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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李益冷笑道:“你是说我昨天晚上不去的事?”

  “你不愿去,随便找个理由推托也就行了,何必要在卢福面前发那么大的脾气,那是个老实人,脑筋又笨,不懂得掩饰的。”

  “我是找了个理由推托,可是卢福居然像吃定了我似的,他非要把我抓了去,闰英!你最好换个人,在长安不比在河西节度使府,唯我独尊,可以对任何人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稍一不慎,就会得罪人,一点小事,影响到家主丢官革爵,掉脑袋都有可能!”

  “我知道,我听卢安说了。他是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会传话,我已经告诉过他,叫他回说找不到,这么简单的话都不会说,倒能把我其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完全再背述出来!”

  卢闰英叹了口气:“卢福的为人我知道,他只是不善于作伪的,倒不是挑拨是非的人。”

  “我知道他老实,但是门上随行的工作,老实人干不下来的!我也知道他可能会把那些话再告诉姨丈,可是我更明白,姨丈昨夜的那顿脾气。完全是发给我看,我当然不能去,去了那一顿排喧全要发在我的头上了。”

  卢闰英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道:“十郎!爹早上见过你了,没说什么吧?”

  “没有!只是神气很冷淡。”

  “那就好,今天早上他的火可大了,说他宁可叫杜子明他们给困死,也不敢麻烦你的大驾,我想他只是说说气话,但也真担心,既然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大概是过去了。”

  李益沉声道:“你认为过去了,别人可没有,他可能跟高晖提了,但高晖一句话顶得他死死的,我这次前去督工,不是他私人可以决定的,是高晖以兵部的名义,知会了吏部,行丈给郑州刺史,暂借他调札委……”

  卢闰英更为着急道:“爹也是的,怎么这样不识好歹,我们是在帮他解决困难呀!”

  李益冷笑道:“难怪高晖今天又留下了我,气呼呼地告诉我,要我公事公办,原来是姨丈在他面前果真提出了打退堂鼓的话,早知如此,我就不必替他援颊求情,着着实实地办点事给他看看!”

  卢闰英急得哭了出来道:“十郎,无论如何求你看在我的份上,你总不会跟爹作对吧!”

  “不是我,是另外两个人要他好看。”

  “是!我知道是杜子明跟尤浑两个人。”

  “跟那两块料没关系,别看他们两个人以前势声赫赫,盛气凌人,现在一下子垮了下来,就没人再会理睬他们,何况姨丈目前被他们捏住的那点把柄根本算不了多大的罪行,最多是承认一下初任政务,未谙内情,为属吏所蒙蔽,计划未能周详而已,虽然已经预支了百万公帑,但是工程尚未开始,明细账目尚未提出报核,还不足以构成贪渎的罪行,我之所以能出去替姨丈代为弥缝,也是要在这个题目上着手,没什么了不起的。”

  卢闰英擦擦眼泪道:“是的。爹也说过了,这件事他自己也能设法解决,不一定要求助于你。”

  李益冷笑道:“姨丈这种说法就有欠厚道了,那个时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被人逼得连家都不敢回,我为他出了主意,他就过河拆桥了,难怪高晖对他十分不满,要我公事公办了;他老人家这种待人的态度,谁还敢替他卖力,那人使人寒心了。”

  卢闰英只有听他数落,过后才──地道:“十郎,你本来就是为了我而不辞辛苦,我感你的情就是,爹对你如何你又何必去计较?刚才你说跟爹过不去的两人,既然不是杜子咀与尤浑那是谁呢?”

  “一个当今天子,另一个是他自己!”

  卢闰英怔住了:“十郎,这话是怎么说?”

  李益故作神秘地道:“高晖在气愤之余,对我泄露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而姨丈又任性而为,不知道自己珍惜前程,两下子刚好凑上了,要不是我的交游广,人情足,姨丈的那些作为传进宫去。不但多年辛苦成了白费,连首级也将不保,他昨天在王阁老那儿闹的事儿,早就泄了出去,幸亏是汾阳世子郭勇轮值守护宫门,把消息压下了去,没有往圣上那儿转报。”

  卢闰英愕然地道:“昨天爹在王阁老家不过是发了几句牢骚,且是家务;怎会传到宫里去呢?”

  李益冷笑道:“大白天的,他在别人家里大叫大嚷,吵得每个人都听见了。长安本是个是非口舌最多的地方,那还能瞒得过人?无风尚且三尺浪,何况是咱们这几家人眼下都很出名,一举一动都在人们的注意中,而姨丈偏还要跑到别人家里大叫大嚷!你记得告诉姨丈,以后他要发脾气,最好还是在家里,千万别到人家府上去了,长安市的富贵人家都有个大花园,就是关是非用的,心里不舒服,在园里拔剑砍两棵树消消气都行了!”

  卢闰英见他说的是气话,眼圈儿一红,泪珠像断了线的珠串,扑簌簌的直往下落,幽幽地道:“十郎,你何必对我说这种话呢,爹为了这件事对我很不谅解,今天早上还说什么女生外向,有女等如无,娘认为我向着爹来压她,对我也很不谅解,你再这样对我,叫我三面都不讨好了。”

  李益冷笑道:“那容易,你就丢开手别管,我也少了顾忌,出力招怨,我正是满肚子窝囊呢!”

  卢闰英的神色一变,忙道:“十郎,你怎么还是这么说些叫人寒心的话,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了……”

  李益寒着声音:“闰英,你把事情弄清楚,不要以为我是在诱你不孝,跟你老子作对,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我只是为了你,希望我们两家的亲谊不要生磨擦,我们的婚事不要生波折,才处处委屈求全,上次整我的事不谈了,这次小红的事你是明白的,如不是我要了下来,以你老子那种当节度使养成的骄狂性情,一定会想尽方法,千方百计强求的。千方百计来强求。小红本人就不是好欺负的,她为了父仇,能忍辱厕身青楼,发奋练剑而图一击,又岂是能为威屈的?何况还有不少人在支持她,闹将起来,不仅是你父亲一条老命难保,恐怕你们卢家也将受到牵连……”

  正说到这儿,王阁老已经匆匆地来了,看他的脸色很惶急,见了他们俩,连虚套都免了,就一连声的叹气道:“十郎,令岳是怎么回事,昨天还说得好好的,今早朝议时是不便说什么,在高晖的签押房分手时,他还没有变卦,那知道一回到他的公廨,他就变了卦,把杜子明跟尤浑两个人找了来,把你此行的任务整个地揭了开来……”

  卢闰英脸色乍变道:“什么?爹怎么这么做?”

  李益却冷笑道:“闰英!你听见了,我一心一意地为了你家,姨丈却把我当冤家了!我为他不辞辛劳,摆脱小人的威胁,他却倒过头来,勾结对方来治我了!”

  卢闰英漠然无语,脸上已一片寒色,王阁老看看情况不对,叹了口气道:“贤侄女,令尊大人是怎么了,浮沉宦海几十年,好容易挣到今天这个地位,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劝他不要任性,他居然说宁受小人威胁,不受妇人之气,是不是令堂跟他又闹翻了?”

  卢闰英的脸色苍白,但是她的语气却冷冰冰的:“王老伯,我这做女儿的也尽了心,家父对我如此不谅,我也没办法了,由着他去吧,请转告家父一声,我即刻奉母归里,家父要怎么做都行,权当我们母女已经死了。”

  说着又对李益道:“十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颜再求你什么了。我们的婚约虽只是口头上的一句话,但长安城已无人不知,我也不会再付另择了,如果有缘,你能跟爹相处得较为愉快,你就来接我,否则等到爹百年之后,我自会寻你去,反正此身属君,舍君无他了!”

  王阁老忙道:“贤侄女,这是干什么呢?事情那有这么严重!”

  卢闰英垂泪道:“王老伯,家父为人偏着固执,十郎是为了帮助他而有此行,现在他宁可秘密于杜子明与尤浑二人,反过来要打击十郎,这情形可想像而得知。”

  王阁老直搓手道:“唉!尊大人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一误再误,以至于此!”

  李益反倒定下来了,他知道卢方此举是早上听了卢福的话,一肚子的气,上朝时跟高晖使气,想撤消自己督工之行以为报复,那知道高晖毕竟是不买他的账,说自己是由兵都斯委,不能由他高兴而定行止。一连串的打击,使卢方的尊严受了很大的挫折,再者也怕自己与高晖联起来反整他一下,斟酌利害之后,倒不如再度向杜子明与尤浑拉拢。那两个人新遭挫折,亟须求复,至少会把卢方捧得高高在上,以满足他的虚荣心。

  再者,杜子明与尤浑两人在工户二部行走多年,上下其手。长袖善舞,朝中大员,多少跟他们有些来往,相互受惠,他们得势时,祸福相共,他们失了势,当年的合作就成了他们要胁人的把柄了。

  卢方也称得上是新贵,外居重镇,内调阁台,炙手可热,若由二人拉拢,赫然又是一方势力的领袖,所以卢方这种做法并不冲动,相反的他还是很懂得运用时势的聪明人。

  正因为他懂得利用时势,可见他还热衷于富贵,不舍得放弃这个优越地位的,那么在他知道了利害之后,也会乖乖的屈服低头的。

  因此李益微微一笑道:“闰英!你别急,姨丈是胡涂,但是并不莽撞,只是昧于现势,也不知道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有多重,才有这些举动,六部尚书虽是地位并列。但朝廷乍经变乱,元气未复,兵部的地位特别重要,于老儿把持兵部多年,多少人弹劾他都攻不倒他,就是这个缘故。这次若不是高晖出面跟他对抗,而且掌握着对他极端不利的证据,他不会忧急而死的。于老儿一死,兵部尚书一缺立刻放了高晖,并不是朝廷酬劳他先人的死节,而是高家的人还具有深厚的影响力!”

  王阁老点头叹道:“十郎所见极是,卢大人也是恃着以前曾任节度使,与一些边镇将台私交也极笃,所以才不甘受制于人,而图振作一番,先前与于善谦作对,后来为你的缘故与高晖一争,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李益冷笑道:“但是姨丈离开朝廷太远了,对主上之心也未能深体,才有此冒失之行。安史兵乱后,有一度各地兵镇都心存观望,身拥重兵而未作任何行动,有的对勤王之召阳奉阴违P有的则借机会相互并兼,有的则结群成党,互为声援,保全实力,拥兵自固,此为朝廷所深虑者……”

  王阁老一惊道:“不错,圣上有时召见我们一些顿命老臣,对此也略略语及。只是我们都是文职大臣,对军情极为隔膜,也没有权力为圣上分忧,圣上把卢方兄内调中书,就是想了解一下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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