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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那店伙应道“小的晓得。”

  华天虹笑道:“干嘛那么讲究,蓝绸长衫、黄丝绦……”

  华云道:“大爷在世之日,多半是如此打扮。”

  华天虹脑中泛起父亲的影子,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即忙定一定神,强颜笑道:“你的武功也登峰造极了,谅那几个绝顶人物,也强不过你多少。”

  华云眼眶一红,道:“小官人忘了,老奴的武功是老太爷亲自教的,大爷学武之时,老奴也跟着学习。——

  华天虹见他该然欲位,急忙道:“娘就不喜欢我哭,眼下是闯荡江湖的时候,你别惹我伤心。”

  华云急忙拭干眼泪,道:“我主母怎么到了关外,又怎么让小官人独自出来飘泊的?”

  华天虹目光转动,朝左面墙壁一瞟,笑道:“我出来玩耍,娘正在四处寻找。”

  华云不知他讲的是真是假,道:“唉!小官人也真是,遍地都是仇家,怎能到处乱闯?”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这些年来,你是怎样过的?”

  华云道:“北俱大会之后,主母匆匆赶回庄内,命老奴将庄中的下人送至东海安置,老奴不愿离开小官人,又不知主母将小官人藏在何处——”他语言一顿,自言自语道:“主母的脾气,小官人是知道的。”

  华天虹笑道:“娘不比爹爹好讲话,我就不敢违拗她老人家。”

  华云道:“谁敢违拗主母?那时情势紧急,主母又身带重伤,老奴不知小官人怎样,心头实在不满主母的吩咐。”

  华天虹笑道:“娘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

  华云似是不以为然,道:“虽然有理,也是不妥,华家只有小官人这点骨血,老奴粗通武艺,不与小官人一起,反而远去东海,教人如何放心得下?”

  要知华云是华家的人,华天虹是华氏一门的主人,主母却是外来人,在他的心目中,小主人是属于华氏全家的,其身份较丰母更为尊荣。这是当时人一般看法,华云自然山不例外。

  华天虹瞧他有满腹委曲,心内虽然感动,因是母亲的决定,也不知如何解说,见店伙送进洗澡水来,他趁机打岔道:“我先洗澡,洗完澡吃饭。”

  华云吩咐店伙准备饮食,掩上房门,又来侍候华天虹宽衣。

  华天虹道:“你坐下,我自己来。”他脱下衣衫,问道:“后来呢?你一直留在东海?”

  华云退至一旁坐下,道:“主母吩咐,命我练成‘少阳罡气’,然后回返中原,寻找小官人团聚。老奴无可奈何,只好带了家中男女五口去往东海。想那‘少阳罡气’难练得很,我又不比大爷,大爷二十六岁未满,已将罡气练成,我时练时辍,始终走不上路,到了东海,实是悲痛得很,既哭大爷,又念着小官人,迫不得已,只有朝夕苦练,没想到七八年功夫,竟将罡气练成了。”

  华天虹心头激动异常,含笑道:“勉强练武,那确是苦事,好在练成了,气力也不曾白费。”

  华云道:“我功夫一成,立即奔回中原,哪知踏遍南北,访尽了大爷的故交,始终找不到小官人的下落,这三四年,老奴可苦死了!”

  华天虹轻轻叹息一声,道:“爹爹的故交旧识,是些何等样人?”

  华云摇了摇头,喟然道:“武功高的人都物故了,家中剩些老弱妇孺,也有少数活着的,却都行踪不明,不知隐到哪儿去了?”

  华天虹听后感叹不已,一会店伙送来内衣靴袜,华天虹浴罢,主仆两人在房中用膳,谈了一些家庭琐事,华云逼着他上床睡眠,自己就在门口边的椅上打坐。

  傍晚,华天虹一觉醒来、衣履业已齐备,华云眼侍他穿好,前后左右看个不停。

  华天虹笑道:“我长得像爹爹么?”

  华云朝他脸上端详半晌,道:“身架面型都像,眉毛浓些,眼睛鼻子也像,口与下颚倒像主母。”

  华天虹笑道:“我的性子像谁?”

  华云想了一想,道:“大爷和善,主母严谨,官人幼时淘气,看来是像大爷,如今就不知像谁了。”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处身乱世,还是像娘的好。”

  用过饭食,天已黑暗,主仆二人在房中饮茶谈天,华云忽然低声道:“小官人,我早已探听明白,北俱会最后一场混战,通天教的天乙妖道,风云会的燕山一怪和龙门双煞,还有一个叫做周一狂的老贼,五个贼胚围攻大爷一人。”

  华天虹点头道:“隔壁有耳。”

  华云悄声道:“一帮一会一教的三个贼头,全是卑鄙无耻,不守信义,不重然诺的东西。咱们单独去杀天乙贼道为大爷报仇,与任玄老儿搅在一起,必然没有好处。”

  华天虹低声说道:“咱们不单是报仇,还得设法将通天教和一帮一会统统铲掉。”

  华云惶然道:“那怎么办得到?”

  华天虹道:“见机行事,慢慢来。任玄的儿子死在我的手下,他迟早会向我下手,咱们随时留神就是。”

  华云愁眉不展,道:“最好早点寻得主母,想个根本的解决办法。”

  华天虹悄声道:“娘露不得面,她老人家内伤未愈,露面之后,咱们更危险了。”

  忽听门外有人走动,华云起身问道:“谁?”他开门一看,原来是汪玄那亲卫首领。

  此人姓左名文魁,正是那四十名金刀亲卫的首领。他这时走到门前,道:“敝当家的有请华公子启程。”

  华大虹点了点头,走出房外。华云提起马包随后,任玄与查钵相继走出,左文魁付了店钱,五骑马继续上道,漏夜兼程,往南杆大。

  那四十名金刀亲卫总在任玄前头一站,每日落店时必能见到彼等启程。诸元极等有的在前,有的另抄小道,自曹州分散后,一直未曾再见。

  这日中午,华天虹体内的莲毒发作,又在道上狂奔。他跑了一程,折而回头,奔了几里,反身又向几人追去。

  突然间,道上出现一个披发的头陀,银发银髯,看来已有六七十岁,肤色白哲,眉清目秀,貌相十分清奇。

  这老头陀身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麻僧袍,手拄一根烂银打造、粗如鹅卵的月牙长铲,项上挂一串白色念珠,额上带一个束发银箍,衬上银发银须,骄阳之下,混身上下银光灿烂,恍若天上神仙,煞是好看!

  华天虹在这道上往复跑了三趟,见他突然出现,心头不觉一怔,未及转念,人已奔到近处。

  那老者与他对面行来,见他奔到面前,似欲擦身而过,忽将月牙银铲一横,道:“小施主留步。”

  华天虹吃了一惊,银光一晃,铲头业已横在胸前。他刹脚不住;百忙中抬手一抓,顺势椎了出去。

  只见白影一闪,那老头陀绕着华天虹盘旋了一匝,月牙银铲依然横在华天虹胸前。

  华天虹骇了一跳,暗忖:好古怪的身法!他闪退二步,道:“请大师父让路!”

  那老头陀道:“音你急躁不安,想必是十分难受!”

  华天虹道:“在下身蕴奇毒,苦楚万分!”

  那老头陀双眉一动,道:“跑动之时便能减轻苦楚么?”

  华天虹无心讲话,道:“大师父讲得不错……”他身形一闪,拔腿奔去。

  只听那老头陀喝道:“竖于无礼!”他月牙银铲一挥,兜头击了下去。

  华天虹暗道:这行者有意生事,我且试试他的本领。

  耳听惊风压顶,他立即身形一旋,一掌望空劈来,道:“大师父,得罪了!”

  噗的一声,华天虹一掌拍在铲头之上,击得月牙银铲掉头一扬,飞起四五尺高。

  两人同是手臂发麻,同时暗惊对方的劲力,只听齐声一喝。展眼激斗起来。

  相斗未久,华天虹忽感老头陀铲上的压力奇重无比,而且有增无减。一忽工夫,四外劲力如山,随着老头陀月牙银铲的挥动,似浪潮一般,一阵一阵,汹涌而下。

  华天虹双目被那纵横四射的银光刺得眼花镣乱,看看招架不住,不觉激起了好胜之心,大喝一声,挥掌猛击过去!

  那老头陀看他已处劣势,掌上的威力突然倍增,不禁双眉一挑,道:“老僧要下手杀人了,你若抵挡不住,早点开口告饶。”

  华天虹暗想:这行者好似图画中的人儿,怎么也不像坏人。他纵声问道:“大师父上下如何称呼?”

  只听老头陀说道:“小孩子,你的方寸倒是不乱。”他铲铲如排山倒海,疾攻不已。

  华天虹竭力抵御,道:“在下未曾冒犯大师父,大师父苦苦相逼,意欲何为?”

  那老头陀道:“老僧化缘。”

  华天虹暗暗忖道:出家人化缘,哪有这等化法?转念之下,他扬声问道:“大师父不似苦行人,未知化什么缘?”

  只听那老头陀道:“老僧就要化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知机,立即随老僧而去。”

  华天虹浓眉一蹩,道:“大师父禅机深奥,小子年轻,难以识透。”

  说话中,头陀铲上的压力稍减,华天虹刚刚能够挡住。

  但听那老头陀道:“由此向南,即是无边苦海,你若不即时回头,便要沉沦于苦海之内,纵然慈航大士到来,也无法渡你上岸,老僧说得浅显明白,你难道当真不懂?”

  华天虹聪明颖悟,智慧过人,早已听出老头陀言中之意,知道他是告诉自己,此去临安,卷入江湖“三大”的争斗之内,好似沉沦苦海一般,要自己即时回头,不要沾惹这场是非。

  他心头虽然明白,却难以听其劝喻。想了一想,慨然说道:“多谢大师一片善心,小子早在先人墓前,许过宏愿,纵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要完成先人的遗志。”

  老头陀道:“天意已定,你空留遗恨,完成不了什么。”

  华天虹毅然道:“天心难量,谁知天意如何?小子有进无退,死而后己!”

  那老头陀似是倏地震怒,沉声道:“你刚愎自用,不听劝说,老僧也不与你多讲。你我倾力一战,老僧获胜,你随我而去。你若胜了,老僧将残年奉献给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永远追随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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