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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〇


  但这次李益前来,以他的身份与地位,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打主意,那就会弄得很难堪,即使不是李益,来的是个无关紧要的闲散部员,如果存心要好好办点绩效,地方这种态度呈报到京里,就是一场麻烦了。

  因此罗春霆很不高兴,把满腔怒火都在这儿发作了,沉下了脸,狠狠地训了府台大人一顿,而且他也抓住了题目,朝廷拨款修城以御外侮,这是为巩固国防,重视庶黎的德政,何等重要,地方官员怎可如此等闲视之?

  府台大人被斥得慌了手脚,连忙赔着笑脸,先听了一番训,然后才低声道:“先生请息怒,不是下官不重视此事,而是本府境内所直辖的长城要塞,为帅府所在地,下官不敢怠慢,经常派人检视,发现有坍缺之处,立刻就修缮妥当,因此凉州所直辖地区内,实在没有什么大工程,下官申报的所节辖的郡县处,缺漏较多,需要动工的,故而今日只叫人引那位方先生看看,等到方先生准备到四下僻远地区去施工时,下官自当前往会同督办。”

  话不为无理,可是罗春霆的火气还没有泄完,冷冷地反斥道:“贵府说的是自己的话,城防要塞乃国防之所倚,亦为征战胜负之所寄,非同寻常之筑瓦砌砖小事,挡过眼前就算了,因此那地方要修缮整顿,也不是贵府认可就行了的,一定要经过专门人才的审核才能知道的,督帅鉴于此举关系之重大,上午就着人知会贵府,着令妥为协助司办人员仔细勘察,如有所需,当全力支援。接着不放心,特又指示本人前来看看,贵府是否有力不能及而需要帅府拨调军工协助的?可见督帅对此事之关切,想不到贵府竟如此漠视……”

  知府大人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官腔,也不知道帅府是为了什么缘故而改变了态度,修城是常有的事,除了每年的小修,每经战火,总要大修一次,要不然是过个三五年,也得动动工,这一道要塞筑自秦始皇,而后历经东西两汉,三国鼎立后,而有晋隋,再加上本期百余年,前后几近千年都一直是北拒胡人的天堑,历朝都很重视,不但修,而且不断地增建延伸,连接,力具规模,保成不易,但是没有像这一次如此重视过。

  唯一的解释就是史仲义接掌河西,看法与观点与前人不同,那也应该早就开始督促,不必临时重视起来呀?

  何况史仲义并不是由别处调防过来的,他在河西由参将而逐渐晋升,在副师任上多年而由原节度使卢公奏请留后。卢公内调京师入阁,才真除布仑拜印堂帅,为人作风继承卢方,并不像有什么新作为的样子。

  心中尽管怀疑,表面上却只有唯恭唯谨,不断地赔着小心,而且请示行止,问罗春霆是否要找了去?

  罗春霆威风也使够了,气也消了,看看天色,则已是日影偏西,尽管秋日尚长,但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太阳就会下山了,这时候若是找了去,恐怕到了那儿天就黑了,实在犯不着,若说不找,则又与自己先前那套言词不符,他再看看这位太守的神态,心中暗笑。

  “你这个村夫,居然在本山人面前弄狡狯了,要是给你耍了去,本山人岂不是枉作帅府参赞师爷了,先难你一难再说。”

  心中打好主意,用手指捻着那几茎稀疏疏的胡子,不动声色地问道:“贵府可知他们是从那儿勘察了?”

  “这个……下官想总在城上,循着城道找了去总行。”

  “哼!本州城塞乃南北走向,北接民勤县,南走古浪,而分为两线,绵延百里,如果连个方向都弄不清,则一南一北,岂不是这一辈子都碰不到头了。”

  这番话表示了他胸中邱壑,绝非一个寻常的文案先生,镇边帅府的军务机要他也经常拿主意的,所以地理精熟,于是这位太守杨梦云不得不改容相向,长揖请罪道:“是!是!下官疏忽,想来他们测量地方,一定会向守军询问的,下官这就找人先去探询去。”

  罗春霆淡淡地道:“方法倒是不错,只是等贵府的快足问清楚后回头禀明,我们再出发,人家早已回头了。”

  “是!是!下官愚昧!请先生示下。”

  罗春霆这才得意地道:“贵府平时勘察,城垛塌损的方地,以那一个地带情形较为严重?”

  杨太守顿时红了脸,因为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一时无法回答,罗春霆抓住了把柄,更进一步申斥下去:“贵府连这个都不清楚,那申报朝廷请修的奏表又是如何具本的?总不会是随便具奏吧!”

  杨太守这方呐呐地道:“先……先生,这是例行的公事,奏本上……说城池损毁甚严重,亟须整修,差不多每年都要上这样两三本,也没有说明是那些地方,而且申奏归申奏,也总是石沉大海,没有消息,谁知道今年居然报准了,朝廷拨款派员,前来着实整修呢。”

  “毁损的地方贵府也一无所知,居然就冒昧具本了,这国家要塞是何等重大之事,尤其是本州所据地形,外拒腾格里沙漠边缘的一片平原,正是胡儿入侵最可能的方位,所以帅府才驻节于此,贵府怎可在心如此,这叫我回头向督帅如何回报?”

  杨太守直陪小心,然后才道:“先生指责极是,不过本州仰仗督帅神威,屯重兵据守,胡儿也不敢前来相犯,所以下官也就疏忽了。不过下官已经告诉那个陪同前去勘察的差官,叫他回来后立即回报,先生就在下官处坐一下,等他们回来再听取禀报。”

  这本来就是罗春霆的意思,他知道史仲义交代自己出来,多少总要有个结果,才能回去交差,但是要自己赶上几十里路去陪同勘察,那可不能再坐轿子,骑马又受不了那份颠簸,最好还是留在这里等候消息。

  但是却不能不再装作一下,因此咳嗽了一声:“杨大人,你我虽无深交,但总也是有几年厮守之谊,再者彼此同为斯文,一脉总也有个关顾之情,所以在下也不便遽尔回帅府了,否则在下此刻回到帅府,把情形一说……”

  杨太守也听出事情的不对了,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此刻听来,竟是非同小可,他跟罗春霆相知原非一日,平时虽无深交,但也礼貌不缺,知道这位老夫子在帅府受知的器重,并不是作威作福的人,也不是存心敲竹杆打秋风,因为这个太守虽然比别的郡县富饶一点,但究竟地处边关,入息不如帅府的丰厚,三节奉敬,也只是意思一下,尽个礼数而已,对方从来没争过。

  此刻对方说严重,想必是真的严重,而这份人情,也是实实在在的人情,倒是该表示一下了。于是一面请罗春霆到内厅私廨,太守夫人留居家乡没有随任,为了排遣宦游客中寂寞,倒也置了几个妾侍,因为是玩玩的性质,不太认真,但亦姿色可人,不在身家上讲究,这四个妾侍有两名是塞外的胡姬,两名则是因罪流戍前来的罪官女眷犯,不但年轻,而且都很解事。

  安好了酒席,吩咐两名妾侍打扮得妖娆一点,刻意侍候,这位老夫子跟杨太守的情形一样,也是宦游客幕,寂寞难道,追随卢方的时候,由于卢氏的家眷在帅府,不便过于放佚,节镇换了史仲义,偏又是行戎出身,不解轻柔。

  在营中的将校们,尚有随营的军妓可以取取乐子,他以夫子之尊,又不好意思挤着去凑热闹,所以他这几年的日子是很苦很苦的。

  杨梦云这一安排,正中下怀,先还有点不好意思,经过杨梦云一番低语:“夫子,这两个是发配的官妓,两个是流落在此的胡姬,只是聊备一格,以遣客居寂寞,可不是下官的眷属,因此夫子无须拘束!”

  听他这一说,罗老夫子心花大放,搂着一名胡姬,那只手就开始不老实了。口中却笑道:“杨大人,你倒是逍遥得很,很会排遣客中寂寞,哈哈……”

  杨梦云笑道:“那里!那里!前任督帅卢公儒将风流,柳营春光,颇有可观,比下官这儿可观者多矣。现任史帅较为严谨,所以下官才能分润余泽,发配来的官妓,下官也可择留一二,在从前,只要有流放的女犯一到,早就被营中的大爷们挑取光了,剩下一些粗服乱头的婆子,仅堪作粗使奔走而已。夫子主理师府,还怕各营不以绝色奉承,下官的这四名侍儿,恐怕难当尊意!”

  罗春霆苦笑道:“杨大人,你那里晓得,各营时有酬酢,歌舞声色,固不无可取,但只是雾眼观花而已。本席由于职分关系,既不便失态,又不好意思跟他们走得太近,最多也只能看看听听。史帅接任后,连那个机会也没有了!”

  杨太守其实早就知道了,但不得不故作初闻,然后才无限同情地道:“说得是,夫子虽为客卿,却司掌文教重责,在大营的各将校爷们谁不敬重?督帅也需要借重夫子以立德威,倒是苦了夫子了!在这绝塞边地,风沙苦寒,像别人还有个混头,挨个三年五载,至少能博个前程,夫子与下官这样就太不上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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