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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公子锦聆听之下,自是惊心不已。但更惊讶的是——

  “你?”他用着诧异的眼神看向陆安道,“你怎么知道伤我的人是他?”

  陆安看了他一眼:“我知道的多了,你也别奇怪,先忍着点儿疼……”

  话声一顿,蓦地指尖挑动,已点中在公子锦左胸乳下三分穴道。

  公子锦“啊”了一声,全身已动弹不得。张口待要说些什么,才知欲言不能,敢情是已为对方点了哑穴——但是,此番作为与医治体伤应属无关,却又为什么?

  “小伙子,先忍着点疼,死不了。”陆安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脸色阴晴不定:“刚才你不是对我有所怀疑吗?现在该我对你怀疑了。”

  说时,他已顺手自对方身上抽下了那条内藏书信的腰带,公子锦顿时全身一震,起了一阵颤抖,喉咙中由于过于激动,发出了“克克”的声音。

  “你不用着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只是证实一下你的真实身份而已。”

  一面说,已把那一封藏匿于束腰里的秘函取了出来。

  前文曾叙及,这封密函,乃是延平郡王郑氏致交大明三太子的密件,且书有“公子锦肃陈”字样,信封骑缝处皆为火漆所封,盖有印信,可以理解,自是极为重要。

  公子锦之所以显现出如此紧张自然是与此有关,若是陆先生贸然把书信开启阅看,那便将犯下了他心目中不可饶恕的大忌,双方势难再与和平相处,一切将是不堪设想,由于密札的曝光,他亦势无颜返见延平郡王,也只有一死以报郡王对他的知遇大恩了。

  是以,公子锦所显示的眼神、神情,竟是如此的焦急、急迫,甚而涵蓄着“祈求”的意味,祈求着对方万万不可开启阅读的强烈意愿。

  所幸,陆安也同他的女弟子徐小鹤一样,并没有拆阅之意,只是反复地查看这封密札的外表,像在判断着它的真假。

  最后,他总算取得了认同。

  “不错,这是延平郡王的亲笔密件……你既蒙托如此重任,当然不是泛泛之流。”

  说时,他随即把书信按原样叠好,放入束腰之内,同时右手拂动,劲风过处,公子锦但觉身上一松,先时被点置的穴位,已被解开。

  “你——”公子锦忍不住冲口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陆安用手捋髯,微笑道:“只是证实一下而已,这么看来你便是公子锦了?”

  公子锦冷笑了一声,颇为不悦地把头转向一边。

  陆安道:“你的真实身份,对我来说远比这封书信的真伪证明更有兴趣——”

  公子锦听到这里,忍不住霍地转过脸来,奇怪地向他看着。

  陆安笑得更神秘——

  “现在请你告诉我,公天羽是你什么人?”

  公子锦又是一惊,在陆安眼光催逼之下,终于承认地点了一下头:“是我父亲……你……”

  陆安慨叹一声:“父为忠臣,子为侠土,令人可敬,实不相瞒,令尊生前在福建总兵任上,曾与老朽有过一段很不平常的交往……他与延平郡王私交甚笃,追溯有年,郑王爷之所以能成功拥有台湾,令尊的大力支持,慷慨输兵,应有一定的作用。”

  微微一笑,这位妙手神医更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我又想起了一个人,令尊生前,与武夷山的一位前辈侠隐钟先生交非泛泛,常有往还,看来你这一身杰出武功,当是钟先生所传授了……是不是?”

  公子锦缓缓点头道:“你……都说对了……前辈……请原谅我的无知……”

  一面说,待将下床见礼,却为陆安按住。

  “你还不能动——”陆安极是欣慰地打量着他说道:“小鹤才跟我一说,说到了你姓公,提到了你身上的这封密函,我就猜出了你的身份,却是还没想到你是钟老弟的爱徒,哎呀——屈指算算,我与他老人家总有二十几年没见过了,如今可还健在?”

  公子锦说:“在,只是很少下山了。”

  陆安很高兴地吁着气,转向公子锦身上望着:“来,先瞧瞧你的伤吧,往后的事还多着呢!”

  话声一歇,左手忽出,蓦地按在了对方胸前穴位,同时右手迅速动作,已把插在对方身上的一组银针拔落,公子锦方自觉出对方按在胸上的那只手上传过来大股气机,后者其时已与自己本身真息相联结,汇为一体,只觉着身上百骸一阵发酸,即由伤处淌出了涓涓热血。

  陆安即用早已备好的一个木盆接住。只见那些淌出的血,黑如墨汁,较诸前此所放出的素血更为浓稠,腥臭难当。

  渐渐地,这些血液转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陆安用晶莹的指甲,在血液上沾了点,仔细地看了看,凭着他多年的经验,一眼即可断定,血中已不再含有毒素。

  “好了!”他说,“现在你这条命真正地保住了!”

  公子锦喜悦地道:“真的?这么快。”

  陆安说:“这些血你以为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是从骨头里淌出来的,换句话说,就是原先藏在骨髓里的毒已经完全清除干净了,你可以放心,以你的功力,如果调息得当,不出七天便可复原如初,可喜可贺,你放心吧!”

  公子锦在床上抱拳道:“谢谢前辈!还有那位小鹤姑娘……你们真是我的大恩人!”

  陆安退向一旁,在水盆里洗净了手,用一方洁巾揩拭,回头笑道:“人是应该互相关怀和帮助的,实在说,真正救你性命的是小鹤,因为她把你身上的毒,除了藏在骨髓里的以外,已完全驱除干净,第二个救你活命的是你自己,要不是你内功充沛,控制得当,也没有办法忍耐到现在,这么说来,第三个救你不死的才轮到我,吉人自有天相,我们的遇合,表面上好像是人为的,又有些偶然,其实,如果你精通命理的话,就会明白这一切早已是前缘注定,这是天意,总之,命不该死,五行有救,命里该死,活神仙也当面错过,哈哈,这道理在你越年老越能有所体验,真正是强求不来的。”

  公子锦倚身床侧,大伤初愈,身子虚弱得很,聆听之下,他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话虽如此,人若是事事听凭命运的安排,不靠自己争取,那不太懦弱,太无能了吗?”

  公子锦看看面前这个充满了智慧、深奥、神秘的老人,用着坚定的语气接道:“我以为自己的命运,完全操持在自己的手里,你想成功有所作为,更得去争,去奋斗,那么,才会有所成就!”

  “这可也不一定。”陆先生一派斯文地在他床边坐定,笑态可掬地道:“其实,你所说的这种想去争,想去斗的性情,原也是命里早已注定。”

  公子锦怔了一怔,问说:“这么说,命运和性情是一回事,分不开了?”

  “性有性源,命有命蒂,二者即合又分,是二又是一。”

  陆安嘻嘻笑着,神态愈显安祥。他举头向着四面天窗看了一眼,点点头道:“一个人的命好,并不表示运好,性与命有着直接的关系,却与运又是风马牛不相及。小伙子什么是学问?认识性认识命,知性知命知运,才是大学问,其它的都无足轻重,只是举世滔滔,真正了解到这道理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固而本末倒置,浪费了浮生多少岁月、时间,岂不可叹!”

  像是把话扯远了。

  公子锦若有所悟地打量着他,越觉得面前老人那张慈祥的脸,闪烁着睿智的奇光,忽然使他联想到远在武夷山早已闭门归隐的恩师,他们二者之间,竟是如此的相似,只可惜,在过去追随恩师的那段漫长日子里,自己年幼无知,虽然学得了别人梦寐难求的绝技武功,但是恩师的那些极富哲理思想,超越凡世的经纶学问,还不是当时小小年纪的他所能领会贯通的,这一霎,忽然由陆安先生身上,竟似追循到昔日恩师的影子,确使他内心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你知道吧!”陆先生说:“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盲目地追循着命运早已为他们安排好的一条路,在那里打转翻滚,一任喜怒哀乐,数十年光阴,弹指即过,临老不免一死,空空而来,空空而去,真正无聊,却也无奈……只有极少极少的人能有所怀疑,去探索生命的奥秘,其中更少的人由探索而认识到生命,如能进一步掌握到生命,便是这个天底下一等一的圣人。从人能胜天,到天人合一,这是一条漫长而充满了奇趣的路,只有大智慧的人,才能踏入门径,哈哈,话越说越远了,小伙子,你既是武夷山钟先生入室弟子,何以对此性命之学,并不深知?岂非空入宝山,白白……”

  顿了一顿,他却又哑然一笑,喃喃自语说:“这就是了,钟先生一世奇才,未有不洞悉先知者,倒是老朽不及见此,疏浅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说到这里,待要起身收拾离开,却又微微一怔,“咦”了一声:“有人来了。”

  公子锦心里一惊,等要坐起,却为陆先生按住。

  “你不要动,再听听。”

  说话的当儿,才自听出一阵“得得”蹄声,由远而近,直趋当前。

  来者竟似不止一骑,总在四五骑之多。

  “是衙门里的人。”公子锦睁大了眼:“他们到底找到这里来了,怎么会呢?”

  陆先生忽有所悟,点点头道:“是了,我竟是小瞧了这个人,倒看不出来。”

  公子锦问:“谁?”

  陆先生以手按唇,小声道:“就是你刚才在茶馆得罪的那个板车老赵,他敢情是远远跟着我们了。”

  公子锦“哦”了一声,点头道:“就是他,我离开茶馆的时候,看见他也走了,原来他是到衙门口去告我的状去了,真是小人一个。”

  说时作势就要起来,陆先生轻轻又“嘘”了一声,沉声道:“有人来了。”向他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妄动。

  果然就听见了一墙之外有人践踏着石砖瓦砾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墙面上有敲叩之声,这声音起自墙尾,一路敲响过来,显然是在探测里边的空实。

  公子锦立时有所警觉,因为那一扇通向内室的暗门正在这一面墙角,对方一路叩来,不难为他发现,那时再想藏身可就不易,当下忙向着陆安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有此一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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