,到了他父亲手里就熄掉了。”

  卢闰英道:“可见冥冥之中,已触鬼神之怒。”

  “城西有座送子观音殿,妇人求子者,就到庙里去虔诚祝祷,然后把菩萨座下的泥娃娃抱一个回家,若是心虔意诚,每可如愿,那些泥娃娃有男有女,思子得男,望女得雌,十分灵验;所以庙里香火很盛。”

  “真有这么灵验吗?”

  李益一笑道:“别的庙里不知道,这座庙倒是的确灵验,因为大殿上的横匾题着诚心则灵四个大字,假如不灵,就是诚心不足,而心诚与否,唯有神知。”

  卢闰英也笑笑道:“这种说法下当然没有不灵验的。”

  李益道:“可是也真有灵验的时候,那一次这位朋友的母亲跑去虔诚祝告,一口气抱了三个泥娃娃。”

  “一不可得而求三,这也太贪了!”

  “那知在回家的路上。突遇倾盆大雨,狂风大作,把轿都淋得透湿,回家一看,三个泥娃娃成了三团烂泥。”

  “这是神灵示警,责他们作孽太甚。”

  “那位妇人也是如此劝她的丈夫,说从此收了这门行业吧,男的也深自惶恐,果然就收起了来,说什么也不再卖那种药了,结果有一个闺女因为与人私通受孕,求药不果,羞于见人而自尽。一个独居的孀妇,夜半被人强暴后不顾而去,她为了顾全名节,不敢声张,谁知过了一两个月发现已经有了孕,也来秘密求药不果,只好夜半举火,活活焚死在柴房之中。“

  卢闰英打了个冷战:“这不是太残忍了,即使要寻死,也可以找个比较不痛苦的法子!“

  “别的死法尸体仍在,暴死于非命者,就是命案,有司必须要唤仵作勘验尸体,势必会发现她怀孕之事,难保清白,为了顾全名节,只有一把火烧个乾净。”

  卢闰英叹了口气:“前者还可以说,后者就太冤枉了!”

  李益道:“所以那个朋友的父亲在听到这件事后,大为愤慨,写了一张牒文,焚告于东岳大帝观前,说神灵执昧,拘泥于世俗之见,女子无人不思为母,所以要求教于他,必有不得已之苦衷,轻则饱受羞辱,重者含屈轻生,他以堕胎药惠人,虽为杀人,实则救人行善,神灵奈何不鉴,降其绝嗣之祸,要求还他一个公道。”

  卢闰英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结果呢?”

  李益道:“结果他的母亲在四十八岁开始,一连三年,连生了三个儿子,他是长子,出世时,他父亲是五十岁,以后又添了两个兄弟。他继承了祖业,两位弟弟倒都有了仕进;派在外地为官。”

  “是不是确实有这回事呢?”

  李益笑道:“谁晓得呢,反正他父亲今年八十九岁了。仍健在人间,他两个弟弟做官也是事实。最妙的是他们弟兄,俱出大母,他们虽有三个姨娘,比她母亲年轻得多,却一无所出,而他母亲二十岁嫁过来,到四十八岁才初获麟儿,似后又连生二男,三珠俱出老蚌,也是一件怪事,所以他就是自创一些神话,也没人指以为诬。”

  “十郎,你信不信他的话?”

  李益一笑道:“我相信他的药,也相信他贴在壁上的话,一剂致命,他既不悬壶也不挂牌设肆,每天坐在家里,日进万钱,求者不绝。”

  卢闰英迟疑了片刻才道:“十郎,你这个朋友,他住在什么地方,要怎么找他?”

  李益笑道:“你别紧张好不好,未必就真要求到他,再说到了必要时,再去找他也不迟。”

  卢闰英想想道:“十郎,本来我倒是胡里胡涂的不知道,听你一说,我倒真有点担心,你走了之后,万一有了必要,不管叫谁去找你也不好,你把地方告诉我,我就可以自己去求了。”

  李益叹道:“你自己去找她,那更糟了,他因为不公开设肆,而且这种事是违禁的,他售药也很小心,一定要当面问清原因,才肯给人。”

  “这又为什么呢?”

  “为了慎重。藉望闻问切之便,详细观察来人,是否确如所言,是否真有需要,其实他的秘方本是丸药,但他却故意化为汤散,让求助者当他的面服下。”

  “难道他还怕有人假冒登门乞药,好端端的,人家去求堕胎药干吗?这人委实也太谨慎过份。”

  “不!这的确很需要,因为这药太灵,轻易予人,很可能被用为助恶之器,你的家里很单纯,想不到很多,但有些人家就麻烦了,如老翁晚岁娶侧得孕,子媳唯恐再生幼弟而折产。两妇争宠,甲妇唯恐乙妇因妊而得欢,以此情形,求得他一剂药就成了真正杀人谋命之器了。为了不伤阴德,他一定要求助者当面喝下去,以免人将药拿走。”

  “这倒是很对的,但是与我无关,万一我去找他,自是真正有所需要,当面喝下去也没关系。”

  李益轻叹道:“闰英,你本为秘其事而前往求教,可是一登他的门,岂不欲盖弥彰了吗?”

  “难道他还会四处宣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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