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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一 章 仇敌满天下

  灰暗的天色,飘着蒙蒙细雨,天地间似是弥漫着一片愁云惨雾。

  五匹长程健马,踏着溅飞的泥浆,奔驰在风雨中。

  当先一骑马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蓝绸劲装,薄底快靴,马鞍上挂着一柄宝剑。

  第二骑健马上,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轮廓秀丽,但满脸困倦之色,发乱钗横,满身泥浆,左臂上包扎一块鲜血浸透的白纱,却被雨水、泥浆沾淋成一片酱紫的颜色。

  第三骑快马上,是一位二十二三岁的少年,全身似是在泥浆中浸过一般,已然看不出他穿的衣服颜色。

  第四骑长程健马上,是一位中年妇人,双眉愁锁,满脸悲戚,颈间包了一圈白纱,血色鲜艳,显是受伤不久。

  最后一匹高大的健马上,是一位五旬以上的老人,劲装佩刀,胸前飘垂着花白长髯,虎目含着泪光,方脸上交错着四条刀疤,两条创痕犹新,显然是最近所伤。

  这是幅凄凉的画面,逃亡者的狼狈、忧伤尽形于这活动的景象之中。

  秋风苦雨,愁云惨雾,五骑疲累的马,五个衣衫不整的人,绘制成人间逃亡的凄凉、悲苦,纵是世间第一丹青妙笔,也无法描绘出这幅黯然断肠的画面!

  阴云更浓,天色也更灰暗,雨势渐渐渐的大了起来。

  那胸垂花白长髯的老人,环顾了四周的形势一眼,一提马缰,疲累的健马马,突振余力,扬蹄奔冲,追上那个中年妇人,长叹一声,道:“咱们休息一全再赶路吧!你的伤势不轻……”两行泪水,滚下了面颊,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出是雨水、是泪珠。

  谁说丈夫不弹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那中年妇人强忍下心中的愁苦,故作欢颜,微微一笑,道:“我不要紧,这点伤,我还能撑受得了,唉!只怕娟儿她……”

  那第二骑健马上的少女,突然回过头来,接道:“妈,我很好。”她虽然极力在压制着内心的痛苦,故作欢愉的一笑,但那双清澈圆大的眼睛中,却滚下两颗晶莹的泪珠。

  那花白长髯的老人,黯然叹道:“娟儿,你不用骗我……”

  那少女急急接道:“爹爹,我真的很好嘛!”暗咬玉牙,举起左臂,摇了两摇,道:“爹,瞧瞧,一点也不疼了!”

  那一阵摇,震动了伤口,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别过头去,双腿暗用内劲,一夹马腹,向前奔去。

  那老人目光何等锐利,早已瞧出了女儿伤势奇重,如不早作疗治,拖延下去,一条左臂,可能要成破废,顿感心如刀绞,仰天一声长叹,道:“想我左鉴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何以竟落得这般下场!连累娇妻儿女,陪着我亡命天涯……”

  那中年妇人一带马缰,靠近了左鉴白,缓缓伸出右手,握着他的左手,柔声说道:“夫君不用忧苦,吉人天相,这误会、沉冤,总有解雪之日,那时,天下武林人物,都将自惭他们的所为了。”

  左鉴白摇头一声叹息,悲愤地说道:“八年了,咱们走遍了黑水白山,大漠边荒,可是,哪里是咱们安身立命之处呢?唉!八年来,从未得过三日的休息,千山万水,跋涉奔走,沉冤如海,昭雪无日,眼下积怨已久,天下武林中人,都似欲得咱们一家人而甘心,唉!我纵有苏秦之舌,也是难以辩得清楚。”

  那中年妇人婉言慰道:“夫君不用苦恼,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一时。”

  左鉴白回顾爱妻一眼,只见她颈上白纱,已经全变成了殷红之色,想是伤口处,仍在出血,心中愧怍欲死,沉声说道:“咱们已奔走了一夜半日。默算路程,那生死桥,已不足百里行程,咱们休息一会再走吧!”

  那中年妇人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吧,娟儿的伤势,也该好好检视一下,唉!可怜几个无辜孩子,跟咱们一同受苦,八年来,就没有过一天安宁日子。”

  左鉴白该然叹道:“堂堂七尺之躯,竞不能保妻护子,想起来,实在叫人痛心……”

  那中年美妇接道:“夫君不用自责,细想起来,事都由贱妾而起。”

  左鉴白抬头长长吁一口气,道:“那边似是一座小庙,咱们暂且到那里避避风雨吧。”一带马,当先向前冲去。五骑键马,振奋余力,奔向西北。

  雨势骤急,天色也更觉阴暗,远山如烟,似是和云天接在一起。

  这一段路程虽然不远,但五匹健马都已如强弩之末,足足顿饭时间,才到那小庙前面。

  这是座荒凉的山神庙,只不过一间房子大小,但却墙壁粉白,门瓦完好,似是重新修缮不久。

  左鉴白当先下马,正待伸手去扶娇妻,但那中年妇人却已一跃而下,低声说道:“不用管我,快去照应娟儿。”

  其实那少女在两人下马时,同时跳下马背,绥步走向那童子身前,低声说道:“弟弟,下马来休息会吧!”

  那少年正仰脸望天,双眉微蹙,似是正在想着一件沉重的心事,八年的逃亡生涯,使他早熟了很多,十四五岁的孩子,己失去了天真的欢笑。

  那少女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抓住那少年右腕,柔和地说道:“少白,你在想什么?”

  左少白蓦然警觉,一跃马下,微微一笑道:“没想什么,姐姐,又要休息吗?”

  那少女凄凉一笑,道:“咱们已经奔驰了一夜半天啦,哎!马儿都跑不动了。”她举起右手,量一下弟弟的身高,两行泪水,缓缓滚了下来,想到弃家逃亡之日,弟弟还是个不解人事的孩子;如今,已高过了自己。

  左少白望了姊姊一眼,道:“我比你高了。”

  那少女谈谈一笑,道:“嗯!高了,你真的长大啦!”

  八年的逃亡生活,父母姊弟,患难与共,这家人一直在奔逃,在饥饿和忧苦中,这悲惨的际遇,使他们在愁苦中学到了笑容,父母慈爱,兄友弟恭,不论自身是如何痛苦,但却都把它深藏心中,不愿使父母兄弟分担。

  这时,那满身泥浆,二十二三岁的少年,突然走了过来,伸手由弟、妹手中接过马缰,笑道:“和爹娘进庙去休息会吧!”

  那少女柔声说道:“大哥总是最辛苦。”

  满身泥浆的少年谈谈一笑,也不答话,独自牵着五匹健马,绕向庙侧一片草地上。

  这五匹健马,奔走了一夜半日,末进草料,见野草肥嫩,立时低头大吃起来。

  左鉴白抖了下身上雨水,说道:“继白,放开马让它们自己吃,你也该进庙来休息一下。”

  左继白道:“爹爹该先检视一下妈和文娟妹抹的伤势,不用为孩儿劳心。”

  左鉴白拂拭下胸前长髯,默然步入庙中,每当他们休息时,左继白总是抢着照顾五人的坐骑,直待把五匹健马草料都安排好,才肯休息,八年来如一日,从未间断。

  四个人围坐在荒凉的小庙中,左鉴白解开腰间的油布袋子,取出干粮,道:“孩子,吃点东西,这是咱们最后的一段行程,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人追咱们了。”

  他缓缓放下食物,又取出一个白玉瓶来。启开瓶塞,望了爱妻一眼,苦笑道:“这也是最后一瓶……了……”目光转移到那少女身上,道:“娟儿,过来让爹瞧瞧你臂上的伤势。”

  左文娟道:“女儿伤势不重,爹爹还是先看看妈的伤势吧!”

  那中年美妇谈谈一笑,道:“为娘的已经老了,这颈上之伤,纵然不理会它,也不过落下一条疤痕,你年纪轻轻的,如是残了一条手臂,那可是终身大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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