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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谭啸心中奇怪地坐了下来,暗想莫非他又要教我诗词才学不成?

  不料老人却走出室外,须臾又含笑走回,双手捧着一具木制的四方匣子,把它递给谭啸道:“午饭时我来收回,现在,你一个人在这里吧,我不打扰你了!”

  谭啸好奇地接了过来,只觉得入手并不沉重。这时老人含笑走了出去,并把房门关了过来。

  谭啸慢慢坐了下来,好奇地观赏着手中木匣,只觉这木匣外表制作得十分精巧,一色漆黑,四角用发亮的铁皮包着,很像收放珠宝用的八音盒子。

  奇怪的是,这木匣两侧有十来个木钮,谭啸在没有弄清这是什么玩意以前,不敢乱动,生怕有什么不测!

  他反复地看了半天,最后才拿得远远地,一只手一按匣前的机钮,匣盖突地跳开,“叮咚”响了一阵,果真是一个八音盒子。

  谭啸拿近一看,只见匣内空空的,只有一对小木头人。

  这双小木人,制作得更是巧具匠心,四肢五官,简直和常人一般无二,可称得上“维妙维肖”。二人一立一蹲,各据木匣一端,面对面地相对着,最奇的是,二人手中都拿着一支极小的木剑,仿佛是对敌的模样。

  谭啸心中一动,暗想道:“莫非这小木人身上,也有什么奇特招式不成?

  他想着随意地以手在两边许多机钮中选其一,任意按了一下。

  立时,眼前出现了奇迹:

  机钮一动,只见那原本蹲着的小人,倏地腾身而起,那是借力于他头顶上一根极细的线。

  这小人跳起后,掌中剑竟由胯下掣出,直向对面另一木人面上点去。

  那站着的木人,也同时有了动作,只见他左脚向前微伸,身子向后一吸,挺剑上拨奔面门而来的剑尖!

  招式到此为止,只听“咔”的一声,两具木人,全部停止住了。

  谭啸不由又惊又喜,想不到这小小木匣之中,竟会有如此奇特装置。

  他又按了一下第二个机钮,只见那第二具木人忽地一个侧身,扭腰提足,简直和活人一般无二;然后背后以“孔雀剔羽”出剑,和另一木人的“大鹏单展翅”相映成趣,可是二木人,一人拱背,一人转身,轻而易举地把这两招都让了过去。

  谭啸在一边不禁看得呆了,他默默想道:好奇的招式,自己要是二木人其中之一,这种剑招,简直是无法招架;可是它们却如此从容地躲了过去。

  当时福至心灵的弯下腰来,轻轻用手把木人胳膊腿拔起来看了看,研究了一下它们的动作,自己顺手拿了一管戒尺,学样比划着。

  他并不是只学其中之一,而是两个小木人的动作一齐学。

  这房内只有他一个人,门又关着,他可以放心无虑地任意摹仿。

  这种学法自然是容易多了,因为有正确模型摆在眼前,一次看不懂再按一下,可再来一次,直到他学会为止。

  他想到老人说过,午饭时就要收回,自然不敢延迟,一个人在书房里蹦蹦跳跳,掌中戒尺指南打北,时高时低,舞个不住。

  那匣边机钮共为十五个,以每具木人十五招算,二木人共发不同招式三十招。

  虽然三十招并不多,可是要知道,这三十个招式,无不是诡异绝伦,为谭啸见所未见,记起来自不如一般招式容易。

  等到他把这三十招强记熟练之后,仍怕时候久了有所遗忘。忽然,他看见老人桌上有纸有笔,心中不禁一动!

  他本是一绝佳的丹青妙手,当时以极为简练的线条动作,把每一招式画成爽目的图案,不消半个时辰,三十个动作全都跃然纸上。谭啸禁不住内心狂喜,他这里才把画纸揣好,却听见门外老人的声音道:“吃饭了,把我的八音盒子还给我!”

  谭啸面带微笑,忙把盒盖关上,双手捧着转过身来,雪山老人含笑而入,端详着谭啸的脸色,颔首道:“这小小盒子及其内部机关,费了我数年时间才得造就,可是你却在短短的一个上午,窥通了个中微妙,想一想这个便宜划不划算?”

  谭啸躬身行了一礼,感激地道:“多谢老前辈玉成,弟子有生之日,铭感五内。”

  老人喟然一声长叹,一手拍着他的肩膀道:“后生可畏!谭啸,来!咱们共谋一醉吧!然后你走你的,我睡我的。”

  谭啸想到昨夜老人那种喝法,真有些不寒而栗,可是老人这种热情,却令他无法推却。在老人的邀请之下,他进了前室,那里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小跛子戚道易在一边站着,雪山老人坐下道:“快来!快来!我是见酒不要命的,今日有酒今日醉!来,来!”

  他说着持壶满了一杯,递向谭啸,自己又满了一杯,端起杯子道:

  “干!”

  说着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干了。谭啸也仰首把杯中酒喝下。席间,老人连番劝饮,谭啸也感于盛情,一连喝了十来杯。他素日不擅饮酒,十数杯后,已差不多足量;可是雪山老人却是不饮则已,一饮必是一醉方休。

  一席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老人推桌而起,步履踉跄,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我今欲眠君且去!老弟,前途珍重!”

  谭啸一时忍不住热泪滚滚流下,他是一个不轻易落泪的人,可是这时,不知为何,他的泪竟是忍不住了。他紧紧握住老人一只手,激动地道:“老前辈,请容许弟子叫你一声恩师!”

  老人一只手连连挥着:

  “去吧!去吧!”

  谭啸后退了几步,紧紧咬牙道:“有朝一日弟子得雪大仇,当首先来此为你老人家问安!受艺之恩,弟子没齿不忘!”

  说话之间,老人已倒在一张靠背椅上,醉得一塌糊涂,口中喃喃地念着: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

  且喜无拘无碍……”

  谭啸望着这形容颓唐已极的老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他就像是一个为人群所抛弃的老人,不!应该是他抛弃了人群。

  望着他,谭啸不禁有些恻然,他知道老人憧憬着一种至高的人生境地,这是永远也不会达到的;于是,他只能这么摧残自己!

  “我走了!离开他吧!因为我在他身前,仿佛太渺小了!”

  想着,谭啸含着热泪,伏地向老人深深一拜,然后站起来转身而去。

  当他踌蹰的脚步,行抵门口时,老人口中尚在吐露着豪放的词句: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这显然又是朱希真的句子,谭啸口中追寻着这首“西江月”,一时也不禁恻然!

  他加快了足步,行抵岭前,却见小跛子戚道易正蹲在一边,见他走来忙站了起来,咧着嘴笑道:“相公,你回去啦?是去北京不是?”

  谭啸站住脚,含笑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不一定,也许要去!怎么你有事么?”

  小跛子笑了笑说:

  “事是没什么大事,我听说北京城达仁堂的膏药很有名,你下次来,想着给我捎几帖回来。”

  谭啸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他的腿,心中很是同情,在身上摸出了一个小药瓶,倒了几粒药给他道:“这虽不是什么灵药,可是能止痛化瘀,你留着以后用吧!”

  小跛子戚道易咧口笑着,连声道:“谢谢!谢谢!相公你真是一个好人。”

  谭啸微微一笑,转身扬长而去。在他来说,此行不虚,甚至收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功夫。他极其轻松潇洒地往岭下走着,山风飘起了他身上的直裰,他感到有一种多日来未曾领略过的快感!

  可是这种轻松的情绪,转眼之间就消失了。

  他忘不了负在他身上的仇恨,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因素,当你不想它时,和常人一般无二;可是只要一想及,即如芒刺在背,血液怒张。

  如今的谭啸,却非“当年吴下阿蒙”了,虽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却也应上了那句“士隔三日,刮目相看”的俗语。谁也不会想到,他如今是一个身负绝顶奇技的奇人了,在阿克苏客店里,他找到了他的爱马,又好好地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是一个春风拂面的日子,年轻的侠士又上路了。

  在阿克苏,他买了一顶大草帽,戴在头上,风把帽沿吹得像荷叶一般的卷了起来,胸前短剑的剑穗也飘扬着,这般崭新不常见的人物,在阿克苏是很少见的,难怪那些参加“八棚”盛会的姑娘们,目光都往这边溜!

  马过天山边道时,谭啸立在马镜上往山谷里眺望着,他仿佛看到了建筑在峰谷里的茅屋,淙淙的流水之声,如泣如诉,可是马行过时,那水声却似鸣金击玉一般,直震得谭啸耳鼓发麻。

  天山,这伟大、神秘,充满圣灵的地方,在你没见它之前,是猜测、幻想;当你见到它之后,你会瞠目、惊吓,连声地赞叹。因为它远比你猜测的更神秘、幻想的更壮观,它如一面千里万仞的大屏障,横断在整个西北道上,把西域这块大地方,一分为二,雪为它聚集,风因它而生。雪长年的眷恋着它,雷电是它的权杖,咆哮时万峰齐鸣,柔顺时风和日丽,数以千万计的牲畜,在它的羽翼之下成长着,我们怎能不歌颂它呢?

  在一天的午后,谭啸终于到了吐鲁番,他内心怀着说不出的兴奋和辛酸。对于依梨华这个姑娘,他始终感到有些歉疚,因为他感到负她的太多了。那美丽的姑娘可爱的家,几乎可以说完全毁在自己手中。

  他本来是决定一个人远去中原的,等到复仇之后再来接她。可是不行,这多少天以来,他只要一闭眼,那姑娘亭亭玉立的影子,就会浮上眼帘,真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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