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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李益的方法自然是好的,只是卢方在接受时觉得很惭愧也很后悔,后忾着以前对李益的态度:“十郎,那就辛苦你了,过去的不谈了,但愿在今后的岁月里,我能对你有所补报!”

  从卢方口中漏出这句话,是完全屈服的表示,卢闰英站在那儿,感动而欣慰地流下了眼泪,这表示满天风云都过去了。

  当着卢方的面,李益自然不便与卢闰英多作亲热,寒暄过后,李益就以急须渡河,会合高晖为理由,赶他们父女回去了,这是很重要的事,抚边犹小,取得高晖的谅解最重要,何况李益答应过,叫高晖明日朝后即往访卢方,把卢方给另外三镇的私函交高阵以兵部急足羽递送达,为自己先容,也为在高晖面前自清一下。这对卢方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这三封信的措辞、下笔、语气,释事,关系太重大了,卢方要赶回去找人善自研讨一番。

  李益也急急地渡河去会合高晖,因为高晖是答应在对岸与他见面饯行,但不是像他告诉卢方那样严肃;这只是个私人的聚会,是高晖想认识一下小红这个奇女子。

  由于高晖是新任的兵部尚书,行动较为受人注意,而他与李益的私情极笃,对小红更是充满了好奇与仰慕,极愿一识伊人,在对岸最好,所以高羁安排在对岸与他们见面。当李益的船一到了对岸,那自然是,高晖已经先在了。

  宴设在咸阳城外的一个退致大员别业中,那是高晖的父执,李益等人也是打算在那儿借一宿。

  上午高晖就派人来准备了,此刻他自己也到了不久,不想惊动人,毕竟还是惊动了咸阳地方,论榜第,这位县令还是李益的先进,可是几年县令下来,依然是个七品前程,李益这个六品的主簿,总算勉强高他一级,何况现在李益是兵部特扎的委员,虽非钦命,也是上差。再者新任尚书大人对这位新进如此客气,使得那位县令大人更加地客气了,高晖不便在渡口处迎接,他却一直守在这儿。

  见了李益,居然口口声声直称卑职,弄得李益十分难受。眼看着他摆开执事开锣鸣道,亲自相送辞行,把李益等人送到了地头,才打躬作揖而退。

  随行人员与行李车等;也由地方上着人照料了,卢安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别业十分精致,主人不在,却留了十几个仆妇在侍候着,而且还有一个总管在照应着。

  李益带着小红,拜见了高晖,他笑着道:“小红,高大人是专程来看你的,今天这场款待,完全是沾了你的光,所以你要好好地谢谢高大人。”

  小红盈盈下拜,高晖作揖为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高某听十郎道及姑娘身世夙标,内心敬佩无已,姑娘以弱质、苦心孤诣,不忘父仇,而高晖愧为六尺须眉,日与仇人周旋竟无可奈何,若非十郎之助,把于老贼气得吐血而终,如果等他老得安死床榻,姑娘与高某只有终身遗憾了!”

  小红落落大方地道:“大人言重了,大人是朝廷柱石,为顾全大局计。才暂忍私仇,贱妾则纯为私怨,挟恨而来,依然无所成事,比大人有愧多矣。”

  高晖笑道:“姑娘是在为我解嘲了,我心中何尝不是想手刃那老贼,只因为诸多顾忌,徒拥制彼之器而不知所用,听说姑娘还试过一次!”

  “是的,贱妾初到长安就潜入逞险一击。那知于老儿颇为高明,贱妾三度出手不但为他挡开,且还差点为其所执,侥幸得脱,才知潜入狙击万无可能,乃改变方法,侧身青楼,以琴棋诗画自鬻。”

  “你想用这个方法去接近于老儿?”

  “这是唯一杀死他的方法了,为手刃亲仇,妾身义无反顾,因为父亲昔年死于阴谋冤屈,仇人势大位高,弱质女流,舍此别无报仇之途,故而妾身虽知此举有违国法,但法常有所不足!”

  高晖叹了口气:“法或有不足,但天道不亏,多行不义者必无善果,天心虽渺,疏而不漏,最后还是暴疾而终。小红姑娘,我听见你的故事后亟思一见,才安排了这次的约会。”

  “尚书公为朝中辅弼,政务繁忙,拨冗赐诲,妾身深感荣幸。”

  高晖站起来,他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爵,小红连忙避席而起道:“这怎么敢当,妾身亲仇得复,虽然要感激李爷居间运用之妙,但是诘其根本,则大人所藏之于老儿亲函才是其至死之由,妾身理应感激大人才是。”

  高晖闻言笑道:“这个下官却不敢居功,那封信在下官处多年。鱼监伏诛劣败后亦达半载之久,下官一直不知道如何利用,还是十郎因势利导,才使它发挥了作用,何况下官之亲仇半为于老儿,半为鱼朝恩,此二人先后俱为十郎居间策划而败,若云感恩,下官负十郎者更多,但是十郎扳倒此二人时,并非存心为君雪怨,故而下官以为。此等曲折,实天为之!”

  李益道:“吾兄公将此事归之于天实非我等读书人所应具者,天心仗彼,渺不可测。若果报无爽,则于老儿死后应仍保全名,冥冥中果有主宰祸福善恶之力,杀一人即应偿一命,不应有巨奸大寇、十恶不赦之徒矣。天道果能惩恶而扬善,则人间执法之有司,岂非多余?果报之说。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以之警惕人心尚可,以之是人世休咎祸福,出之村夫愚妇之口则可,出之吾兄之口则不可!”

  高晖道:“下官自然知道天道可凭而不可恃,即天道之无爽,仍须假之人为。但有时却也不能不信,如于老儿之遭报,若非天意使然,又作何解之?”

  李益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穷通休咎,已实为之,于善谦若非器量过于狭小,睚眦必较,阻了我的前途,我不会想到去扳倒他,也不会掘出他过去的种种了,他以堂堂尚书之尊,如果心存宽厚,不找我这个后生未进的麻烦,又怎会为自己招来这么多的麻烦?”

  高晖轻叹道:“十郎,如此说来,天道鬼神之说,竟完全是无稽的了?”

  李益道:“这倒也不然,天道存之于人心,鬼神能福人,也能祸人,然祸福操之于人,而非执之鬼神,多行不义者,内咎神明,才会疑神疑鬼,终日不宁。心无惧作,则无惧乎鬼神,是故人不可存害人之心,不可作陷人之事,行不背义,则鬼神避之,祸之无由矣!”

  高晖哈哈一笑道:“十郎说的是达者之理,红姑娘则是智者之理,是因为二位都是非常人,故可有非常之思,我只是一个碌碌之人,不敢跟二位比;还是以鬼神之道自警而警人较佳。今日之聚,受惠良多,我还要连夜渡河,赶回去早朝,就此告别了,十郎,等你成功回来,再谋欢聚吧!”

  他起身欲行,李益道:“尚书不是告了假吗?”

  高晖道:“我是在班房里吩咐过了,如果不回去,就会替我告假,但是我想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宫中的事,我实在有点不放心!”

  李益道:“不过尚书公若多留片刻,小弟倒是有几件事交烦,此为小弟与家岳晤谈后,欲报于尚书公者,也是欲报于朝廷者。”

  他看看小红,小红已经明白,借故退了下去,李益这才把卢方与河西四郡节度使镇之间的关系渊源说了出来,却把自己所发现的朝廷制镇之策加以渲染后,增重了语气道:“老大人是文臣,门生偏多武夫,早岁转介于各镇,俱为一时之英选。渐取而代者已有数镇之多。这些人自是朝廷之股肱,然而都出于老大人门下,此事已引起一些节镇之疑,尚书公想必是知道的!”

  高晖脸色一变,连忙道:“十郎,这些话你从那儿听来的,快告诉我。”

  李益道:“那儿都没听见,只是在家岳与同僚间的往返书札间,约略得知其梗概,他们也不能确定,但已不无所疑,所以托家岳假长安之便,深入探查……”

  高晖道:“令岳是否有所知觉呢?”

  李益道:“家岳并不胡涂,虽无确实之证据,但是旁敲侧击。多方取证,多少也有点梗概!”

  高晖急急道:“十郎!你要弄清楚,令岳究竟知道得多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益道:“但看尚书能告诉我多少了。”

  高晖沉吟片刻才低声道:“十郎!此事关系至钜,本为极端机密,现在看来似已外泄………”

  李益道:“还没有,因为家岳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他在没有确实的把握前,不敢妄下结论,而且经我以危词为胁后,已经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因为,刻下之关键全在小弟,而事之成败,则在尚书公。”

  “此话怎么讲,十郎,请不要卖关子了!”

  高晖显然很着急,但李益却更有把握了:“尚书公,小弟还没有得到你的答覆。”

  高晖一叹道:“十郎。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范阳变后,朝廷对边镇节度使拥兵过重一事,深感不安,但是朝廷自从哥舒翰兵败之后,所拥之军力已大大地打了折扣,郭王是哥帅旧部,故而还能号召一些旧日将领,勤王成军,终于敉平叛逆,可是朝廷偏又听信谗言,猜忌汾阳王郭老千岁,尚好郭老千岁胸怀恬淡,立即将所部遣散归田,总算是消却了朝廷之疑,但经此一来,王室已无可用之兵,端赖边镇拱卫了,主上取位就是想重整禁军,加强朝廷实力,却不幸又落于鱼朝恩之手,遂使廷政操纵于鱼监掌中……”

  他一叹又接道:“前些年吐蕃作乱,边镇告急,鱼监置而不理。幸得老千岁再度挂帅,然受鱼监之制,无兵可用,不得己只好借回纥兵以却敌,挡过了一场危难,朝廷感到边镇拥兵自立,虽不至于作乱,总是一件危险的事,才与先君子密商对策,结果商定了一个办法,是设法取代各边镇之权,代之以忠心王室之可靠将领,先君子与各处兵镇交谊颇深,于是才由先君子选择禁军中之干练校宫收为门生,再以先君子之名义,推介至各兵镇处,再以朝廷之力,多方成全,栽培其成事,经过十几年,总算有了点成就,但这个计划十分秘密,而且是徐徐以图,一直未露行藏,目前虽已略有成就,但是一些手掌重权的兵镇,尚未能完全把握,这个消息如果泄露出去,那些人有了警觉,专情就糟了。”

  李益听得心中暗惊,但也暗暗欢喜,因为这个秘密只是他从各方的蛛丝马迹搜集起来,而作的揣测,跟卢方再度密谈后,才有了六分的把握,再经由高晖的亲口承认,总算是完全确定了,于是笑笑道:“自前只是河西四郡作这个揣测,要家岳作一番深入之调查。”

  高晖道:“查是查不出来,因为这件事仅主上与先君子两人计划,我是为了先君子之故,得参予其密,但是为了先君子之死,连原先的十几个人都感有点不稳,主上继于老儿之后,立即把我调升兵部,就是为安那十几人之心,目前是否能稳住尚不得而知,可不能再节外生枝。”

  李益道:“人就是这样子,受命之时,忠心耿耿可矢天日,一旦掌了重权,患得患失,就难以确保忠心了!尚书公的渊源自然是可依凭的,只是不能过份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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