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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铁芳心想:春雪瓶绝不会这样,若是解七派来杀害我的,可也用不著胆子如此之小,这到底是其么人呢?此时忽然由门外又进来一个人,一个爬著,一个站著,眼前一共是两条黑影子。铁芳就也霍然站起来身,抖得铁链一阵响,他就问说:“是谁?来这里是要干甚么?快说!”

  这个爬伏的人就说:“韩大爷别疑惑!我是神手张,我特地看你来了!跟著我的这人是好兄弟!”

  铁芳一听,不由倒怔了,想起神手张就是自己在灵宝县与戴阎王、解七作对,帮助自己救了荷姑的那个性好赌,但是却颇慷慨有义侠之风的人。他遂就也蹲了了身,低声问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神手张稍微抬起一点头来,说:“我已经成了残废啦!两条腿都被戴阎王给打断了!”

  铁芳问说:“你不是到洛阳去了吗?”

  神手张点头说:“是!春天的时候,咱们在灵宝县分了手,大爷往西去了,我就跟著瘦老鸦萧二一爷,还有毛三,保护著冯老忠的娘跟荷姑,就到了洛阳,把他们婆媳都安置好了,萧三爷就走了,把我留在你的府上。本来倒有一碗闲饭吃,可是我改不了那爱赌钱的毛病,赌来赌去,我就输了一大堆账,我就在那儿又待不住了,想回到灵宝可又怕戴阎王,我只得往西来,只要找著了萧三爷或是韩大爷,我就有饭吃了。不想我沿路又赌,直走到长安,我就成了乞丐一样了,幸亏遇见了两个同乡,他们可都是戴阎王手下的。他们就说戴阎王现在凤翔府又抢了两个老婆,置了很大的田庄,叫星辰堡,他们叫我来这里混一碗饭,并说戴阎王不常在这里,他虽仍衔恨著韩大爷,可是对于我这个小人物,他却没大往眼里放。再说就是吃他一年的饭,也不会见他的面。我虽然还不放心,可是没有法子,我就来了。他们派我打更,我就是白天不用出头,可是晚上我又常跟他们赌,我也是想赢些钱作路费,我就赶往西去。不想我越赢,他们越不许我走了,我也舍不得走啦。有一天晚上就因为赌钱吵了起来,惊动了解七,并有人给我泄了底,所以解七就命人将我捆绑了起来。饿了两天,等到戴阎王回来,就用铁棍打折了我的两腿。”

  铁芳忿忿然说:“戴阎王跟解七现在都在这庄里了吗?”

  神手张说:“你听我说!我成了残废之后,幸亏那两个同乡可怜我,把我抬到前院茅房那边的一个小屋里,每天给我点剩菜剩饭吃。因为我会点赌钱时所要的鬼点子,他们就跟我讨教,有时也借给我一点钱作本儿,我爬了去跟他们赌,半年来,我的手里倒存了几两银子了。可是戴阎王虽不再追究我,我可是不服气,我要给我的这两条腿报仇。今天我听见这里的打手在上茅房的时候说闲话,我知道韩大爷上了他们的当,已被他们捉住了,我就很著急,我这个好兄弟……”

  伸手指著他身后立著的那个人说:“这人姓邢,名字叫邢柱子,我们都叫他好兄弟。他也是灵宝县的同乡,他的两个姊姊都是被戴阎王给强娶了去,一个吞金,一个得痨病,都死了。他的母亲为两个女儿,哭瞎了眼,也死了。他假装向戴阎王来诉苦,戴阎王才给了他点钱叫他葬埋了母亲,并用他来这里面管挑水,他可也时时想杀死戴阎王跟解七,给他的母亲、姊姊报仇。”

  铁芳听到这里,倒不禁嘱咐他们说:“小声!”

  神手张说:“不要紧,那些人全在前院赌上啦,戴阎王在长安还没回来,解七另有院子,有个新娶的老婆住著,他也不会出来。现在只有一个由新疆回来的张伯飞。”

  韩铁芳晓得张伯飞是在天山上逃了命回来的,跟随了自己一路,在凉州时就是他给坏事,不然那些人都不会晓得我是韩铁芳,因就十分的忿恨。

  神手张又说:“戴阎王手下那些人的武艺,倒没有甚么了不得的。只是黑头鬼程三,他认识字,会来坏心眼,他那人极为骄傲,戴阎王最喜欢他,称他文武全才,赛过诸葛亮,今天捉住韩大爷的就是他,现在他不定又要出甚么坏主意处理你啦!还有堡子外的崇元观,那里住著个假道士,乃是华州道上打劫官晋犯了大案的铁霸王侯雄。”

  铁芳就问说:“有个金霸王也在这里了么?”

  旁边那邢柱子答道:“金霸王高越是在长安,那人与他们虽然相识,却没甚交情,跟戴阎王还有点嫌隙,可是他们也不敢得罪高越。今天听说从铁葫芦居,捉来的那个安大勇,他们就没敢错待了,大概明天就会放走,就因为那个人的身上带著信,他认识金霸王。”

  神手张说:“听说韩大爷也要投金霸王去,所以才跟安大勇在一路走,大概为这个,他们才没敢当时就杀你。”

  铁芳冷笑著说:“我倒不愿沾金霸王的光,随他们处置我就是!”

  神手张说:“明天一早,他们必有人往长安去找戴阎王,一两日那家伙就能回来,韩大爷你的性命可就难保了!”说时,这两个人全都发出叹息之声。

  铁芳倒是没有畏惧之意,只说:“刚才是你们曾趴著这个门,先来看过了我一次吗?”

  邢柱子答道:“对啦!那是我。”

  铁芳一听,就灰心了,他还满望著是春雪瓶呢,现在才断了念头,春雪瓶不知往哪里去了。这两个人虽都有意来救自己,可又都无力!此时更锣在耳畔敲了四下,邢柱子吓得就赶紧蹲了了身,神手张又爬看靠著墙,如此,他二人屏息了半天,铁芳也没说一句话,锣声才敲过去。

  邢柱子又过来忿忿地,且带著悲声说:“我倒是不怕死!只要韩大爷你能够替我娘跟姊报了仇恨!”

  铁芳也著急地说:“可是我这锁链!”

  邢柱子说:“我知道,这是戴阎王想要养一只熊看著玩,才命人栽下的石构。后来因为怕凉州府的吴元猛来,他的爸爸名叫黑山熊,他见了就许不高兴,得罪了他不好,所以才没叫猎户把熊送来。

  这钥匙是在解七的手里。”

  神手张忿然说:“咱们去由解七的手中夺过来!”

  铁芳倒是冷笑著说:“你连走都不能,怎能由他的手中夺钥匙?你快去吧!如若被人看见,你们的命就完了!快走吧!谅你们也救不了我,这次你们来看我,我虽死也难忘。张兄!我劝你以后应当戒赌,凑点钱还是到洛阳去,我家里不多你一个人吃饭,邢兄弟你的仇也不难报,以后你若见到春雪瓶,可以去求她,但切不要说我已死在这里了!”

  他说了这话,那虽然与他向无交情的邢柱子,竟自噙咽了起来,神手张也黯然饮泣。天色已快要亮了,这二人不敢在此多停,神手张一半叫邢柱子搀著一半他自己爬著,两人就悄悄地走了。

  铁芳看著他们走后,就由神手张想起了师父瘦老鸦,他们全是被人打伤了腿而落至悲惨的境地。

  他们可还不顾性命地教我,他们都是侠义可钦,但武艺却又都不好。我呢?假意与吴元猛相交的那件事本已称不起侠义,武艺又差!想来想去,愈觉得灰心,真愿意戴阎王前来一刀将自己杀死,省得自己再腼颜生于人世。至于家中的妻子陈芸华,外面行踪渺然的春雪瓶,他更觉得愧对了,更不敢想。

  他在这如同等死一般,少时天就亮了。

  铁芳刚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忽然听得门又响,他睁眼一看,见门前立著一个人,身材很胖,长得既黑,又有点黑胡子,原来正是在天山博罗霍落山下,被自己救过性命,而且还给他买了刀剑药,又给他留下银两的那个假的瘦虎常明。其实常明已经死了,铁芳也晓得他就是老君牛张伯飞,心中骂著说,这个无义的小人,看你对我怎么样?

  只见张伯飞身穿黑皮袄很阔气,很舒服的样子,拱著手说:“韩兄弟久违了!我到了凉洲的时候,你正走了,所以咱们没有碰头,不然我决不会叫你跟吴元猛闹得那样,现在因为这里的戴庄主跟解七爷,全是我的好友,我也是才来了两天。没想到就遇著了你这件事,叫我很为难!我也没法子叫他们放你,可是管保不能叫你受一点委屈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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