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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受伤的贼就一面呻吟著一面说:“这,可没有人知道了,大约只有销魂岭上的君子老店,那里的掌柜的能够知道,因为那夜半截山带著我们去打劫,不料正遇著春大王爷住在那里,杀死了我们的二头目野猪老九……”

  春雪瓶就急问说:“这些话你不必说了!我只问你往那销魂岭去,得向哪边走?”

  这贼人抬起一双手来指著东南,说:“小王爷你向那边去,马快的得走两天,得过乌尔土雅台,那里只是君子老店一家店,那里的掌柜的屁股上也受了春大王爷的箭伤,现在不知道好了没有,由那里往西就是白龙堆,我们想那姓韩的必是东边的江湖英雄,他的武艺比春大王爷还高,他假意与春大王爷结交,一路同行,圭在沙漠中他可就把春大王爷给害死了。”

  虽然这贼人所说的话与当初春雪瓶乍见韩铁芳与那匹黑马之时所猜测恰恰一样,可是现在,雪瓶并不如此想,她想其中必定还有许多原由,非得自己到那地方细细询问是不会弄明白的。她又问:“牛脖子逃往哪儿去啦?他盗走我的那匹黑马,此刻是不是躲在你们那贼窝里去了?”

  这贼人就摇头说:“没有!没有!牛脖子那个王八蛋,连戈壁虎还要捉他呢,他跟著戈壁虎到尉犁城去,原是为替野猪老九去报仇,可是不料他后来看见了那匹黑马,他就生了异心,因为那匹黑马是春大王爷骑了一辈子的,人出名马也就出了名,在尉犁城赛马的时候,那马又把跑第一的马都给赶过去了,那匹马要是遇著识主,能卖一万两,他是想要发财,他跟戈壁虎出了天山他就溜了,他一定是卖马发财去了。小王爷要想找他,只有到南疆,于阗和阗且末城那几个大地方,还许能够找得著他,北边他可不敢去。”

  春雪瓶点了点头,这贼人却又哀声请求著饶他的性命,雪瓶收了剑,摆手说:“我不杀你们,只是,那半天云姓罗的是不是你们的大头目?”

  贼人发著愣说:“我们不认得这个人呀!”

  爬在沙子里的人发了一会儿怔,就说:“倒是听半截山说过,他早先是半天云罗小虎的手下,占过红松岭,那时半天云手下最得力的是沙漠鼠跟花脸欢,后来半天云洗了手,往北京去了,只把那两人带走,其余的人全都散了,我们大头目就是刚才的那个胖子,他那时不过才十来岁,是个小喽啰,他就在沙摸里飘流著,越聚人越多,他成了寨主,他自己起的外号叫半截山,为的想叫人以为他是半天云的一家子,可是听说半天云不但不怕春大王爷,还……”翻著眼睛望著春雪瓶,下面的话他可不敢再说了。

  雪瓶也将眼微低,眉尖略皱,也似乎不愿再往下问,这贼人又说:“半天云不怕春大王爷,我们半截山可真怕春大王爷,前天半截山还对我们说半天云一定早已死了,不然……”雪瓶听到这里,便知道那半天云罗小虎与这些贼人无关,那不定又具怎么一回事,她不欲再往下听,就想挥鞭南去。

  此时,拾箭的那两个人,将一大把箭全都拾了回来,交给雪瓶,雪瓶收下,就派他们一个人先去到那店里,多叫几个人来,好来此帮助救那受伤的客商,并把骆驼跟粮食设法拉回去。她对这一切的事全都不管了,心急似箭,催马急往南去,她的白马又绕过了许多的沙漠,回头望去,已看不见了那些人,只有四面的荒沙,天空几片白云,一轮红日,马疾行,她的头上又渐渐出了汗,头发又被沙漠中的热风给吹得紊乱了,脸上、身上、马背上也都沾了无数的细沙,她一直的走,疾一会,缓一会,总不休息,一天她连饭也没有用,除了成群的黄羊跟乱飞的沙鸡,及眼前忽有忽无的那由远处景物返射而来的沙漠中的幻景,路上竟达一个人也没有遇见。

  到天黑时,夜色罩住了大漠,她又疲倦,又口渴,马也没有气力了,人跟马就都躺在沙上睡了,夜间幸亏没有狼来,也没有起风,天色微明之时,她牵马起来,抖了抖沙子,骑上马又往下走,又走了一天,耐饿耐渴,强挣扎著向前迈进,她的马虽然还有余力,可是她的人已不成为人了,此处是没有镜子,看不见她的容颜,但衣服的脏污,她生平也没有受过这苦,马蹄下的铁掌已经磨尽,这驰骆草原,万马中的魁首,如今竟成了一匹瘸马,幸亏走到这里就快出了沙漠,路旁渐渐看见篙草,但都是焦黄色的,被马一碰就折,拿手一捏就成粉末,对面来了一大队骆驼,春雪瓶以她嘶哑的喉音,就向前问说:“前面是甚么地方?”

  对面的几个拉骆驼的人都惊诧地看著她,回手指著东边告诉她,说:“不远就是乌尔土雅台!”

  雪瓶点头,这才往前走,傍晚时才到了乌尔土雅城,找了店房住了,她跟病人一样,她的马也跟死马差不多了。

  这乌尔土雅台就是她的萧姨夫当差的地方,她的爹爹临离新疆时,也曾至此,绣香姨娘对她说过,但现在她到了这里可没有一个熟人,这地方也是个繁华的城市,买卖多,居住的满汉人都不少,她在店里歇宿了两夜一天,精神恢复过来了,叫店家婆给她洗了衣服,她又自己淋浴了,并用油梳光了头,她手中有金锭,买甚么办甚么都行,她就自己出去找了衣庄,买了几身不合式,也还可穿的单搭衣裳,又买了几双旗人妇女穿的子底鞋,还买了白绞,拿回来托店家婆给地做袜子,叫店伙把马牵出去钉铁掌,把双剑拿出磨剑锋,并预备了牛皮水袋,干粮及小篦子,火镰等物,在此住了几天,人马已焕然一新,付清了店账,出了屋子,她就又继续走,她这匹马上的物件虽多,但却都勒系的很紧,所以并不十分累赘。

  她决定要先赴销魂岭,再赴白龙堆,可是这时忽然有一个商人模样的汉人,进到店房来打听,说:“尉犁城的春大姑娘是住在这里吗?”

  她就爽直地说:“我就姓春!你找我有其么事?”

  这个人却先拱手,叫了声:“小王爷!”然后就说:“我姓徐,在新疆省贩茶叶,还卖药,新疆人差不多全认识我,我现在住在南边的一家茶叶铺里,因我听说您来啦,我才冒昧地来见您。”

  雪瓶就问:“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

  徐客人笑了笑说:“只要在新疆住过几年的人,就是没见过您,不认识您,一瞧见了骑著马带著剑的人,也会知道不是大王爷便是小王爷。昨天又有几个拉骆驼的人来到西边,他们说多亏遇著您在沙漠里剪除了戈壁虎!打走了半截山……”

  雪瓶拦住他的话,说:“你来找我有其么事?快说!我还要走呢!”

  徐客人说:“差不多两个月前,在销魂岭我跟大王爷和那位韩爷住在一个店里。”

  雪瓶问说:“就是那君子老店吗?”

  徐客人说:“对啦!他们店门前写的是君子老店,其实那并不是店名。”

  雪瓶点头说:“你进屋来说话!”

  她遂就又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屋内,徐客人随著进来,说:“因为我见过大王爷,如今又听人说小王爷您到此就是为找大王爷,我才不敢不来告诉您,大王爷现在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但那夜在销魂岭……”当下徐客人找了个凳儿坐下,就慢慢地将那夜在销魂岭所见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并说:“据我想第二天早晨,大王爷一定又带著姓韩的走下去了,大王爷的性情很急,我大胆说她老人家的病可真入膏盲了!”

  雪瓶坐在对面的炕头,拿著新买来的一条白绸手帕,不住的擦揉眼角,徐客人叹了口气说:“那日的天气又不好,白龙堆里又刮起了大风,那位韩爷是河南人,人极老实忠厚,他从河南跟大王爷来到这里,他还不知道大王爷的姓名来历,大王爷对待他也很好……”又把那夜亲眼所见的,春大王爷发了脾气,打了姓韩的一个嘴巴,后来又拿胳臂楼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呜咽著痛哭的事……绘声绘影地说了一遍。雪瓶更觉得非常诧异,不由瞪著眼睛发了半大的呆。

  末了徐客人又叹息著说:“据我想那天在白龙堆大风之中,大王爷一定是出了变故!这事情只有那位韩爷一人知晓,韩爷曾往黄羊南子刘大开的店中病倒过一个多月,跟刘大成了朋友,怕在那里还埋了个病死的弹弦子的瞎子,他把那瞎子的侄子也荐在刘大店里当伙计,他还在那里提过贼,救过这里萧千总的家眷,他在这里很出名,也交了几个朋友,这都是前些日我遇到那驿上的马夫带跑公事的烂眼三说的。我想小王爷你若打听大王爷的下落,须先找著那位韩爷,可是韩爷现在离开新疆没有,也无人晓得,不过黄羊岗子的人一定晓得,他走的时候必定还在那里住过。我给您出一个主意,您由此走,往南进白龙堆,也不必往深处去走,只要西至紫云岭东至销魂岭,这一带大概就是那日大王爷与那位韩爷所定的地方,那里也有不少的拉骆驼常来常往的人,您遇见人,就可以打听,万一当时的事有别人看见就能够告诉您,您可以省却很多的事,不然您可就得顺看孔雀河往西,得到黄羊岗子打听去了,我想韩爷既在那里住了许多日,他也许原原本本都跟刘大和烂眼三说过了,他们可不敢向别人提,您去的时候得和气一点,放出不急的样子,可别叫他们害怕,那么他们也许把知道的原原本本都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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