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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一个人正在伤感头上,却见小金欢啸而入,手上抱了一个大葫芦,葫芦上满是细藤,不由笑骂道:“你这东西,又去偷猴儿酒去了是不是?当心那群猴子早晚把你给害死……”

  小金喜得在室内连翻筋斗,又把酒葫芦打开盖子递上,一股异香由内散出。石继志因明日就要离别它,见了它心中也不由有些难受,拉过小金道:“小金!你知道我明天就要下山了么?”小金翻着一双红眼直摇头。年余相处,它已能体会出继志的话,虽然不似人一般完全会意,但它智慧极高,闻言也觉出不是好事,抓住继志一手,轻叫了几声,样子似依恋十分。

  继志又与它解释了半天,说自己本来要带它一同下山,只因师父也有事外出,故须留下它看山,等过一年自己定上山来接它。

  小金闻言不悦,也不翻筋斗了,酒也不喝了,一个劲抓耳搔腮,吱吱连鸣。继志解说了半天,又强调日后一定来接,它才转悲为喜,过去打开酒葫芦递与继志,像是劝饮的模样,石继志不便拂它盛情,饮了几口,又递与小金。它接过也大喝了几口,一投手,却把剩下的小半葫芦酒,连葫芦都掷向了半天。

  石继志知它平日嗜酒如命,偏师父又不许它喝,每寻空偷来一些,总是躲躲藏藏,每一滴都珍惜异常,今日居然连葫芦都丢了,一片深情,让人感动。

  正逢十五之夜,明月如轮高悬太空,一颗颗明星时明时灭,好像故人的眼睛。月光下,峨嵋山最高的小刃峰上,似披上了一层霜衣,四山寂寥,虫声繁鸣,时而有两三声饿狼嚎啸,声调凄厉已极,令人毛发悚然,真是离别之夜。

  平日继志当此月夜,定偕小金、二猿在峰间扑打追逐为戏,今晚却无此雅兴,只带着它们三个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一面告以今后应为事项。见天已不早,这才独自返室,各物稍事归置,在蒲团之上合目入定,奈何心中有事,六合难以归一。一直到半夜才静下心来,勉强气贯十二周天,入了定。

  第二日天才黎明,石继志已同往常一样起身,在外面练了一阵吐纳之功,小金同二猿都追随左右,好似一步都舍不得离开。然后他进室内,一直等到中午,不见师父转回,知道上官先生是不忍见自己离开,有意到晚上才回来,本想等他回来后再走,但转念一想,师父既如此做,就应体会他的苦心,若两人见面,一定伤感异常,还是现在走算了。

  想到这里背好包袱,佩好宝剑,向山下走去,小金同二猿见状,一个拉手,两个抱脚,说什么都不放。石继志被这三个兽类感动得流下泪来,最后狠着心假言不走,待其松手后,猛一纵身已出室外,展开轻功绝技一路飞腾而去。

  一口气下到山腰,再回头看,那三兽依然在后,悲鸣连声,继志无法,又安慰了半天,好说歹说,总算把它们说服,最后还是用师父来吓唬它们,三兽才转回。继志一直眼见小金满头的金丝飘逝视线以外,才擦了擦泪,往山下奔去。

  继志还记得自己上山时那种狼狈的样子,而五年后,他已学成一身震惊天下的武功,足尖点动,行越千丈峭壁之间,如履康庄大道,往往落足处仅是一枝一叶,轻轻用足一点,身子就已弹出,轻快处如星丸跳掷,不消一刻工夫,已来至山脚下的大庙中。

  这寺庙就是继志来时问路之处,如今时光流逝,自己已由少年长成了弱冠青年,旧地重游,触景生情,不胜感慨万千。

  他走至庙中,那些和尚游客都被他超俗挺秀的仪态给吸引住,投以奇异的目光。

  他又至后殿,见那老和尚,依然是背壁在入定。双目垂帘,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也不见其呼吸。继志是此道内行人,一见即知这老和尚定力超俗,气返周天神游太虚,坐功练至此步田地,离成道已不远,心想不知自己何日方能练到此步。

  人皆笑其呆的老和尚,继志却觉他不贪慕浮华,不争名夺利,远抛人世上所有的丑陋,是世上最快乐幸福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对这老僧肃然起敬,见四面无人,走近入定老僧,跪地叩了个头,默乞指示今后迷途。跪拜完毕,正要起身,却见老和尚黄蜡似的脸上,突然裂开两条笑纹。

  继志大惊,因他知道老僧入定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表情,法体就像是一座泥像似的;自己跪拜也不过想求得心灵的一点安慰,却想不到这老僧居然会为之动容,哪能不惊喜欲狂!

  继志见他面上少说有铜钱厚的泥垢,也随着裂开笑纹,散落了一地。

  继志即将起来的身子,不由自主又跪了下去,虔诚恭诉道:“弟子石继志,恭请老仙师圣安,敬乞指示迷途!”又念了两遍,那者僧眉毛耸了耸,脸上肌肉舒展,附在面上的泥垢尘埃,沙沙落在麻衫之上,接着,双目也睁开了。

  继志见这老僧双目,闪出两道奇光,又见他瘦得皮包骨头的双颊一阵鼓动,也没开口说话,自己耳旁却听到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嗡嗡作响,闻之心神荡漾不已,不由大惊,知道这是老僧将本身数百年潜修的真气传到自己身上来了,或许是要测验自己的诚意定力如何。

  继志不敢怠慢,默运定力,人神归位,心平气和,那嗡嗡之声此时竟不再鸣,却有一苍劲声说道:“老僧太真,宋末入道,百年入定,不染尘俗之闻,今日竟五神相战,莫非你这少年竟与老憎有缘么?有何请求,只请默念,当可就老僧所知告之一二!”

  继志大喜过望,开口道:“弟子……”耳旁语音又起道:“有话不必开口,以免惊忧四周之人,只须默默诚思之,老僧定与解答。”

  石继志赶忙把话止住,心中奇怪,难道这老僧真能连自己所想的都知道不成?

  才想到这里,耳旁语音又起:“吾佛以大智之心,广度众生,不容人对其怀疑,否则众生善恶,生老病死,何能为其安排?你要是心存不诚,是得不到教益的。”

  继志闻言大惊,这才相信老僧果能对自己所想了如指掌,佛法无边,由此可见。就静下心来,眼观鼻鼻观心,默思自己大仇是否能报。

  这样想了两三遍,果闻老僧道:“仇哉!仇哉!冤冤相报,既生因就得果,老僧奉劝你体上天好生之德,将此一段宿仇化解了事,否则就非吾佛所喜了!”

  继志闻言大惊,一时涕泪交流,默祈道:“自己满门奇祸,不容自己不报,父母深仇岂能轻易放过,自己五年朝夕练功,所为就是能手刃亲仇,仙师何忍就令弟子如此含冤终身?就是屈死九泉下的双亲也不会轻恕弟子,这仇弟子万万不能不报!

  想到这里,微闻老僧长叹一声道:“这也是定数难逃,那莫小苍夙日多行不善,方才老僧略推易数命理,他三年后死在朱雀剑下,你大可放心了;不过老僧劝你万不可多杀无辜,尤其不可迁仇他人,遇晴则止,慎之!慎之!否则晚年必有奇祸至身!”

  石继志闻言冷汗直流,心中既喜又忧,不知老僧所言“遇晴则止”是何用意,心才念此,老僧又语道:“晴者,阴人矣!这是你命中一大劫,因故情孽特多!雪后起云,云过又晴,情情生克,老僧不胜其烦矣!”

  继志尚不大明白老僧语中之意,只猜测雪、云二字与友雪和司徒云珠名字相同,但老僧已有不胜其烦之言,自己不便再以此“情”字相询,只好另求他念,忽然想到了访天山三老之行,吉凶难卜,那老僧又语道:“天山之行。先凶后吉,与你非但无恶,尚有大益,只不过又有‘情’字牵连其中矣!”

  继志叩了三个头,默谢老僧指示。因问了不少问题,不便再扰他清修,正要起身,那老僧又道;“你今天既能见我,可见有缘,老僧特允你来日大难不可解脱之日,来此见我,或可指你一条明路,现在你去吧!”石继志闻言重又谢过,立起身来,见老僧一如原样,依旧是面如黄蜡,双目深垂。

  继志拜别了太真老僧,一回身见无数和尚围在自己身后,面带惊容地看着自己,有一和尚近前道:“这位施主可是蒙太真仙师垂青,降福了么?”继志勉强笑道:“我只是乞求大师父保佑一番,故此跪拜而已。”

  那和尚摸着光头自语道:“奇怪!老仙师脸上神泥怎会自行脱落?真是怪事!”继志听得心内好笑,心想一人成道,明明是普通的陈埃积垢,却要说是神泥!但不论如何,这太真老和尚确实有令人猜测不透的佛法智力,自己今日无意至此,却想不到蒙此教益,心中大快。

  继志别过众僧,一人往山下走去,且行且想,想到那老和尚说自己报仇,尚要三年后才能成功,心中确实不解,暗忖一待天山事了,自己见到莫小苍,马上就可分出胜负存亡,不相信非要等到三年才成!想到此处不禁有些不耐,愈觉父母血仇不共戴天,恨不能插翅飞去,立毙老贼于“七禽掌”之下。

  山下是华阳地面,是川省富庶的地区,水利发达,客货畅通,人马来往频繁,堪称天府之国。继志久居荒山,终日与石林山猿为伴,好久未见过繁华场面,不禁一路赏玩,事事都感到新奇有趣。

  新疆彼时尚被称为塞外西域地方,要去天山,最近的一条路,是取道青海,经西宁绕柴达木盆地进入新疆境内,然后还要过塔里木盆地,这是我国最大的盆地,那里终年鲜雨,已成一片沙漠,石继志要走这一段路,可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了。

  其实上官先生命石继志如此千里迢迢远赴天山,并不是只为去面谒三者请罪,此中还有一番深意,因继志初次出道,阅历见识都太浅,借此一路风霜、险恶人情,多少总可以陶冶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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