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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困厄风尘紫驹羞唤卖 追寻庙舍黄虎失披拦

  李慕白暗叹了口气,又背著包裹往南去走,他把这些事决不用心去想。现在他只想谨慎地走路,赶紧离开直隶省,先到凤阳府去见那谭二员外。然后再到当涂县去见静玄禅师,最后到池州去寻著单鞭李俊如,请他给自己安置一个地方,就在那里等侯盟伯江南鹤。

  李慕白现在是对过去的事全都竭力不思想,对将来的事他又没有甚么希望,他只是想找个幽静的地方隐居上二年三年,以后再说。

  因为天热,李慕白又是背著个包裹步行,所以走了三天才到了天津卫。那时才将傍午,看见那白河里汩汩的浑浊流水,李慕白真觉得前途茫茫。

  本想要搭乘一只帆船,顺著运粮河南下。可是一算计著手里这二十两银子若除去了船价,恐怕就不够到池州府用的了;二来是看那些帆船实在太为窄小,船上装的人又都很多,这么热的天在船上走几百里路,简直是受罪。

  所以李慕白就狠狠心说:“还是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吧!”可是直到这时他还没有吃午饭,于是离了河沿,走到大街上,就想找一家饭铺去吃饭。正在向南走著,两眼往旁边的铺户去望之时,忽然见由路东的一家店房内走出来一人,牵著一匹黑马。

  李慕白一看,就不由得十分惊愕,原来这人正是那杨丽芳小姑娘的哥哥杨豹。这时杨豹可不像那天黄昏时,他从家里走出时的穷相了。现在他是穿著一身青色暑凉绸的裤挂,青绸包著头,脚下一双鱼鳞蹊鞋。马上也是全份的新鞍辔,鞍后勒著一只青布包裹,包裹露出来釭铜的刀把。杨豹就像是一位镖头似的出了店门,他就认镫上马,扬鞭向南走去。

  这里李慕白本想把他唤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同时心里又想:这个人很可疑。他从家里出来时是汗污的裤褂,赤足穿著草鞋,现在居然又是这样阔,可见他必是忽然发了一笔不义之财。大概他祖父骂他是强盗,要把他捆起来交官,必不是无因的。他因会些武艺,已然走入了下流,虽然他的妹妹说他是个好人,但我还是不要去理他为是。于是李慕白便不管那杨豹是往哪里去,他就走入一家小饭铺,用过了饭,依旧往下走去。

  又走了几天,遇了沧州、南皮、东光。这几天内,李慕白总是清早就起身,黄昏才投宿。

  白天在中午时因为天热不能往下走,他就找个野茶馆吃点面饭,歇息一会。或是寻个庙旁树下的阴凉之处,略歇片刻。晚间住在店房里,他虽然是必找单间的房子,一进屋就不出来。可是旁的旅客却受不住屋中的闷热,就都在院中露天铺下凉席睡觉。

  他们在乘凉时就不免彼此谈天,譬如这个客人是从山东来的,他就述说山东的新闻:哪个县官做了德政,哪个大财东又开了一号买卖。由北京来的呢,那当然也是述说北京新闻。

  尤其是黄骥北被人杀死的事,及宫中失宝之案,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谈。他们一谈这些事情,李慕白立刻就倾耳去听,他就听人说:“瘦弥陀黄四爷,那是多么大的财主,多么大的本事,会叫李慕白给杀死了!李慕白那小子可也真够凶的!”听这话音,大概还没有人知道李慕白已经被人救出监狱之事。

  又听有人说:“宫里丢失的宝物可真不少,听说还有几十颗避尘珠至今没有下落呢。不知道现在到了甚么人的手里了。内务府的德五爷才冤呢!他连那些宝物看也没有看见过,就因为得罪了人,打了几个月的官司,发往新疆去了。”

  李慕白听人谈到德啸峰的事情,他心中又很是悲痛、愤慨,不过却因见由北京来的人都很注意此事,他就更是加意谨慎小心,装成一个老实商人模样。不但白天不敢在野茶馆庙旁树下睡午觉,就是晚间在店中睡觉,他也必要把屋门关严。唯恐有官衙的捕役跟著他来,乘著他熟睡之时将他绑起。

  同时李慕白觉得这样背著包裹慢慢地步行是决不成的。假使在路上过著官人,或是江湖对头,那就决难走脱。再说这样慢慢的行走,不但在路上太吃苦,反倒消耗路费。

  于是他就计算著:“包裹里有这几匹棉布和夏布,就是卖在行里,大概也能值入四五十两银子。若再添上我身边的十几两,有五六十两银子,也可以买一匹不很好的马了。只要骑上了马,即使不像是个行路的客商了,那也不怕。虽然我买了马匹之后,身边的路费必剩不了多少。可是那也不要紧。只要我能赶路到凤阳府去见著谭二员外,他既与我盟伯颇有交情,我若跟他借上几十两路费,大概他决不能拒绝我吧!”

  当下李慕白就拟好主意想著明天一定要找一处城市,卖了布匹买马。

  到了次日,又往下走,偏午的时候就到了吴桥地方。吴桥本是冀鲁交界之地,再往西南一百余里便是李慕白的家乡南宫和俞秀莲的故里钜鹿了。当时李慕白心里一动,恐怕这里离著家乡太近,会遇著甚么熟人。他望见了县城便大大方方地走入,找到一家布行,问了问棉布和夏布的行市;然后把自已的包裹打开。他说自己是徐州府的贩布客人,此次到北京去贩布。因为那里给的价钱很低,所以自已只脱了一半。剩下这一半,本想要拿到济南去卖,可是因为天气太热,带著货物行路太不方便,所以打算就在这里照著原来的本钱卖出去。

  那布行里的经纪看了李慕白的货物还算不错,又加时在炎夏,夏布的行市很高,遂就与李慕白商量货价。

  本来李慕白核算著这些布匹,盟伯江南鹤在北京购买之时,至少也得用七八十两银子。如今布行打算买便宜货,只给他六十两银子。

  李慕白虽然割舍不得,但因要急于买马赶路,所以也只好依了布行给的价钱,当下银货两交。李慕白并请布行给开了一个收货的单子,上面写上布行的字号。他口里说著是:记著字号,将来好再将货物送来,请求照顾。

  其实他是想著:有这个货单,即使路上有人盘查,也可以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是个商人。

  当下他将包裹卷著衣服和银子,就出了布行走在街上,去找买马的地方。忽然他又想:盟伯江南鹤为便自己在路上像一个商人,才买了那些布匹,也许是有意叫自己给带回江南去,他做衣服用罢?

  如今被自己通通给卖掉了,即使买了一四瘦马骑回去,将来盟伯要问自已之时,究竟难以回答。

  于是在街头发了一会怔,便想:布匹已卖出去了,我还犹豫甚么?又走了一截路,便在大街旁找了一家马店,进去挑选马匹。

  这吴桥县虽是个小地方,但马店里的好马却是不少。最好的一匹要价三百五十两。可是李慕白看著还不及孟思昭由铁贝勒府骑出,自已丢在安定门外店里的那匹黑马呢?心里很不痛快地这样想著,就说:“我只打算用几十两银子买一匹马,你们这都是二三百两的,我哪里买得起呀!”说著往门外就走。

  那马店的伙计追过来说:“几十两银子的也有啊,客人,你等一等,我这就给你牵去。”正在说著,忽听得得的一阵蹄声,自北往南跑来了四匹健马,马上的四个人都是短衣裤,有的头戴草帽,有的用手巾包头,马店的伙计就指著说:“客人你快看,前面那匹乌锥马有多么好,至少也得值四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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