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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玉秀,你要说什么呢?”他失望长叹:“从小到大,十几年的相处,十几年的感情,我……玉秀……”

  “你只要说傻话了。”玉秀嫣然一笑,妩媚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知道吗?我们都长大了。懂得也多了,每个人的想法都会随成长而改变的。”

  “我承认人会随时光的消逝而有所改变。”他突然机伶伶打一冷战,感到刚退去的寒意又重薪闯来了:“可是,得看是如何改变,变好呢,抑或变坏?玉秀,你也该明白,在我们这里,男孩子十五六岁成家,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名花有主。我今年即将行冠礼,你的青春也超出二八芳华,你我都在等,等待你我之间的诸多阻力消除。玉秀,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对消除阻力的事并不热衷,完全是我在作徒劳的努力。我尽力巴结你爹娘,我卑躬屈膝讨好忠勇哥;忍受勇哥经常给予我的无情屈辱……但我知道,你心里也明白,只要我愿意出一分力,这些阻力都会顺利地消除。不论是家世和人品,与及你我青梅竹马年代的感情,你我都可以成为府城或家乡,人人称羡的神仙佳侣……”

  “那是你个人的可笑看法……”

  “玉秀,实的吗?”他探头苦笑:“每一次提亲的亲友上门拜会你爹娘,都是你怂恿你爹娘婉言拒绝的。有时,我真忍不住暴躁。你爹娘根本就从不看合婚八字,便一口叹定八字不合,忠哥人不坏,但他硬说我没有男子气概;勇哥除了什么都反对之外,坚决主张刘、柳两家不结亲。玉秀,只要你……”

  “你奸像在埋怨我从中作梗?”玉秀不悦地接口,脸上妩媚动人的笑容消失得无形无踪。

  “我真不明白。”他继续说:“你分明也在等,但却又令人捉摸不定你的真正意向。我进退两难……”

  “不错,我在等。”玉秀绷紧脸:“但不是等你,你该明白了吧?”

  “你……”他习惯了玉秀那反复无常的脸色,但这次他终于激动了:“等杨仁这种人吗?你……”

  “是又怎样?”玉秀爆发似的说:“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名震天下的豪杰,姑娘们心目中的如君朗君,而你呢?一个庸庸碌碌的生意人,你能给我什么?你……”

  “我能给你温饱、富足、快乐,和全部的爱;我能分担你的痛苦的忧愁,一个充满爱和温馨的家;一双恩爱的伴侣,一群慈祥和睦可敬可爱的亲友;一家不虞匮乏前途无量的商号;你还想奢求些什么?”他终于爆发他心中埋藏已久,但始终没有勇气说出的话:“玉秀,也许我有些地方比不上杨仁,我不敢动刀枪杀人;我没有勇气在江湖上逞强斗狠;我不想将弱小的人一脚踩在脚底下,我……”

  “够了够了!”玉秀愤怒地叫:“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胆小如鼠苟且偷生的废物,人住高走。水往低流,但你永远与别人不同,从不打算出人头地。我的想法与你完全相反,你那些自以为值得珍惜的什么温饱、富足、快乐,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世间俯拾即是,任何人都可以给我。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你以为我会接受你那些平凡的东西,庸庸碌碌过一生?不,说了,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的确是在等,等的不是你所能给我的东西。而是我希望能获得的多采多姿美好人生,少女们憧憬的满足生活。这些,杨仁却可以给我,他跑遍了天下各地,高贵的朋友遍天下,我不论走到何处,都会受到高贵朋友们的尊敬和羡慕,我将是人人称羡的贵夫人,这是我给你最明确的答复,以后不要来缠我。”

  “玉秀……”

  玉秀已经愤愤地跳上小舟,头也不回急急将舟划走了。

  他想追,想呼叫,但一阵寒冷袭来,冷气起自尾闾,沿督脉上升,澈骨奇寒的浪潮几乎淹没了他,身不由己紧抱着胸部,蹲下来忍受寒流的侵袭。

  当这阵寒流退去时,他感到浑身脱力,眼前发黑,吃力站起,首先便看到眼前站着的高大人影,和听到刺耳的阴笑。

  小巷长约百十步,仅升向城根这一二十步没有水,两侧的房屋,楼下一层几乎已淹没人以中,前后不见有人,远远眺望巷口外水涨丈余的街道,不时有小舟划过,也可看到以游泳代步往来的人。

  他认得,这人是在刘家天井中三个钓鱼的青衣大汉之一,但不是赐他下水的那一位,浑身水淋淋地,显然是从水中爬上来的。

  危机来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可是,他无力应付危机,全身脱力,眼前发黑,那一阵汹涌而来,片刻又退去的奇怪寒流,已夺去他大部分精力。

  “小子,你已经听清刘姑娘的话了。”大汉用令他心寒的语气说:“按理,你应该死了这条心。”

  “你……你是……”他强提精神问。

  “我是来看结果的。绍果,你好像并未绝望。”

  “那是我的事。”他咬牙说。

  “所以,我决定在帮助你、”

  “你……”

  “你死吧!”大汉凶狠地说,一掌劈向他的耳门。

  他本能地抬手招架,可是,手好沉重,仅提起一半,对方的巨拿已如开山巨斧,猝然光临。

  蓦地,他看到了些什么。

  一个赤着上身的人影。悄然从水中升起,居然没发出水声,眨眼间便出现在大汉身后,真像传说中的水鬼幻形。

  大汉的掌实然僵住了,原来右肩已被一只手爪抓碎了肩尖,抓得牢牢地,而另一双手,扣折了大汉的颈骨。

  这人向后退,将肩碎颈断的大汉拖人水中,一脚踏在水底。

  他认得,这人就是将他救来此地的中年人,中年人眉心那颗小青痣他不陌生。

  “快走。小兄弟。”救他的人说。

  “到底是公子哥儿。”那人笑容可掬地向他挥手:“一浸水就冷得受不了,赶快回家换衣袋,受了寒可不是好玩的,快走。”

  “我……不是怕冷……”

  但那人已一头栽入水中,水花一涌,人已失踪。

  他大感困惑,萍水相逢这人怎么这样热心关切他?不但恰好将他从水中救起,又潜伏在附近的楼角下监视,再次及时从大汉的铁掌下救了他。

  他并不糊涂,至少,他知道碰上了水中陆上身手高明的名家,袭击他的大汉已经送掉了老命。

  想起有人为他丧了命,不由毛骨悚然,转身踉跄而走。

  城内地势高,土城以内没淹水,小街上安静如恒,井不因为涨大水而停顿—切正常活动。

  好不容易走完东大街,折入横街县学舍右首的广场,前面就是他家的院门楼。仆人柳升正在门前观望,看到了他蹒跚的身影,吃了一惊,飞奔而至。

  “哎呀!二少爷,你……你病了?”柳升扶住了他惊呼:“老天爷!你掉在水里了?浑身冰冷,天!”

  他感到一阵昏眩,天旋地转,寒流又光临了,身形一幌,跌入柳升怀中,终于昏厥了。

  不知经过多久,他悠然醒来,发现自己身拥重衾,睡在自己的床上。转头一看,鼻中嗅入极为陌生的淡雅幽香,看到房中间的圆桌旁,站着一位梳双丫髻十二三岁青衣布裙小侍女。桌旁坐着一位清丽出尘,明眸皓齿的少女,正全神贯注用小石臼杵,碾磨一些已成粉末的药物,门边,站着仆人柳升,和一位身材修长,神色雍容的中年人。

  房中除了杵的磨碾声之外,静悄悄地。

  少女将小石臼中的药末,倒入一方白纸上,轻柔地打开手旁的一只描金雕漆饰盒,取出一颗有腊衣的拇指大丹丸,小心地剥开衣。

  “梅香。”少女银铃似的悦耳嗓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去叫吴妈把紫露准备妥当,-刻时辰之后需用。”

  “是的,小姐。”小侍女应喏着出房走了。

  “总管。”少女转向门旁的中年人招呼:“一到时辰之后,二少爷就可能醒来,服药的事,我和梅香可以照料。刘家那群人必定不肯干休,处理必须小心,这件事,就请总管留心了。”

  “小姐请放心。”总管欠身答:“已经来了两批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第三批可能登门探动静,属下自会小心应付的。”

  “有劳总管了。”小姐客气地说。

  “属下告退。”

  “请问田姑娘。”柳升忧心忡冲地问:“家少爷病情不要紧吧?到底……”

  “大叔请放心,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小姐柔声安慰这位忠心的仆人:“如无特殊的变化,大致无妨。”

  “谢谢田姑娘,小的告退,一切有劳姑娘了。”柳升不胜感激地行礼告退,与总管出室而去。

  柳志柏的神智已完全清醒,猛地掀开覆至头下的重衾,想挺身坐起,出声呼唤柳升,但衾掀开时,上身一动,便感到眼前发黑,浑身发软,有虚脱的感觉。

  “哎呀!”少女看到了他的举动,急急放下手中的事抢近床头,伸手按住了他,拉衾盖妥:“请不要移动,目前正是紧关头不能再招凉见风,不然就难以调理了,哦!你醒得好快,年轻人到底根基厚,药力一冲,就很快醒来了。”

  “姑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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