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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丁大叔赶忙闪在一旁,欠身道:“张兄弟,这位是敝东主熊爷熊慕天。那五位是掌柜李二爷、总管周五爷、管事吴爷、郑爷、王爷。”又向众人说:“这位是本城南郊天星里的张三,不但是本城的最佳织匠,也是本府数一数二的织花高手。想当年,他的织我的染,在本府不作第二人想,他的老伴也极为高明。”

  熊慕天呵呵笑,拱手为礼道:“张师父,久仰久仰。过些天,兄弟再登门拜访。”

  张三畏缩地行礼,在这几位阔客面前,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出来,对方一客气,他更是慌张得只会拱手作揖。

  李二爷笑道:“张兄,等咱们安顿停当,一定前往拜望,日后咱们多亲近。”

  丁大叔拍拍张三的肩膀,神色肃穆地说:“兄弟,等我的消息。我先到城里替东主找地方安顿,以后再谈。记住,不可透露我的行踪。”

  第三天,东大街的小柳巷口的右侧,三家店号取下了招牌。接着,大兴土木改装门面。

  几乎在同一天,对面鸿泰绸缎庄宁国分店的店伙,不断地前来打听。但二人不知其详,只知是芜湖来的一位姓熊的财主,买下了这三间店面,鸠工装修,不知要作何种买卖。

  十天后,城河大街南街尾染坊废墟,换了新主人,新主人姓熊。接着,大批工人开始建造厂房。

  又是十天,河下来了二十艘船,运来了数十只大木柜,不知内盛何物,雇来大批挑夫,将木相抬至仍在修建的店内。

  一个月过去了,店面已修整停当,厂房亦粗具规模,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建的是大厂房而不是栈房。

  这天,厂房正屋上梁,吸引了大批顽童和看热闹的人。顽童是想检些上梁时撒下的祭品,大人则想看看热闹,探听修建的是何种厂房。

  闲人中,有鸿泰的几个伙计帮闲。

  祭坛上香烟缭绕,供桌上除了三牲之外,另有十大盆糕饼果品,准备用来撒食消灾,顽童们就等这些食物。道士们正在跳神,等候阴阳生报时。工人们一切准备停当,兴高采烈筹备时辰光临。

  厂房的空地上,摆了十桌酒席,准备上梁毕,大宴所有的工人。钟鼓齐鸣,念咒声此起彼落。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有人向同伴说:“晦,老四,你说这是什么厂?”

  老四直摇头,说:“谁知道呢?人家守口如瓶,又没有看见工具,从何猜起?”

  “会不会是染坊?”

  “见你的大头鬼,十九年来,从没听说有人敢来开染坊,谁肯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在此地玩命?别废话啦!”

  一旁的一位中年人沉声说:“看格局,八成儿是开染房,不信咱们打赌一吊钱,外加一只鸡一壶酒,如何?”

  不远处站着一位青衣泼皮,哼了一声说:“真要开染坊,大概是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谅他也没有这个胆。”

  一个嘴上刚长毛的少年邪气地说:“水老鼠,人家开的就是染坊。”

  “混帐!你敢叫我水老鼠?”泼皮怒不可遏地叫,急冲而上。

  少年人怪笑着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城内外谣言满天飞,谣传纷纷,但工人们不知其详,主事人像个没口儿的葫芦,不透丝毫口风。各种行业都有人猜,但没有一个人相信是开染坊。

  熊慕天来去匆匆,往来于宁国与芜湖之间,在宁国逗留的时日无多,每次逗留三五日,跑跑衙门并结识当地的名流,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就是不谈有关本身的行业。

  他的身份很特殊,落藉太平府繁昌,三代以来,皆是繁昌的殷实粮绅。直至他这一代,抛下祖业至南京落户,自贬身价改农为商,开设了两家粮行,一家银楼,三家油栈,一座船厂。因此,他是农,也是工,同时是商,是具有复杂身份的人。也因此他能结交名流,行走官府,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应付裕如,面面俱到。一月工夫,他就曾经在本城首屈一指的江南酒楼,宴了九次客。有钱、有地位、人圆滑,风度佳,手面广。不消多久,宁国府谁不知道熊慕天熊爷的大名?

  唯一令本城人迷惑的是,他在南京有许多基业,为何到宁国府来买店面开店?开什么店?

  他始终不透露口风,令人莫测高深。对方如果追问,他只用两句老话来搪塞:天机不可泄漏,届时自知。

  开粮行?宁国府水田有限,山多田少,勉勉强强能自足而已,没有余粮运南京,南京也不要宁国的米,此地的粮食价比南京高些。银楼?本地大户人家并不多,需要的首饰少得可怜,绝大多数的人皆买不起首饰,买得起的人,却要到南京去买。油栈,你了不能食用的桐油外,食用的油产品有限。

  因此,绝大多数的人猜想他要开造船厂,厂房大,位于江边,那还错得了?

  对面的鸿泰绸庄店面不大,只有两间门面,店内没有货柜,并不向外营业,他们只收不卖。自早至晚,四乡各县来的胚布、素绸、白绫、五色线毯、兔褐,源源不绝向店内运,以胚布为大宗,绸缎的产量毕竟有限。每天清早,必定有两艘运布船航运至芜湖,在芜湖加工染色。

  制品如不卖给鸿泰,绝对无法偷运出境。鸿泰在各地收买了不少地棍,放出不少眼线,没有人敢反抗。

  这天晚间,鸿泰的店后厅灯火通名,高高矮矮三十余名老少,正在商讨机密大事。主人绝秀才易寿高坐在大环椅内,左是师爷胡喜,右是打手头儿双尾蝎朱坤。

  绝秀才易寿五短身材,年约五十出头,身材瘦削,颊上无肉,生了一双胡狼似的锐利怪眼,一双手留了寸长的指甲,不时捻动山羊胡,阴森锐利的目光,往复扫视在座的人,令人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颇具威严。

  右首一名中年人干咳了一声,发话道:“大东主派在下前来,向三东主禀明……”

  “有话你就快说吧,一切闲话客套可以免了。”绝秀才不耐地催促。

  中年人口气一紧,说:“派往南京的人,已带回信息。这姓熊的在南京,确有一座船厂,但承造的皆是行走大江的百石以上大客货船,从不制造小舟。这人的底细,在南京小有名望,算不了什么。”

  绝秀才哼了一声说:“等于是一大堆废话。大东主有何打算么?”

  “大东主说,如果姓熊的开船厂,就不必管他。但依二东主猜测,似乎不可能是开船厂。”

  “有道理么?”

  “行走宛溪的船,皆是二十石以下的小舟,需要船的人不多,芜湖的船厂足以供应而有余。在此地开船厂无利可图,必定血本无归,天下问哪有这么愚笨的人?”

  “有道理。”

  “因此,大东主也认为有道理,要找出线索,可从是否有利方向推测。宁国府唯一可获厚利的行业是织物,因此,对方很可能要与本店竞争。”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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