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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尹剑平微微点头,再也无法忍住盈眶的泪水,点点热泪,滑腮而下!

  晏春雷怅恫地叹息着:“这时候,他们家该是一团喜气,等待着我这个未来的女婿去上门迎亲……我却是如此的不幸……”

  他重重地叹息着,形相至为沮丧!那只独手摸索着探入前胸,掏出一个绣花荷包递过来。

  “兄弟,你打开来。”

  尹剑平双手接过来,把系着的丝绳解开,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块碧光闪烁的半月形翡翠块。

  晏春雷频频点着头,凄然道:“这块翠玉,原是满月形的一块翡翠,当年我父亲与尉迟伯父为我们定婚时将之中分为二,各持一半,以为凭信,还有这枚白玉戒指……”

  他扬起那只右手,现出戴在无名指上那只戒指,晶莹洁白,式样古雅,甚是名贵。

  “这只戒指……”他断断续续地道:“是她父亲赠送与我的聘物……你为我摘下来。”

  尹剑平呆了一下,道:“拜兄,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两样东西退回去?”

  “不错……”晏春雷微弱地道:“这就是我要重托你的事情……我不能害了尉迟姑娘……出身武术世家,必然是一个贞烈的姑娘,只是,守这种节,是愚蠢而不必要的……你一定要说服她,劝她改嫁……这是我的一个最后心意,希望你无论如何,要把我的话带给她……至于我的身后事……也就托尉迟伯父了……我以为……暂时不必移动……”他频频喘息着:“……就停在大殿里,一切,留侍我父亲来后处理。”

  尹剑平忍不住泪如雨下,一面点头答应。

  他此刻固然肝肠寸断,却不愿以悲伤的情绪干扰了晏春雷的思潮,因为此刻,晏春雷所交待的每一句话,都必然极关重要,略有不尽,必得遗恨而终,使他死不瞑目。

  晏春雷睁大了眸子,身子抖动得那么的剧烈!

  “她家住在离此不远的凤阳府,在凤阳城北,你应该可以打听出来的……”

  他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待,只是声音已甚为微小,尹剑平把耳朵贴近了。

  只听见晏春雷气若游丝地道:“最重要的……你要嘱咐那位尉迟姑娘,叫她不要为我去复仇……千万不可以……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是甘……明珠的对……手……白白送死,与事无……益……兄弟……”他身子忽然向前弓起来:“一切……有劳……我……我在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话声一落,人就像泄了气的球似的,忽然软了下去,那双曾是光芒四射的精锐眸子,忽然光采尽失,生命的火焰,有如风中灯芯,一下子就熄灭了,不曾留下一些痕迹!

  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尹剑平一动不动地愕在了当场,良久之后,他才忽然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晏春雷死了!

  就像他近来所接触过的每一个人一样,这些人似乎都已经注定了同样的命运——死亡!

  而他,却仍然还活着,奇迹一般地活着。

  极度的悲伤痛苦,常常使人为之麻木,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岔集着几百几千件事……

  在一度碎心,几乎为之窒息的痛苦之际,尹剑平又慢慢地回复到现实,在那里他又重新地认清了自我,体会到“生存”的可贵与其重大的意义!

  遵从了拜兄的遗命,把晏春雷尸身搬往大殿里。费了一整夜的时间,他伐木为材,做了两口粗木白棺,把“坎离上人”米如烟与晏春雷的尸身并陈在一起,加上名签,以兹识别。

  岁当隆冬,天气酷寒,尸体暂时还不至于腐坏,他希望很快能找到风阳府尉迟一家,也好辗转把拜兄后事料理清楚。

  按说,他理当应该会同尉迟一家肩负起押运拜兄尸身回归故里的任务才是,只是,他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欲火,这件工作一日不能完成,他的心情也就一日不能轻快!经过一番冷静的分析之后,他决定即刻启程,先到凤阳府,找着尉迟姑娘,先把拜兄后事作一个交待,然后再定复仇行止。

  暮色像是一袭轻纱,淡淡地笼罩着。

  准此而观,这片山岗,以及山岗下的几户人家,都像着了一层雾,有一种朦胧的意态之感!

  站在草廊檐下,前眺那片荒芜了的水田,田里的水都结成了冰,那未曾着冰之处,也都冻得龟裂出来,整个的大地,都在忍受着岁末的隆冬奇寒!人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在咀嚼着砭骨的奇寒,目睹着岁尽凋零的凄凉之后,憧憬着来年之春,更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就如同人们在饱尝痛苦、仇恨、窒息的感觉之后,迫切希望着复仇之后的快感,回复到那种永无拘束、心情开怀的日子一样。

  薄薄的一抹残阳,在浓重的寒雾里,称得上很不开朗。倒是悬挂在廊檐下的那一溜冰枝子,被映衬得像是着了五颜六色的彩笔,一支支都散发着奇光异彩,煞是好看!恼人的黑老鸹,总是在这时候吵噪不去,叫嚣低飞着,夜色也就越快地即将来临。

  残阳还照着这块破招牌——“福寿居”,别瞧它买卖不大,可是附近百里内唯一的一处客栈,舍此再无别家。

  尹剑平是“午”时前后到的,打尖用膳,耽误了个把时辰,原想着准备一份干粮,即刻起程,可是听店里人说,前道有大风雪,坍了桥,行旅受阻,正由地方出力在抢修之中,预计最快也要两天才能通行,要是今明两天再下雪,还保不住又要延下去。

  无奈,他只得留了下来。

  那抹残阳,很快地就为暮色寒雾所吞食,天光立刻就黯了下来,尹剑平转过身子来,发觉到伙房里已亮了灯。

  两三个伙计挤在火灶旁边,火光在炉灶里明灭着,大火上蒸着几笼馒头,大师傅正在起笼,白腾腾的热气浓雾似地由那里散飘出来!尹剑平仿佛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慢慢地走过去,一个伙计看见了他,龇着牙笑道:“客人肚子饿了吧,先吃两个热馒头吧!”

  尹剑平答应着,走进去,他拿过一个馒头,才吃了两口,可就听见一个沙哑口音道:

  “喂!给我也来几个热的,挂上账,一总算。”

  小伙计答应着,就去拣馒头。

  这当儿,尹剑平才侧过脸,注意到了这个人。

  像是一道闪电,忽然击中了他,就在他目睹这人的一刹那,他几乎像石头人似地呆住了。

  “老天!竟会是他?”

  简直难以想象出他此刻惊异的心情,透过大片的蒸雾,他看见了那个哑喉咙的人——尖白脸,吊客眉,一身红衣服,活僵尸似的一副表情。

  “阮行!”

  就是烧成了灰,他也不会不认识他这副尊容。

  姓阮的把一盘热腾腾的馒头端在了手里,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珠子瞪着递馒头给他的那个小伙计:“前道上的路通了没有?”

  声音非但是哑,而且生就的是左嗓子,那个味儿简直就像是踩着了鸡脖子,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不自在。

  “还没有。”那个伙计答着:“哪能这么快?客人你是不知道,桥都断了,光接上那个桥,没有两三天的时间恐怕不行。”

  红衣人阮行蹙着他那一双搭拉吊客眉,不甚乐意的样子道:“什么桥这么难修?不能绕着走吗。”

  另一个伙计笑着搭腔说道:“客人您说外行话了,别的桥,可以绕着走,这个桥却是不行。”

  “怎么个不行?”

  姓阮的瞪着他那双三角眼,样子像是要跟人吵架似的。

  那个伙计嘻嘻笑道:“你客人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您准是外来的了。”

  “你管我外来的,还是本地的,”阮行直着眼睛道:“我只问你为什么不能绕着走?”

  那个伙计“噗哧”一笑,道:“那是一座飞索吊桥呀,两边是千仞高峰,下面是万丈悬崖,客人您说怎么个绕法?”

  红衣人阮行一愕,冷冷笑道:“那么,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伙计道:“有当然是有,只是那么一来,最少要多上七天的脚程,太划不来了。”

  阮行那张尖白脸,气得雪白,怪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真是!”

  一个伙计叹道:“没法子的事罗,十几年第一回,有什么办法咧!我们比你客人更急,路要是再不通,我们恐怕连吃的都没有了。”

  阮行又怔了一怔,大概他生相木讷怪异,是以略有表情即会十分显著。当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转过身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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