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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他又皱着眉说:

  “还是那句话,身子要紧,你老往开处想,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

  晏小真也噙着泪说:“谭啸不会在这里了,他一定走了。”

  晏星寒嘿嘿冷笑着,身子在马上,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铜锤罗赶忙伸一只手扶着他,老善人大声道:“他没有真功夫……不知在哪里偷学的几手怪招式……我不服气……”

  铜锤罗在心里说:“不服气?再不服气,你的老命也保不住了。”

  可是表面上却装成很附和的表情,连连骂道:“这还用说吗?要是讲真功夫,他简直是鸡子儿往石头上砸嘛!还是那句话,你老是金子宝石的身子,犯不着跟他斗,等见着剑芒大师父,再拿个主意,还怕制不死他?”

  晏小真也点头说:“铜锤罗说得对,你老还是身体要紧,我们先找到剑芒师怕再说。”

  她说着上了马,铜锤罗用手往前指着路,小真陪在父亲马旁,慢慢往前走了下去。

  这父女两个,踏着月色,马不停蹄地往下走,约有半个时辰工夫,也不知来到什么地方,只见两边全是青葱葱的峻岭高山,夜风吹来,感到有些冷了。

  天马行空晏星寒忍了一段,到了此时,却实在挺不住了,他喘得很厉害,仍死命撑住身子。

  晏小真微觉有异,道:“爹爹,下来歇歇吧!”

  晏星寒刚一开口,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骨碌”栽下马来,顿时人事不省。小真大吃一惊,忙跳下马,一时急得哭了。

  她抱着父亲,在附近草地坐下来,匆匆铺上一层毛毡,把晏星寒放平躺下。

  “哦!爹爹……”她伏在晏星寒身上,泪就像决了河堤的水一样,哭了几声,又停住了。

  她知道老爷子还不至于死,只是一时晕过去了,当时取下水壶,喂了他两三口水,又轻轻为他推按了一番。老善人长长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他没有说话,只用眼睛盯着她看。小真低着头在一边掉泪。

  她说:“今天不走了,等天亮再走吧!你老人家这个样子……”

  说着咬着嘴唇不说了,她怕说出来父亲伤心,当时站起来,把两匹马拉过来,由马上把行李解下来,找出一块皮褥子铺上,小心地把父亲移上去,自己也在一边坐下来。

  看着天上满天星斗,闪闪烁烁在云端眨着眼睛,她的心真可以说是万念俱灰。一切的理想都失去了,如果说爱情,是女孩子全部生命的话,那么现在她已丧失了全部的生命。

  “我为什么还活下去呢?”看着天,她脑子里这么想着,又向一边的父亲瞟了一眼,只觉得鼻子发酸。她心里想:“等爹爹伤好了,我还是一个人走吧!去当尼姑算了!”

  腰又酸,腿又痛,尤其是两个膝盖,连弯一下都痛,她轻轻地为晏星寒盖上一层毯子,自己凑着父亲躺了下来。

  她本来准备终夜不睡,小心地侍候着父亲的,可是她实在太累了,这一倒下去,父亲又没有跟她说话,一会儿工夫,她竟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似乎在下着露水。天空一片淡黑色,灰蒙蒙的。小真翻了个身儿,觉得身上盖上了毯子,腿骨更是酸得受不了,她忽然想到了身边的父亲,翻身坐了起来。

  一看之下,她不禁大吃一惊,身边竟失去了晏星寒的踪影。

  晏小真不由一下站起来,大声喊道:“爹!”

  忽然,她目光接触到一件东西,那是一个随风微微晃动的身影,长长地挂在树上。

  她张大了眸子,顿时觉得全身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如同晴天响了一个焦雷。

  “爹爹……啊!救命啊!”她觉得腿一软,一跤跌倒在地上。

  可是,她不甘心,她要亲眼去证实,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再次地站起来,抖颤颤地一步步走近路边那棵树,走到那吊在树上的人跟前。

  当她以发冷颤抖的手,触到那冰也似的肢体上时,那黑影滴溜溜转了身儿,她一眼看清了这人的真面目,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顿时倒地,人事不省……

  当和煦的阳光,再次令她苏醒时,她仍蜷伏在冰凉的泥地上,那垂吊着的人体,仍然垂着头和她对看着。

  望着父亲那张黄中透青的脸,急瞪的眼,半吐的舌头,僵直的尸体……她再次悲恸地大哭起来。这一哭直哭了个声嘶力竭,最后简直连抽搐的力气也没有了。

  静静的山径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阳光轻轻地洒在树梢和草地上,几只小鸟在树上刷剔着羽毛,低声地啁嗽着,马在低头嚼吃青草。

  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安适,阳光沐浴着小草,和风吹拂着山林,小鸟引颈剔翎,对照下的小真,却未免太孤单、太可怜了。这就是上天赐予万物之灵的人类的公正的待遇,因为你既然要享受人的特权,就必得要付出人的代价。

  可怜的晏小真,她真不敢想象,自己怎会遭遇到如此的命运,自己能受得了如此的惩罚吗?

  她抖籁籁地把晏星寒的尸体解下树来,这狂傲一世的老人,死后仍然显得那么威严,他睁着一双虎目,额下的白须一根根针似的直挺着。小真看着父亲这副样子,似乎突有所悟,冷冷地说:“放心吧!爹爹,我一定要为你报仇,谭啸逼死了你,我也要叫他死!我和他之间,已不再是朋友了,而是仇人!我要尽一切能力报复他……”

  然后,她再注视死者那张可怕的脸,仿佛感到温和了不少,当然这只是她心理作用。她用一套干净的衣服给父亲穿上,对着尸体发了半天怔,心想:“我该怎么处置他呢?”总不能带着这么一具尸体上路吧?她舒展了一下身子,姗姗地站起来,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一双眼泡儿肿得像桃子似的,连眨一下都感到酸!

  望着这一片峻岭沃土,她喃喃自语道:“就把他老人家先葬在这里吧!”

  她抽出剑,在立脚的草地上挖了起来,费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工夫,她总算挖出了一个长六尺、宽三尺、深二尺的坑。小真以剑为杖,拄着喘息了一会儿,又在那坑中铺垫了一床皮褥,用了几套衣服把晏星寒包起来;然后把他的尸体埋进了土坑之中。

  当一捧捧的黄土,把她和父亲的距离永远隔离后,她再次扑倒在这微微隆起的坟头之上,大声地恸哭起来。

  岭陌响起一阵串铃的声音,有行人过来了。

  可是小真的哭声是那么悲恸,她瘫痪在这新坟上,再也站不起身来了。

  “爹爹啊!我也死了吧!呜呜……”

  她耳中听到哗郎哗郎的铃声,似乎有人走近了她的身边,而且停了下来,可是她已没有心回头来察看了。她已软瘫在坟头上。忽然,她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

  “姑娘,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晏小真停住了哭声,可是她不好意思抬头,因为她脸上沾满了泥土,被泪水浸成了一片泥污,头发也散开了,那样子就像是一个鬼,如何能去与陌生人谈话呢?

  她小声地抽泣着,心里讨厌地想:你们走你们的路,管人家的闲事干嘛!

  可是她耳中却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九婆,咱们走吧!管人家闲事干什么!”

  一个粗嗓门的人说:“这小娘子大概是家里死了人啦!”

  “真可怜!”一个左嗓子的人回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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