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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其实说他是“男人”,已似勉强。他却又绝对不是女人,介于男女之间,一个“净”了身子的太监而已。所不同的是,这个“太监”身分特殊,掌有令人侧目、不可思议的神秘“特权”,盛势之下,即使最称跋扈、专权的皇二子高煦,亦不便开罪,时与优容,当然,这份优容并非平白无故,纪纲深明此理,便只有努力报效之一途。

  “这一仗我们赢定了,殿下大可放心,最近的《塘报》显示,正面敌人不足三万,一听说圣上御驾亲征,大力惊慌,‘巴图拉’吓坏了,连日在饮马河布兵遣将,‘阿鲁台’还在扯他的后腿,很多巴图拉的人,都开了小差,逃归阿鲁台那边去了!”

  原来现封为“和宁王”的阿鲁台,其实与受封为“顺宁王”的巴图拉结有宿仇,巴图拉早年曾杀害前者的故主“额勒伯克”(事见明史),是以听任皇上对后者用兵,乐得坐观其败而落井下石。

  其实高煦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皇帝的御驾亲征,说明了这一仗非胜不可,剩下来的,只是大胜小胜的分别而已,然而他依然作出很欣慰的神采,缓缓含笑地点着头。

  “所以,”纪纲嘻嘻笑了两声:“圣上这两天心情很愉快,只怕在兰州还有几天耽搁。”

  高煦一笑道:“父皇神武,人天共鉴,小小的鞑靼何堪一击,大军压境,怕是早已吓破了巴图拉那贼的狗胆,耗上几天,敌胆益寒,正可乘机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他老人家一路辛苦,在兰州休息几天也好!”微微顿了一下,他才道:“瞻基那个孩子情形怎么样?”

  朱瞻基是当今太子高炽的儿子,已被皇帝立为太孙。高煦故意不称他“太孙”的封号,而以“那个孩子”呼之,明面上像是做“叔叔”的亲切,骨子里实轻视之。

  纪纲当然明白,今日此来,正在说明此事,机会难得,他更确定王爷的意图。“殿下,太孙与圣上这几天形影不离,他们相处融洽,像是无……懈可……击!”

  高煦冷冷地应了一声:“是么?”

  “再说,杨荣就跟在左右……他刚刚领了‘尚宝监’的职务,如今权力很大,卑职的‘锦衣卫’有时候也要跟他取得协调。”

  “哦?”高煦怔了一怔,却又微微一笑:“他是斗不过你的。”

  “卑职愿随时为殿下效力!”

  “那就好!”高煦忽然把身子向前微倾:“这一次机会难得,北征的路上,你大可施展手脚……要知道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以后可就难了!”

  “殿下的意思……”

  “两军交战中,流矢如雨,太孙年幼,策马飞驰中,难道没有中箭坠马的可能?”

  “机会不大!”纪纲说:“他身边有勇士三百,倘有不测,三百勇士虽将全死,卑职这颗颈上人头,也只怕保不住……可就没有机会再侍候殿下了!”

  “这……”高煦冷冷地道:“三百勇士,死不足惜,你的命,我可以为你保住。”

  “殿下,这不是万全之策,”纪纲讷讷地道:“还是另外再想办法吧!”

  “你莫非有更好的主意?”

  纪纲说:“纪纲蒙殿下恩宠有加,敢不效命?这一次机会难能,却不便急于一时,纪纲的意思,不如压在北征之后,再行下手,那么一来,正可借胜利稍缓圣上悲痛之心,也许牵连较小,要好得多!”

  “说得有理!”高煦挑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点头道:“就这么办!”

  “这件事殿下就交给纪纲办吧,错不了的!”

  “太好了!”高煦终不禁露出了笑容:“你我自知,就是违郑亨,也不能让他知道。”

  “殿下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笑容堆在他团团的圆脸上,这句话说得那么轻松,谁又会想到,包容在话里的霍霍刀声,凌厉杀机!

  一件恐怖阴森的刺杀阴谋就这么决定了。

  高煦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上一次我跟你谈起的那个人,你可注意到了?”

  “殿下说的是那个教书的君探花?”

  “教书?”

  一提起这个人来,高煦显然神色为之一呆。多少日子以来,他都曾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个人,每一次都给他带来一阵子恐慌,说不上是什么感触,仿佛直觉认为这个君探花的存在,对于自己将是大为不利,对方的种种奇特言行,实在使他心生迷惑,于是他才想起来,要纪纲去把他摸个清楚。

  “他是个教书先生?”高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去干什么,卑职正在派人调查,现在他却在一个小庙里教书!”微微一顿,纪纲才说:“这件事卑职亲自去调查过了,正要向殿下回禀。”

  “怎么样?”高煦坐直了身子:“你跟他见过面了?”

  “殿下放心!”纪纲冷森森地笑着,眼睛眯成了两条线:“纪纲是改变了身分,化了另外一个名字去的!”

  接下来,他随即把自己化名“吴波”,带同一名锦衣卫干练,双双乔装拜山、赠书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高煦聆听之下,却是一言不发。

  由“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内廷亲军组织首领,摇身一变而为行止有方,言出斯文的地方善士。纪纲这个老狐狸,不愧老谋深算,胸罗万险,只是教书的君探花,却也不含糊,至今仍让他不摸底细。

  “正如殿下所说,这个人一身功夫好极了,确是高不可测……”

  “你们动过手了?”

  纪纲点了一下头:“只是伸量了他一下而已。”

  高煦又是一惊,待将询问细节,纪纲却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纸包,慢慢地打开来。

  “有件东西,请殿下过目!”

  高煦微微愣了一下,接过来看看,竟是一枚黄玉“笔洗”,诧异道:“哪里来的?”

  纪纲道:“殿下看这笔洗可有些眼熟么?”

  高煦仔细看了看,“哦”了一声道,“我这里好像也有一枚……像是父皇所赐……”

  “这就不错了!”纪纲道:“圣上即位之初,特着宫匠,以库存古玉,雕铸了七十二副玉如意,以及同数‘笔洗’,分赐靖难有功大臣,寓意‘罢武兴文’、‘四海升平’,这枚玉笔洗,便是那个时候颁赐下去的!”

  “不错,”高煦连连点头道:“我记起来了,是有这回事,这枚笔洗,你是哪里得来?”

  一面说,他随手翻看着手里笔洗,前说的“罢武兴文”、“四海升平”八个长形篆体字迹,清清楚楚刻铸上面,只是受颁赐者的姓名,却被巧妙的除掉了。

  “这笔洗是卑职手下,由那个君探花住处取得。”纪纲冷冷地道:“自殿下交代之初,卑职便对这个人留了仔细,只是他为人谨慎,一身武功高不可测,简直无懈可击,好不容易才摸清了他的住处,费尽了心机,才盗得此物,却为此受创甚重,若非卑职亲自出手,声东击西,休想全数而退,现在想起来还是惊心不已。”

  原来当日深夜刺探君无忌竹舍,为君无忌转回撞见,动手开打,不敌而退的那一伙子人,敢情竟是纪纲的指使所为,那个蒙面人,不用说当是纪纲本人了。

  高煦聆听之下,微微点头道:“你们的行动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让他疑心到是我的策使。”

  “殿下放心,卑职也正是这个想法。”纪纲讷讷地道:“是以属下各人皆着江湖衣裳,谅他难以看出。”

  高煦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玩着手上的那枚“玉笔洗”,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抬起头来,却把一双灼灼神采眸子,注视过去,“这个君探花,我只是看着他眼熟,总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忽然他神色一震,待要出言询问,却似自觉无稽地又摇了摇头,毕竟那是太不着边际,太荒唐了。

  “就先由这个玉笔洗上下手!”高煦脸上罩着一层阴森:“查查这玉笔洗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纪纲点点头,应声道:“卑职正是这个打算,殿下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有回音的!”

  “你要日夜监视着他!”他忽然冷冷一笑道:“依着我的意思,一了百了,省得再多费事。”

  纪纲微微怔了一怔,接着会心地笑了。这类杀人勾当,他干得多了,即使听令高煦行事,也不乏先例,双方合作无间,心领神会,很多事简直无需高煦说明,略有暗示,纪纲这一边就明白了,况乎,这一次高煦说得已是十分露骨,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殿下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卑职来办吧,错不了的!”

  由位子上站起来,纪纲拱手施礼待退的当儿,高煦却又唤住了他:“你要特别的小心,这个人的一身本事,可是非比寻常,打蛇不死,可就麻烦了。”

  “殿下放心,卑职亲自策划出手,这一次万无一失。”

  “要不要多带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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