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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第九回 志苦心坚十年成绝技  风微雨细双侠会荒村

  此时正当初夏,函谷关之外大平原,长满了万里无边的禾田,黄河像一条苍龙,喷著热腾腾的云雾。而中岳山却是个清凉世界,那山上有森森的树林,混混的溪水,屏绝住大地刮来的热风。在山下有一户人家,人家里现在寄寓著一个人。

  此人非他,就是那大闹长安、独斗昆仑派,因为遇了纪广杰,才交手失败,负伤走出函谷关的李凤杰。他本是南宫县的农家子弟,但因生性不羁,所以既喜文学,又好武艺。但他所喜的文学是诗词歌赋的一类,八股文章他却不屑于作,因此不能在科场中谋一出身。他所学的武艺又是短剑长拳、飞担走壁,要叫他到武扬中举石头抡大刀,他也不屑于去干。所以虽然文武双全,但是文武两条路全都走不通,他落得年过二十,还是一无所成。倒不如那比他小一岁的胞弟李凤卿,还能够耕种家中那数亩田地,作个很本分的庄户人。

  李凤杰学武时所拜的师父是一位道士,那时就年有七八十岁了,自称为龙山道人。此道人云游四方,在邯郸县吕仙阁内曾住过二载,在那时他便把武艺传给李凤杰。

  后来他往北京去,又招李凤杰前去,师徒又同住了半载,李凤杰又从师父处明白了点穴的大意。后来他师父便命他到江湖上去闯练。临走时,那龙山道人才向弟子说明了自己的来历。原来他就是名震江湖“二绝二龙”之一的蜀中龙。

  这位蜀中龙老侠遣走弟子之时,并给他介绍了两个人,一个是江南常州府的名镖头铁弩张雄,一个是河南嵩山的金脸菩萨太无禅师。这二人在早先都是蜀中龙手下的人,是蜀中龙当年走风尘,闯江湖,行侠仗义,打服四方强梁恶霸时的臂膀。李凤杰在北京辞别了师父,便往嵩山,见了太无禅师。

  后来又往江南,在铁弩张雄的镖店里住了些日。此后他就漫游山水,到处题文赋诗,任侠好义,因此名震江南。

  由江南北上,至长安渭水,凭吊汉唐古都之遗迹,不料就由在大雁塔遇鲍阿鸾而发生后来的种种事情。他负伤在右胁,原不太重,但因自己战败,无颜再在关中勾留,他即忍著痛伤,骑著一匹染著血迹的白马走出潼关。

  连日夜行,不暇休息,及至走到嵩山,他下了马就再也立不起来。幸仗他是投在太无禅师的白松寺里,太无禅师有医治刀剑的秘制良药,名叫“金刚更生散”。敷在伤处,不到半月便即痊愈。

  李凤杰就立时要下山再入关去斗纪广杰。太无禅师却把他的宝剑和随身的银两全都藏起,并劝他说:“你不要再去了。纪广杰是龙门侠的嫡孙,当然他有秘传的剑法,你只随蜀中龙学过二年多的武艺,剑法自然要较他略逊一筹,再说那里的人多,你去了一定不能获胜。不如就在我这里暂住,等将来再把剑法研究研究,交几位有义气的朋友,然后再去找纪广杰较一高低,也为不迟。”于是李凤杰便听太无禅师之劝,闲居在白松寺中。

  这嵩山中的庙宇很多,以少林寺的最大,寺僧众最多,以中岳天齐庙的香火最盛,以白松寺最小,香火也最稀。原因白松寺建在最高峰上,轻易没有人到那么高的地方来进香,连爬山小轿都上不去。太无禅师轻易也不下山来,但他庙里的僧人也不下山募缘,可是庙里的甚么东西都很富裕,这原因只有李凤杰看出来了。

  据太无自己说他的钱全是卖药挣的,可是李凤杰不信。因为他把“金刚更生散”看得最为宝贵,不但他不肯卖,即跟他讲起很厚的交情,他也不能随便给。他大概是半路出家,发过大财,后来他不是在江湖上遇过劲敌,遭过惨败,就是与人结下过大仇,或是犯过重罪,所以他才隐身空门,匿居山顶。除了几个故友,偶尔来拜访他一次之外,他是概不接见。

  这些事,李凤杰也不细问他,每天自己只在山上领受花香鸟语,岚影松涛;读几本书,舞几套剑,心身倒颇为畅快闲散。

  这天,李凤杰忽然觉得在山上寂寞,下了山,到一个村里,名叫鸣琴涧。村子是在山涧的东边,那涧里整年有泉水流泄下来,冲击在乱石之间,琮琮琤琤地响,像是抚琴的声音。李凤杰的那匹白马,现在就寄存在这村里一个樵夫名叫铁肩膀胡二怔的家里。

  当日李凤杰从胡家牵了马匹,就到了山下大道之上驰骋起来。往来走了半天,渐渐累了,太阳也升到了山顶上,天色已快到七八点钟,大道上的行人马车也渐多。

  原来今天是五月初一,附近多数的人都到天齐庙去进香。今天还是第一天,若到了五日端阳,听说天齐庙比集市还要热闹。李凤杰恐怕撞著人,他便勒住马站在道旁,看那往来的男女老幼,尤其是那许多艳装的少妇和妙龄女子。

  李凤杰虽没有甚么登徒子好色之心,可是也是不由得想起古人所作的许多香艳诗词,他便在马上也立成一首,摇著丝鞭吟道:“紫钗红袖碧罗裙,一望嵩山起丽云;马上销魂游侠客,剑锋难割恨纷纭。”

  正在纵目神驰、洋洋得意之际,忽听耳畔传来一阵琅琅的铃声。自东面来了一匹黑马,马上系著一只黑铃,随著马行的快慢,发出疾徐不同的声音。

  马上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长眉大眼,相貌英俊,身体硕长,而且健壮挺拔。头戴著一顶大草帽,两个黑绸飘带,随风拂动。穿的是一身青布裤褂,赤足草鞋,似是由江南来的。最惹李凤杰注目就是此人的马上带著简单的行李,而且鞍下挂著口宝剑,铁剑匣擦磨著铜马缰,叮当地响,与那铃声相应合著。

  看了这种情形,李凤杰说:“这一定不是上山进香的人,大概是个走江湖的。可是他到山上去又要找谁呢?”虽然心里这样猜度著,但是并没有去追随那人。

  又在道上策马进了柴扉,就见胡二怔正在吃饭。这胡二怔的年纪约有二十七八岁,浑身的肉都跟黑炭一般,脑袋像个铁球。他光著膀子,露出来就像山石似地凹凸不平的强健筋骨,出著一身汗,又黑又亮,像擦著一层黑漆。

  他两只大手拿著一块黑面饼,正在大口吃,一边嚼著饼,一边说:“李哥!你吃!咱娘烙的好饼!”

  李凤杰摇头说:“我不吃,我回庙里再去吃。”

  胡二怔说:“庙裹的饭没我家的好,你吃吧,屋里有饼!”又指著当院放著的一担柴。

  这担柴是胡二怔才由高山采下来的,足有一百五六十斤,不是他的铁肩膀,谁也挑不下来。

  胡二怔说:“这担子,能卖两吊钱,割几斤肉,请老娘,请你。”

  李凤杰笑著说:“不用你买肉来请我,现在我就吃你一张饼吧。”他随系好了马,进到那烟气腾腾的茅室之内。

  原来胡二怔的母亲是个瘫子,两条腿不能下炕,只专坐在炕上,在炕前放著一个小泥炉子,她给他儿子烙饼。馅子本来很枯,烙饼的面又非常粗糙,李凤杰本来有点皱眉,可是因为自己腹中实在是太饥饿了,又懒得外面去买吃食,便撕了半张饼,拿了一条咸菜,到外面去一面吃一面与胡二怔闲谈。

  胡二怔就说当樵夫太没意思,现在山上的树木都有主人,不是庙里的和尚,就是山下大户的,被人看见,就要打骂一顿。他想要到城中去找事干,可是又舍不得他老娘。

  李凤杰也说:“你老娘既然不能行动,时时都得你照顾著,你如何能到城中去找事干?还是将就著采樵为生吧。钱若不够的时候,我可以借给你。”

  胡二怔摆手说:“李哥你别借给我钱,借了钱我还不起你,我就老惦记著,连觉也睡不好。”

  李凤杰笑了笑,就颇喜欢胡二怔的诚实。吃了半张饼,不饿了,又歇了一会儿,身上出的汗也没有了。

  胡二怔早已吃完,他去给李凤杰喂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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