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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那人将皇甫星抱进一座花厅,放在一张高背椅上,须臾,厅内布了一桌盛筵,白君仪梳洗竣事,由一群妇女簇拥着走进厅来。

  白君仪自往上首坐定,两个妇人下首陪侍,其余的人环立桌前,但听莺声燕语,满耳都是谄媚之词,只是白君仪闷闷不乐,独吃闷酒,甚少开口讲话。

  酒筵中,一名使女端进一个托盘,盘中放了一杯姜汤,另有九个小碗,碗中分别盛着酸醋、桐油、黄酒、陈皮水以及其他药物,另有一团棉絮。

  那位跟随白君仪的垂髻女婢,名叫小灵,她见状扑哧一笑,喜孜孜地走了过去,端起姜汤灌入皇甫星腹中,随即拿着棉絮,蘸了桐油在皇甫星脸上擦拭。

  擦了片刻,皇甫星脸上的黑色一丝未褪,小灵又以酸醋去擦,谁知解褪易容药的九种法子全已使尽,皇甫星依然故我,并未白上一分。

  小灵大失所望,见皇甫星已渐苏醒,顿时将他摇撼一阵,高声叫道:“皇甫星,你脸上到底涂的什么?”

  白君仪好奇心动,执杯不饮,美眸一转,斜斜瞟了过去,霎时数十道目光,全部盯在皇甫星脸上。

  皇甫星昏迷过久,人已虚弱不堪,睁目朝四外打量一眼,问道:“姑娘讲什么?”

  小灵大声问道:“你脸上究竟擦的什么药物?”

  皇甫星自知必死,懒得开口讲话,又恐她纠缠不清,于是据实讲道:“我自七岁,每日以药水洗面,一直洗了三年,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模样,小姑娘不必费心了。”

  忽听白君仪冷冷道:“你的仇敌有多厉害,值得如此小题大作?”

  皇甫星目光转动,向她望了一眼,口齿启动,忽又双目一阖,默默不语。

  小灵气得将嘴一呶,转身走开,坐在下首的那个妇人忽然插口道:“不管你的仇家是谁,只要求得我们的小姐庇护,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也不敢取你的性命。”

  皇甫星闭目而坐,充耳不闻,白君仪暗暗气恼,举起酒杯一仰而尽,倏地心头一动,忖道:“好生恶死,人之常情,眼前他是一时冲动,我只须勾起他的一桩心事,他就不想死了,只要他贪生怕死,何愁他不俯首就范。”

  转念之下,她冷冷一笑,道:“皇甫星,你死期在即,有什么未了的事,说给我听,念你有几分英雄气概,你死之后,我命人替你办理。”

  皇甫星双目一睁,淡淡地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盛情心领,不敢有劳姑娘了。”

  他口中虽如此讲,心头却泛起了母亲的慈容,想起娘曾讲过,“丹火毒莲”能治她的沉疴,且能恢复她的武功,霎时间,虎目之内,滚出两串泪珠来。

  要知士可杀不可辱,皇甫星虽有满腔求生之念,但若以堂堂男子,跪在白君仪脚下听其教诲,那不仅是个人耻辱,也是家门蒙羞之事,因之他千思万想,觉得还以死去为宜,这时被人一言勾起心事,怎不潸然泪下。

  白君仪仗乃父之势,生杀予夺,但凭自己所喜,皇甫星触怒了她,她必加报复始才甘心,这时见皇甫星垂下泪来,不禁暗暗称快,美眸一闪,向小灵使了一个眼色。

  小灵是孩子心性,未曾见到皇甫星的庐山面目,深恐他就此死去,一瞧主人的眼色,立即盛了一碗饭菜,递给一旁的使女,道:“那位大爷手臂无法举动,你去喂他进食。”

  皇甫星饿了一日,早已饥火如焚,意气消沉,也懒得再拘小节,就那使女手中吃了两碗果腹。

  这花厅内甚为温暖,皇甫星进过饮食,精神渐复,四肢也渐回复知觉,于是将眼一闭,暗自凝气运功。

  受这一日折磨,皇甫星元气大伤,试一运功,发觉左肩各大经脉俱已闭塞,性命尚且难保,区区一条手臂,也不放在心上,练了片刻,但觉心神交困,脑中一阵迷糊,竟又沉沉睡去。

  白君仪进罢酒饭,与那些妇女聊了几句,但觉闷闷不乐,于是将众人辞退,以手支颐,闭目假寐,小灵东张西望,呆了一会,也伏在桌上打起盹来。

  三更、四更、五更鸡鸣,长街之上,传来报晓头陀的木鱼之声……

  倏地,一阵疾骤的马蹄声隐隐约约传来,白君仪一惊而醒,那两道澄澈如水,略带寒意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向皇甫星望去。

  小灵由梦中惊醒,一揉惺忪睡眼,道:“小姐,茶冷了么?”

  语声甫落,两名使女走进厅内,一人手捧香茗,一人去添炭火。

  皇甫星刚刚醒转,只听前面人声嘈杂,夹着妇女婴孩啼哭之声,心头方自一怔,声音已向后厅涌来!

  门帘一掀,敖三当先走进,辰州分堂的属下押了九名人犯,拖拖拉拉,涌进厅来。

  皇甫星定神一瞧,发觉其中一名青衣少女,正是秦白川的女儿畹凤,不禁骇然跃起,叫道:“秦姑娘,令尊大人呢?”

  秦畹凤搀扶着一位白发老妇,见皇甫星在此出现,神情一怔,顿了一顿,道:“家父和家兄耽心你失手,昨夜分头去找你,如今不知到了哪里?”她目注皇甫星的脸色,道:“你受了重伤吧?”

  皇甫星摇头道:“并不碍事。”目光一扫,发觉九个人中倒有六个妇女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另外一个青髯老者和一个三旬上下男子,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双手都缚在背后。

  敖三走近白君仪身前,低声禀报了几句,白君仪螓首微点,倏地冷冷问道:“秦畹凤,靖州分堂的三个人,是你父女杀的么?”

  皇甫星猛一转面,怒声道:“在下已讲过,那三人死在我的铁剑之下,姑娘何必栽赃问罪?”

  白君仪阴沉沉一笑,道:“好吧,谁先谁后都是一样。”她转面道:“吕堂主派人执刑。”

  行刑另有方式,与平常杀人不同,那吕分堂主见皇甫星未曾上绑,恐怕加以抗拒,手下的人侍候不了,闻言之下,急忙躬身道:“属下自己动手。”吕分堂主反手一撩,抽出肩后的金背大刀,倒持刀柄,大步走了过去。

  皇甫星心念电转,想了一想,知道还手无益,当下将心一横,凝立不动,眼见那吕分堂主走近身前,左腿弓,左手三指在自己眼前一引,右臂一招,斗地朝自己项上锉来!

  金光一闪,皇甫星霎时便得血溅五步,头落当地,那秦畹凤突然哭声喝道:“慢点!”

  吕分堂主心头一动,收手已是不及,忽感手腕一震,金刀已被敖三的两指钳住,皇甫星的左颈上却已鲜血汩汩,现出一条长达两寸的刀痕!

  敖三乃是白家世仆,亲眼见到白君仪长大,对于这位小主人的心意最是清楚,知她要杀皇甫星早就杀了,拖到此时,必是另有用意,这时千钧一发之下钳住刀背,道:“吕分堂主且慢,小姐要追查真凶,且看那女子有何话讲?”

  皇甫星九死一生,但觉一片空虚,怔了一瞬,转眼朝秦畹凤望去,见她双目之内,饱含痛泪,不禁心头一酸,大起怜惜之念,道:“秦姑娘,本来我是不愿讲,事到如今,我也只有据实相告了……”

  秦畹凤颔首道:“您有话请讲,不愿讲的就别讲吧!”

  皇甫星佯笑一声,道:“令尊大人对我皇甫家有天高地厚之恩,皇甫星来到靖州,为的是感恩报德,今日之事,皇甫星死不足惜,但是总要保全秦家人的性命,否则我空劳往返,无颜归家覆命,生不如死,死亦难以瞑目。”

  秦畹凤呆了半晌,忽然转面向白君仪道:“我叶叔父一家与此事无干,我祖母和娘都不是武林中人,你若释放他们,我就告诉你真凶是谁!”

  白君仪嘿嘿冷笑,道:“你倒会讲斤论两,好吧,你且说说,真凶究竟是谁?”

  秦畹凤忍住眼泪,道:“三个人都是我杀的,尸体弃在我家的地窖内,我愿偿还一命。”

  她虽轻言细语,神情却异常坚定,显然是想以自己一身保全大家的性命。

  但听白君仪冷嗤一声,道:“你想得好不天真!神旗帮的人不是酒囊饭袋,凭你这副身手,岂能要得了柯泰的性命?”

  忽听那白发老妇道:“凤儿,你祖母七十五岁,也应该死了,只求那位姑娘放掉你叶叔一家,秦家的人就一起去。”

  忽听那青髯老者洪声笑道:“老太君,这世间遍地都是妖魔鬼怪,叶舒駥昔日也有侠名,如今躲在乡间种田,再若不死,也无脸面去见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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