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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君珂已无法回答,他浑身血肉模糊,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死灰。他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大叹英雄本路,他口中不能说话,心中却在狂叫:“苍天啊!苍天!我林君珂因何罪孽?难道说,这是我前生造孽,要在今生偿还吗?”

  “噗”一声,他又被拖倒,拖了五六步,他却又撑起了。银剑白龙残酷的声浪,在耳畔轰响道:“哈哈!你为何神色那么狼狈?呵呵!丑恶着哩!不知华山紫凤看了你目下的英雄模样,还会爱你吗?哈哈!兄弟,别装出那受苦受难的可怜相哪,这就不像个英雄了。呵呵!趴下做什么,站起来!对了!你还能站起,了得,你的生命潜力惊人,仍然顽强无比。兄弟,哭吧!呻吟吧!哀求吧!我就会将你放在牛背上,你哭不哭,哀不哀求?呻吟不?”

  君不可思议筋肉不住抽搐、跳动、颤抖、扭曲,但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没掉一颗眼泪,仇恨之火在腹内燃烧,彻骨奇痛令他更为坚强,他在心中发誓:“我会活着,我会再次光临人间,我会仗剑快意恩仇,我会……”

  “噗”一声,他又被拖倒在地,这次被拖了十余丈,方能挣扎着站起。银剑白龙冷酷而充满嘲弄的语音,像皮鞭抽打着、撕裂着他的神经:“哈哈!你竟然又能爬起,真了得。呵呵!不必咬牙切齿,想些风流艳事,可以减轻你的痛苦,想吧:那会驱赶走一部分痛楚,这一生中,你曾否知道艳事两字的含义?我想你没有,是吗?兄弟,你如果受不了,可以将我所提的四件事想一想,只消一件件说出,我便会将你放在牛背上,减少你死前的苦痛。其一,令尊天涯过客目下何在?说!”

  君河“呸”了一声,目中喷火。

  银剑白龙在牛身上拍了一掌,牛急奔十来步,将君珂拖倒在地。等君珂爬起。他又问。“你招不招?”

  “叭”一声,牛又挨了一掌,又将君珂拖了十来步。

  “你招不招?”

  “你招不招?”

  “你招……”

  一连十余次,君珂身上被拖得体无完肤,膝上肉脱骨现,气息奄奄,即使他想回答,也力不从心了。但刺耳的声浪,仍不断传来:“你招不招?你招不招……”

  快接近灵山巡察司了,这是一座管制住入山要道的关卡,因为这条山径是到处州府的唯一通道,也是逃丁逸夫遁人山区藏匿的路径。银剑白龙早已问清了道路,知道距灵山十余里,有一条小径向东走,进人丛山之中,约十里地再分为二。右走设县仅十六年、属于金华府的汤溪县,经过银岭之下。左走白石岭,抄出龙、游县。这两条山间秘道,乃是江湖人避免麻烦而走的道路。他带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自然要走小路,免得被巡检司的官兵盘问,麻烦多啦!

  到了岔道口,那是一座不太陡的山脊,小路鸟道羊肠般向上盘升,进入树林。银剑白龙在想:“我是将牛牵上呢?还是牵牛拖着他走?拖着不快意,缺乏情调,没有满足之感。用牛,牛爬上却又不容易,未免扫兴。咦!那是谁?”

  山径上,冉冉降下一个黑衣人,用轻功向下飘掠,速度奇快,如星跳丸掷,不片刻便到了。

  黑衣人身后二三十丈,也有一个灰衣人,点着山藤杖,如飞下降。

  银剑白龙只看清黑衣人,淡淡一笑,客气地让在路旁,含笑目迎。

  黑衣人一怔,站住了,一个身穿白长衫、佩剑挂囊的英俊青年人,牵住一头牛,本已不伦不类,够岔眼。而牛后更拖着一个血人,血人身材高大,血混和着泥沙,惨不忍睹,腰下却捆带着一个全沾了血迹的百宝囊,脸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齿,但因为脸上未治血污,一看便知是个英俊的青年人,怎不教人起疑,怎不叫人惊讶?

  黑衣人长相凶猛狞恶,身材也够高大,年约古稀,大马脸、吊客眉、鹰勾鼻、灰鼠须;双耳招风,身穿黑色绸直裰。扎脚裤,抓地虎快靴,皮裹腿,腰带上插着一支三尺长的精钢外门兵刃佛手笔,除了前面的食指外,余四指可以伸屈,显然可以用作抓扣。

  “咦!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黑衣老人忽然问。

  银剑白龙抱拳行礼,笑道:“商老前辈一向可好?晚……”

  “呸!我如不好,怎能站在这儿问你。咦!你知道老夫?”

  “老前辈的穿章打扮,加上所用神刃佛手笔,一看便知是闪电手商老前辈。”

  这人正是六大怪物排行最未的闪电手商敬中,一个无所不为、凶残恶毒的老怪物。他鬼眼连翻,问:“你是谁?”

  “晚辈冷真阳,江湖上匪号称银剑白龙。”

  “哼!原来是崛起江湖的小辈银剑白龙,听说你自命英雄,以侠客自命,是吗?”

  “晚辈不敢自命侠客。”

  “令师如何教你如此虐待这人?这人是谁?”

  “家师人称青城炼气士……”

  闪电手一惊,抢着问:“什么?青城炼气士是你的师父?”

  银剑白龙点头一笑,伸左手一翻一挥,罡气倏发,风雷乍定,说:“老神仙正是家师。这小畜生叫林君珂,假借侠义之名,自称是银河钓翁的门人,暗中采花杀人无所不为。晚辈恨其借侠名暗中行恶,容他不得。”

  闪电手大概对青城炼气士有所顾忌,不管闲事,说:“这种欺世盗名之徒,杀了不就完了?如果被他的师父银河钓翁知道,岂不麻烦?”

  “家师岂是好惹的?谅那老鬼不敢讨野火。”

  “好!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倒会抬出师门吓人,但老夫不和你计较。”

  闪电手说完,走近左歪右倒的君珂,阴阴一笑道:“钓翁老匹夫竟调教出你这种脓包,简直是活报应,被人用牛牵着凌辱,你为何不嚼舌自绝?呸!”

  呸声一落,“啪啪”两声脆响,两耳光将君珂击倒在地。

  灰影来势如电,人到了,是个老太婆,大概早已将话听得真切,接口道:“姓商的,为何不下手毙了他?”

  老太婆正是在徽州府现身的枯藤怪姥,华山紫凤的师父,一个亦善亦恶、亦正亦邪的古怪老婆子,她额上的十字疤痕,十分显目。

  银剑白龙暗暗心惊,深怕他淫辱华山紫凤的事东窗事发,但看老婆子不理他,心中一宽,显然老太婆还不知其事,不然藤拐早已攻到了!这老婆子性情火暴,最为护犊,如果知道此事,定然有一场好拼。目下他功力大进,敢和地府冥君硬拚,自然不怕老太婆.六大怪物他有把握放手一决,虽则胜算不多,但也相信对方独斗绝难威胁他的生命安全。他暗中戒备,暗器随时准备出手,他不愿多树强敌,但必要时不得不拼。

  闪电手回头阴阴一笑说:“已有人处治,老夫用不着代劳.老太婆,遂昌马步镇之北,金鸡岭的约会,你真想趟这窝子浑水?”

  “宇内高人全来了,我老婆子怎能不来,走!别在这儿逗留,午夜大会迟了赶不上哩。”

  闪电手向南急走,一面说:“笑话,由这儿赶到金鸡岭,要不了一个时辰,急什么?告诉你,你也不必早早赶着去送死,你知道天残帮东溪瞽叟请来了什么人出面?”

  “管他谁,咱们一闹就走,怕什么?”

  “怕什么?哼!怕死。据说,请的人是飞云散人瞿印,咱们惹不起,最好少管闲事,穷家帮的事不好插手助拳。”

  两人一面说,一面如飞而去。

  君珂人虽不支,但听觉仍在,他知道,天残帮和穷家帮的余波未了,定然要在今晚午夜在金鸡岭解决。可惜他已无法赶去,将仟情谷主的讯息,告诉他的师兄飞云散人。

  银剑白龙不好问闪电手有关金鸡岭的消息,也不想搁下正事。本来,他要在武林中扬名立万出人头地,最佳的捷径,是在群雄大会上露两手真才实学。但他有自知之明,目下罡气火候不够,时机未到,在群怪毕集处,如果出面,定然灰头土脸,自讨没趣。他下定决心,要加紧苦练,等罡气修至五成境界,便可大干一番。

  他牵着牛,开始往山上走。可怜的君珂,被拖着爬山,痛苦可知。幸而牛上山也够吃力,走得慢,他仍能咬紧牙关挣命。

  他身上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双腕捆绑之处,筋肉绽起,快伤到筋骨了,鲜血不住溢出,状极凄惨。

  银剑白龙拖着牛绳,慢慢向上走,并没回头看君珂的死活,一面信口说:“兄弟,你一身筋骨的强韧程度,委实叫人羡慕。哈哈:到龙游还有三十余里,拖到那儿,你就快变成骨零肉落的人,但死不了。之后,哈哈!你将又尝到更妙的刑罚,我不信你会是铁打铜浇的人,你会—一吐实的。”

  君珂已无力再走,一双腿太沉重,而他却又那么虚弱,举步的力道已经消失。身上目前不再痛苦了,只有麻木,可是脸上仍然有因痛苦而扭曲的线条。

  他的眼皮太倦了,老往下搭,他看不见光明,晕暗的朦胧感觉麇临了,他似乎已嗅到死亡的气息,似乎看到了死亡之神正张开了双臂向他狰狞地迎来,这位死神脸上的丑恶笑容,在他看来却有一些亲切的、无可抗拒的感觉。

  牛缓缓上到山脊,拖曳着已陷人昏沉之境的君珂。他像个死人,脚下的牛皮靴已拖得快见脚肉了。

  翻越了三座山头,到了一座奇峰之上,小道在奇峰壁立中蜿蜒,左是百丈深谷,右是插天奇峰。小道前面,一株巨大的古松树,有人剥掉一块树皮,刻上了八个大字:“猿啼绝崖,行人小心。”

  银剑白龙扫了古松一眼,淡淡一笑,牵着牛踏上小径。

  君珂的心跳愈来愈弱,朦胧地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小径过一处山峰,绕着一座更高的峰崖北行,从峰腰中绕盘而过,看去十分险峻。上看是绝壁如削,飞瀑处处,藤萝挂垂百尺,下望是百丈深谷,谷底是远古丛莽。怪的是这山并非崖石所形成,而是巨石和泥土所堆砌,石色黝黑,泥土色苍,草木丛生,崖壁之中古树盘虬,舞柯张枝,似欲临空下降,也像凌空飞腾,藤罗四垂,下挂百十尺,蔚为奇景。

  在崖壁枝柯和藤罗间,间或有些苍猿跳跃啼嚎。怪不得有人在树上留下八字警语:猿啼绝崖行人小心。如果不小心,失足往下掉,乖乖!不粉身碎骨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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