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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抬眼望处,只见一处荒僻的山坳间,依山筑着间小小的祠堂,如此荒山深夜,这祠堂中竟还有着昏黄的灯光,透窗而出。

  这本是可惊可奇之事,但田秀铃却根本未曾去推究其中的蹊跷,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若真的伤重难支,这祠堂便是你我的葬身之处了……”

  轻轻抚了抚任无心的鬓发,举步向祠堂走了过去。

  但见那荒凉颓败的祠堂中,檐下蛛网密结,石阶上也生满了厚重的青苔。

  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青苔上竟有几只鲜明的足印,若是仔细望去,便可发觉这足印竟只有一只左脚的痕迹,宛如独足往来的山魅木客所留。

  荒山里,寒夜中,任何人见了这奇异的足印,心底只怕都会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但田秀铃却连望也未望一眼,便举步走入了祠堂。

  寒风过处.火光摇曳。

  田秀铃只觉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但似竟比南宫世家那停放棺木的石屋密室还要阴森可怖。

  祠堂神幔颓败,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屋角里尘封土积,但幔前的一张神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点着半截白烛,已结下一段长长的烛花.随风摇曳,乍明乍暗。

  白烛旁,放着半只吃残的馒头,一堆吃剩的鸡骨,和一柄晶莹的匕首。

  木桌边.竟真的骇然停留着一具棺木,棺盖已然不见,棺木里竟铺着床凌乱的棉絮,显然棺中竟然常有人坐卧,却不知是人是鬼?

  棺木边还有半堆残火灰烬,被寒风一吹,卷得人眼前灰雾迷蒙,使这本已阴森可怖的祠堂,更平添了几分森森鬼气。

  田秀铃目光转处,却只是凄然一笑,喃喃道:“难道我们今日当真该死在这里?这棺木竟是为我们留下的?”

  竟缓缓将任无心放在棺木中。

  要知本已决心一死之人,纵然见了世上任何惊奇恐怖之事,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木桌下还有只被烟火熏得黝黑的铜壶,壶中还有半壶残水。

  她撕下块衣角,沾了些冷水,敷在任无心的额角之上,口中轻轻道:“你还能醒过来,和我说一句话吗?只要一句……”

  晶莹的泪珠.忍不住又夺眶而出。

  泪眼模糊中,任无心竟真的缓缓张开了眼帘,目光缓缓转动了一圈,嘴角挣扎着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缓缓道:“你……你还在这里—…”

  田秀铃轻轻点了点头,黯然笑道:“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不会舍你而去。”

  任无心呆了一呆.默然良久,方自长叹道:“我低估了陈凤贞的掌力,却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我……我……”

  黯然一叹,顿住了语声。

  田秀铃颤声道:“此刻……此刻你……”

  任无心凝目望着她,目中忽然流露出伧痛之色,口中却微微笑道:“此刻,我……我觉得很好,歇过半晌.就可上路了!”

  田秀铃呆呆地瞧了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道:“你骗我。”

  任无心身子震了一震,匆匆移开了目光。

  他心中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伤势是多么沉重.若能及时得到医道高手的解救,定能无妨,但此时此刻……他暗中沉声一叹,不愿再想下去。

  只听田秀铃梦呓般喃喃自语道:“苍天呀苍天,你能将我的生命,换做他的生命吗?我死了无妨,但是他……他还有许许多多事要做.还要许多许多人在等着他,他……他不能死的!”

  任无心心头一震,所有不愿去想的事,却被这几句话引上心头。

  一时之间,他只觉心中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口中喃喃道:“我的确不能死的……不能死……”

  突觉喉头一甜.鲜血上涌.嘴角又自呛出了一口鲜血,人又晕了过去。

  田秀铃忍不住放声啼哭了起来。

  昏黄的灯火,映着她晶莹的眼泪,荒山寂寂.天地间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忽然间,只觉一阵飘缈的歌声,自祠堂外遥遥传送了过来。

  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沉声歌道:“苍天不悯兮,天降凶冥,悲凄身世兮,天涯飘零,断肠人天涯难寻梦,更长夜沉兮.身世难言,风雨凄凄……”

  雄浑低沉的歌声中,充满了悲壮苍凉的沉痛之意,风中听来,当真令人断肠。

  田秀铃不知不觉间,似是听得痴了,喃喃低诵道:“身世难言,风雨凄凄……”

  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更是悲从中来,情难自禁.忍不住又自伏身在棺木上,低低啜泣了起来。

  突听门框吱地一声,歌声顿绝,沉寂中充满了难言的悚粟!

  田秀铃缓缓抬起头来,转目望去,眼前已多了条黑色的高大人影!

  只见他乱发披肩,似是已与颔下的虬髯连做了一处,掩去了大半面目,只留下一双灼亮的眼睛,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那宽阔的肩头,当门而立,更似能隔断门外的寒风。

  田秀铃仰首望去,更觉他身形有如山神一般高大,但这高大的人影,却只剩下一条右臂,一只左足。左臂右腿.竟已齐根断去。

  他左肋下夹着一大捆木柴,手中却提着只硕大的酒葫芦,目光闪闪,瞧了田秀铃一眼,也不说话,单足跳跃,走了进来,抛下了满地木柴,咬开丁葫芦木塞,痛饮了几口烈酒。

  田秀铃瞧了他两眼,竟也不再瞧他,深夜荒山中,突然出现—个如此怪异之人,她居然也未曾将之放在心上,伸出手掌,轻拭着任无心嘴角的血痕。

  只听砰地一声,那独臂之人将葫芦重重放在木桌上,又自放声高歌道:“苍天不悯兮,天降凶冥,悲凄身世兮……”

  田秀铃霍然转过身子,厉声道:“有伤病之人在此,你难道未曾瞧见吗?”

  独臂之人头也不回,曲腿坐了下来,背对田秀铃,只顾引发柴火,似是根本未曾听到田秀铃的言语一般。犹自歌道:“悲凄身世兮,天涯飘零……”

  田秀铃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来,出手向他肩头抓了过去。

  但掌到中途,她忽又转念忖道:“我已是将死之人,何苦与他争气!”

  轻轻长叹一声,道:“只要你轻些作歌,莫要惊扰了这伤病之人,我也不愿赶你出去。”

  那独臂之人忽然仰首大笑了一声,道:“好,好,多谢盛情。”果然不再唱了。

  田秀铃轻轻叹了一声,道:“外面风寒露重,你就在这里歇一晚吧,但请坐在那边,莫要挡住了火。”

  缓缓坐了下去,再不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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